第三十章 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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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堂中人緩緩抬起頭來,竟然是中常侍鄭眾。

    事情還要從十七年前說起。

    當年的鄭弘還是南陽犫縣的一個小吏,他有個發小,因家境貧寒,自小被送入宮中,做了一個最低賤的宦官,鄭弘顧念著兒時情誼,不時接濟發小家中老母。沒想到他這位發小卻非池中之物,憑借自己的機靈和勤快,把那些管事的太監們一個個服侍的妥妥帖帖,自然便得到了更多的提攜和照顧,得到了接近主子的機會。後來,他被分配到了東宮,伺候當時的太子,也就是日後的章帝劉炟,從此便平步青雲。

    這個發小,就是鄭眾。

    在章帝後期,鄭眾是章帝最寵信的宦官之一,及至後來章帝崩逝,竇太後主政,鄭眾又成為竇太後最倚重的宦官,一時風頭無兩。不過飛黃騰達後的鄭眾一直沒有忘記,在他入宮前幾年舉步維艱的時候接濟家中老母的鄭弘。於是,鄭眾便經常借機在章帝和竇太後麵前有意無意的為鄭弘美言,在他的助力之下,鄭弘從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一步步升至如今的二品光祿勳。

    一年半前,劉肇下旨選妃。鄭弘的三女鄭顏正當年齡,便被選為家人子送進宮裏。鄭眾雖然久居皇宮,閱美無數,但是在見到這個故友之女時,還是為她出眾的容貌而暗自稱歎。當時他便篤定,這個女子將來必能成為皇帝的寵妃,如果再加上他的運籌帷幄,登上後位亦不是難事。如此,那麽自己將來離那至高無上的權利便又近了一些。

    所以,當鄭弘請求鄭眾多加關照小女時,鄭眾毫不推辭的應了下來,甚至提出要認鄭顏為義女。鄭弘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立即應承。就這樣,鄭眾便收下了這個同姓的義女,但是為免引起他人猜忌,他與鄭顏的這層關係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除了一人,那便是蔡倫。

    在自己的一幹徒子徒孫裏,鄭眾最欣賞的就是蔡倫,他聰明,會辦事,又沒有什麽歪心思,對自己言聽計從。因為在劉肇奪政過程中,蔡倫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逐漸得到了劉肇的信任,所以他慢慢接替了鄭眾成為後宮事務的總管。沒有了後宮瑣事的煩擾牽絆,鄭眾便可以更專注於前朝大事。不過,有了蔡倫這個得力幫手,後宮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在鄭眾的眼皮子底下。

    再說當年,其實就是鄭眾吩咐蔡倫,命那少府內侍撒了謊。那一夜,陰靜姝的身子根本沒有任何異常,卻在劉肇想要臨幸她時,被內侍謊稱其身體抱恙,從而使得鄭顏順利上位,成為第一個被皇帝寵幸之人。不過鄭顏也果然不負所望,憑借自己的妖嬈嫵媚,成功俘獲了劉肇的心。更可喜的是,鄭顏第一個懷上了劉肇的孩子,如今眼看即將誕下皇子,那頂後冠似乎也唾手可得了。

    可他們千算萬算卻沒有料到,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鄭顏最大的對手陰靜姝也懷上了龍胎。

    鄭顏步履急切的走進內堂,扶著桌子在鄭眾旁邊坐了下來,愁容滿麵的訴說自己的委屈和擔憂。

    然而鄭眾根本無心聽她的滿腹牢騷,未等鄭顏說完,便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鄭顏見狀立即識趣的閉上了嘴。

    隻聽鄭眾泰然自若道“不就是懷了龍胎嘛,能不能生下來還不知道呢,就算生下來,是男是女也還說不定呢,慌什麽?”

    說完後,鄭眾停頓了一下,扭過頭來,一雙三角眼緊緊盯著鄭顏,神色略帶不滿道“看看你自己,如今怎麽這般沉不住氣!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陛下喜歡的是溫柔如水的女子,可你卻越來越放肆,不知收斂,怎麽能籠住陛下的心?這樣下去,就算你生下龍子,也鬥不過那個陰靜姝!”

    鄭顏一聽此語,驚得花容失色,從椅子上滑了下來,順勢跪倒在鄭眾膝下,梨花帶雨的哭求道“義父,我知錯了,可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您可要幫幫女兒啊!”

