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箭雙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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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北匈奴金微山大敗後,北單於和於除鞬兵分兩路,北單於以龍城為中心,在漠北收拾殘部,而於除鞬則率不足兩千騎兵一路北上。沿途曆經無數大大小小的戰役,於除鞬成功收服了散落在廣闊西域疆土上的諸多小部落。三年之後,當於除鞬率軍回歸龍城之際,原本區區兩千騎兵,已經發展壯大成為將近兩萬人的一支大軍。而於除鞬本人,也被西域諸國奉為戰神,自此名震塞外。

    北匈奴能夠在大敗之後,僅用短短三年時間便卷土重來,於除鞬可謂居功至偉,隻可惜,他並非天選之子。老單於病逝之前,還是將單於之位傳給了達燁。達燁自恃單於長子,素來飛揚跋扈,又是有勇無謀之輩,匈奴將領們多有不服。達燁一方麵嫉妒於除鞬過人的軍事才能與赫赫戰功,一方麵又忌憚於除鞬在匈奴將領中極高的聲威,自然視之如洪水猛獸,必欲除之而後快。

    此次達燁與南匈奴安國結盟,表麵上看是為了助安國打敗師子,可他的真正意圖卻是要借安國之力拔掉於除鞬這顆眼中釘。然而,他的這些算計並沒有逃得過於除鞬的眼睛,更令達燁始料未及的是,漢軍的突然介入令形勢變得更加複雜。

    正如鄧騭的推測,於除鞬本意是想等待漢軍與安國達燁聯軍兩敗俱傷之際坐收漁人之利,不過他沒有料到,漢軍竟然能夠穿透南北匈奴紛繁複雜的局勢,又快又準的找到破局的關鍵所在。如此看來,漢軍首領耿夑確非等閑之輩。

    不過,既然自己的如意算盤已經被看穿,且與漢軍結盟對於除鞬來說有益無害,那便索性順水推舟,借此機會一舉鏟掉達燁這個對手。

    次日子時,月黑風高。達燁在自己的單於行宮正酣然入睡之際,突然震耳欲聾的呐喊聲劃破長空,霎時間,整座龍城火光衝天。

    達燁衝出行宮一看,頓時傻了眼。隻見黑壓壓的匈奴士兵竟然將單於行宮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定睛一看,果然是於除鞬的部隊。達燁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於除鞬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悍然發動了兵變。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他明明已經在於除鞬的關山王行宮安插了諸多眼線,卻無一人向自己通風報信。

    殊不知,達燁此前在於除鞬身邊安插的眼線,早已被於除鞬一一挖了出來,隻是為免打草驚蛇,才故意留著他們在身邊。如今大計已定,於除鞬動手之前自然已將達燁的眼線解決幹淨,達燁當然半點風聲都未察覺。與此同時,從於除鞬回到龍城那一刻開始,達燁的一舉一動便從未逃脫過他的眼睛,因為他早已收服了達燁身邊最為信任的謀士。

    和於除鞬的狡詐詭譎相比,達燁還是太嫩了一些。不過,匈奴首領中依然不乏忠於老單於之人,他們自然是要力保老單於之子達燁。所以,盡管此刻達燁落了下風,但是消息一經傳出,諸多首領和部落酋長便開始蠢蠢欲動,迅速糾結部隊準備聯手反擊於除鞬。與此同時,達燁的親信們也立刻將目光投向了他們的盟友,南庭的安國。憑借安國手上數萬鐵騎,擊敗於除鞬,解達燁之圍必然不在話下。

    然而,就在北庭混戰一觸即發之際,從南庭幾乎同時傳來了漢軍開戰的消息。

    這下達燁徹底慌了手腳。

    戰事的進展比耿夑最初預判的甚至還要順利。北庭這邊,於除鞬隻用了一個晚上便穩穩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眾人皆知達燁最強大的盟友已是自顧不暇,難以支撐,於是在於除鞬狠辣淩厲的手段和鬥重山齊的威望之下,達燁的親信和支持者們或被瓦解控製,或幹脆倒戈相向,達燁一夜之間便成了孤家寡人。

    而南庭這邊,失去了達燁的遙相呼應支援,安隊上下也士氣大減。耿夑率領漢軍將士踏破祁連山,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搗安國之命脈,再加上師子裏應外合,不過一天一夜,安國便節節敗退。雙方戰至日落時分,安國見勢不妙,便不再戀戰,帶著親信部隊一路向西敗逃而去。

    師子在大戰後的一地雞毛和安國西逃後留下的殘兵敗將前,由親信們擁護著繼承了南庭單於之位。他即位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叛國之罪宣布革除安國的宗籍,永世流放,不得重歸南庭。隨即,師子做的第二件事,則是以臣屬之名親筆向漢室上表,叩謝大漢扶持之恩,並宣誓永不叛漢。