    “快起來,快起來,肚子都這麽大了,怎麽還這般不知輕重!”鄭眾怕她不小心撞到肚子,連忙將她攙了起來,然後拍了拍鄭顏的手,和顏悅色道“放心,你隻需要一心一意養好身子,平平安安的把皇子生下來,剩下的事情,義父自然會幫你擺平。”

    聽到鄭眾這麽說,鄭顏終於吃了顆定心丸。她相信以鄭眾在前朝後宮的能量,若是肯出手相助,自己便是如虎添翼了。

    這時,鄭眾又換上了一副嚴肅的神色,叮囑鄭顏道“切記,今後在陛下麵前要溫柔和順,不可用強。”

    鄭顏忙不迭的用力點頭。

    白馬寺裏畢竟人多眼雜,鄭顏不便在此久留,於是匆匆拜別鄭眾,趁著後院清靜無人之際迅速溜回了主殿。在佛祖金像前又敬獻了三炷香後,便扶著玲瓏乘鳳輦回宮。

    一路上,鄭顏還在思忖著方才與鄭眾的這番對話,嘴角微微扯出一絲冷笑。

    與鄭眾的這層關係,隻有她的父親鄭弘知道,就連自己最貼心的侍女玲瓏都一無所知。認一個閹人為父,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鄭顏甚至覺得對自己是一種侮辱。可她想要在這後宮站穩腳跟,想要除掉自己的對手,甚至想要登上後位,卻不得不倚靠這個閹人的力量。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她隻能忍氣吞聲,在鄭眾麵前奴顏婢膝。而她也明白,對於自己這個半路相認的“義女”,那老奸巨猾的鄭眾並不會有半分真情,之所以幫助她,不過也是希望在自己成為皇後之後,能夠進一步助長他在前朝後宮的權勢。都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相互利用而已。

    不過這一次,她是真的很需要鄭眾的幫助。她知道鄭眾的手段,更清楚鄭眾在後宮足以偷天換日的本事,既然鄭眾決意要擺平陰靜姝的事,那他就絕對不會失手。這下有的好看了,她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陰靜姝如何被暗害,如何失去腹中的孩子,最好是連她這個人也在自己麵前消失。

    可能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過於惡毒,鄭顏一邊輕輕撫著自己脹的像皮球般的肚子,一邊在心裏對腹中的孩子說道“皇兒啊,我這做可都是為了你······”

    是夜,鄭眾將蔡倫秘密傳至府中,在他身邊的桌案上,顯眼的放著一個四四方方的藥包。

    蔡倫看著桌上的藥包,心頭猛的一沉,如同壓了一塊巨石。以他對鄭眾的了解,顯然能夠猜測到,鄭眾打算動手了。

    實際上,自從陰靜姝進宮的第一天開始,鄭眾已經動手了。他在安福殿裏安插了自己的心腹眼線,定期將陰靜姝的一舉一動告知自己。若不是陰靜姝久久不能成孕,讓鄭眾相信她無法與自己的“義女”抗衡而放鬆了警惕,恐怕他早就已經下手了。

    “這是以五行草等物調製而成的藥粉,你想辦法將它加入陰靜姝每日食用的安胎藥裏。這東西本身無毒無味,沒有任何症狀,不會被人察覺。但隻要長期足量服用,必將氣血兩虧,不出三月便會滑胎。”鄭眾用尖細的語調緩緩說道,神色平靜而從容,似乎他即將要殺死的隻是一隻螞蟻。

    蔡倫卻麵如土色,緩緩跪倒在地,惶恐道“師父,毒害皇嗣,這可是誅九族的死罪啊!”

    “九族?哼!”鄭眾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冷笑道“咱家孓然一身,早就沒什麽九族了!”接著,他俯身盯著蔡倫,一雙三角眼直勾勾的盯著蔡倫,一字一句道“蔡常侍,近來家中老父可還康健?”

    話音未落,蔡倫渾身一顫,短短幾字,其中的弦外之音足以令他戰栗。

    蔡倫自幼家貧,母親早逝,老家隻有一個體邁多病的老父。自從進宮跟隨鄭眾後,鄭眾便差人在京城裏尋了一處宅子,安置蔡父,又托了京城一位郎中,照料蔡父的病體。可以說,蔡父能拖著病體多活了這些年,全是拜鄭眾所賜。也正因如此,蔡倫銘感鄭眾之大恩,視鄭眾如師亦如父,對他言聽計從。

    方才鄭眾輕描淡寫的一句問候,卻把蔡倫驚出了一身冷汗。蔡倫猛然意識到,自己不僅受鄭眾大恩,更有老父在他的手上,哪裏有半分違拗他的餘地。

    這時,鄭眾將那藥包輕輕扔在了蔡倫的麵前,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回了內室。

    蔡倫顫抖著雙手從地上撿起了那沉甸甸的藥包,艱難的塞進了自己的懷裏。

    洛陽皇宮裏,一場血腥的陰謀正在逐步發酵;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新野,一個任性的少女,正在做出一個足以改變她命運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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