    翌日,在漢匈兩軍眾所矚目之下,師子鄭重的將這封親筆所書的奏表交於耿夑的手上。至此,南庭之危正式解除。

    懷揣著這卷來之不易的奏表,耿夑帶著軍心振奮的將士們重返祁連山下的漢軍大營。路上,漢軍留在北庭的探馬帶來了北庭的最新消息。

    於除鞬僅僅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便擊潰了達燁的核心力量。而後,已經喪失了鬥誌的達燁被迫退下了單於之位,禪讓於自己的弟弟,老單於年僅六歲的幼子。於除鞬並沒有如耿夑所料那般自己登上單於之位,看來此人的心機城府比他原先所預判的更勝一籌。不過,明眼人都知道,這個六歲的單於不過是於除鞬的傀儡而已。北庭,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將變成於除鞬這位關山王的天下。

    得知北庭的消息後,眾將紛紛撫掌大笑,趙廣勇更是拍手稱快道“達燁這個混球總算是被幹掉了!將軍妙計一箭雙雕,一下子解決了達燁和安國兩個大麻煩,我等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卻見耿夑一言不發,眉宇之間隱隱透著一股凝重之色。

    漢軍僅損失了極少的兵力便一舉蕩平了南庭的危機,又同時掃除了北庭的後患,耿夑此番奉旨出征不可謂不成功。然而,當他聽到來自北庭的消息後,潛意識中卻隱約感覺到一股不安。

    當日在龍城,與那位傳說中令人聞之色變的關山王匆匆一麵,便已在耿夑的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如今聽聞於除鞬僅用了短短一夜的時間,便淩厲的將達燁拉下馬,足可見此人手段之陰險狠辣。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於除鞬竟然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單於之位,仍然擁立老單於之子繼位。在作為局外之人的耿夑看來,毫無疑問,於除鞬這麽做是最為聰明的選擇。因為隻有繼續擁立老單於之子,才能夠籠絡住那些忠於老單於的舊部之心,若自立為單於,北庭總有一日免不了分崩離析的局麵。如今,他將一個六歲的孩子推上單於之位,自己雖然仍為關山王,卻可以隱藏在單於寶座之後操縱全局,實際上已經擁有了掌控整個北庭的力量。這等深沉的城府,與匈奴人衝動魯莽,好大喜功的天性截然不同。現在看來,和於除鞬比起來,達燁、安國之流完全不可與之比擬。

    而這也正是令耿夑感到不安的真正原因。

    同於除鞬聯手解決了達燁和安國,雖然掃平了困擾著大漢邊境的眼前之危,卻無形之中扶植起了一個更加危險的潛在對手。達燁和安國,充其量隻能算是兩條在大漢邊境尋釁滋擾的狼狗,而於除鞬,才是潛伏在大漢邊境,一頭真正的猛虎。

    自己這麽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耿夑心底的隱憂無人能夠察覺。漢軍將士們此刻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尤其是鄧騭和鄧綏兄妹二人。

    聯手於除鞬分裂達燁和安國的計策最早是鄧騭想出來的,深入虎穴與關山王遊說周旋,鄧綏又功不可沒。所以現在全軍上下,甚至包括一直瞧不上鄧騭的趙廣勇,如今都對兄妹二人大為改觀。當然,除了耿夑和鄧騭,軍中其他人並不知道鄧綏的真實身份,隻當她是鄧騭的堂弟鄧戟。

    經過大半個月的相處,鄧綏已經和軍中的將士們打成了一片,大家似乎都頗為喜歡這個長相清秀卻鬼馬精靈的小子。鄧綏終日混在這些年輕的士兵中間,和他們一起肆無忌憚的插科打諢,聽著他們時而意氣風發的豪言壯語,那些女兒家的心思都拋諸腦後,倒是別有一番暢快。

    塞北的夏天很短。

    待漢軍拔營之際,颯颯秋風已悄然而起。臨行前的最後一夜,趁著將士們酣然入夢之際,鄧綏悄悄溜出了大營,孤身一人來到了半月泉邊。

    農曆十五將至,天上一輪皎潔的皓月已接近滿月的形態,孤獨的映照著這片廣袤的荒漠和這一潭深沉的清泉。

    涼風驟起,裹挾著粗糲的風沙,像鞭子抽打在鄧綏嬌嫩的臉頰上,她不由自主的裹緊了自己的披風,繼續在泉邊低頭走著,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

    尋尋覓覓了許久,鄧綏終於停了下來。在她麵前的,是一小堆尚未燒完的灌木條。

    原來,這便是她在寒風中苦苦尋找的東西,這是那日在泉邊,耿夑為她點燃的篝火。

    塞外的大風刮了數日,卻未曾將它們悉數吹走,留下了這小小的一撮。鄧綏在這堆篝火的餘燼旁坐了下來,她雙手托著腮,癡癡盯著麵前冰冷的灌木條,霎時間,篝火的溫暖仿佛再一次將她包裹,她似乎又看到了跳動的火焰旁,嬌小的自己緊緊依偎著那個高大的身軀,心中滿滿的安全和幸福。

    耳邊呼嘯的寒風,周圍肆虐的風沙,這一刻統統消失不見了。蒼茫天地間,粼粼月光下,隻剩下少女孤獨而單薄的背影。

    隻見她嘴角微微上揚,美麗的臉上,漾開春風十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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