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紅顏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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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鄧綏毫不意外的失寵了。

    在她冊封貴人的第三日,皇帝便下了口諭,令鄧綏獨自一人至慧心殿抄錄聖經百日,以為竇太後祈福延壽,非旨不得擅出。

    聖諭一下,宮裏上上下下皆一片愕然。禁足百日,等同於將剛剛晉封貴人的鄧綏打入了冷宮。鄧綏創下了自前朝以來後宮妃嬪最快失寵的記錄,僅僅兩天時間,便從山巔墜入了穀底。難以想象看上去深受皇帝寵愛的貴人究竟怎樣忤逆了皇帝,才落得這般下場,眾人皆不明所以,除了鄧綏自己。

    突如其來的變故,有的人憂,有的人喜。過了幾日,一個傳聞在後宮中悄悄流轉開來。道是鄧綏命犯天煞孤星,親近之人必遭刑克,當年便克死了她的生父及全府上下幾十餘口人,如今皇帝也被她的煞氣所衝,故而將其貶黜至慧心殿,不願再與其相見。

    後宮從來都是流言肆虐最甚之處,尤其是像這種無從考證的捕風捉影,很快便會被人描畫的有鼻子有眼,正所謂三人成虎,往往便殺人於無形。至於流言所起於何處早已無從考證,有人說是和歡殿,有人說是迎春殿,不過明眼人總歸猜的出來,此事與鄭顏或楊錦繡脫不了幹係,畢竟鄧綏失寵,獲益最大的便是同為貴人的她們。

    接到皇帝口諭的時候,鄧綏出人意料的平靜。當日,她換上一身素衣,在少府的帶領下離開了安福殿。從此後的一百個日日夜夜,她將孤身一人獨守青燈古佛。離開之前,她對唯一放心不下的小娥交代道“宮裏人心叵測,在我回來之前,切記行事務必低調,遇事務必隱忍。”

    小娥淚流滿麵,咬著牙點頭答應。她能夠預料到鄧綏走後,安福殿的處境定然十分難堪,可她還是低估了自己即將麵臨的磋磨。

    正值初春,乍暖還寒。做慣了看人下菜碟之事的少府提前斷了安福殿的炭火供應,理由是宮裏的木炭不足,既然安福殿主子不在,那便隻能先緊著其他宮的主子使用。小娥謹記著鄧綏臨走時候的囑托,安撫眾人莫要聲張,夜裏睡覺的時候多蓋幾條被子,忍到天氣轉暖就好起來了。哪知更不堪的還在後頭。自從鄧綏離開後,少府送來的膳食一日不如一日,從清湯寡水,變成殘羹冷炙,再到後來,送來的竟然都是發黴發臭,就連乞丐都難以下咽的食物。小娥他們硬著頭皮吃了兩日後,便開始有人上吐下瀉。

    再這般下去,恐怕等不到百日之後鄧綏回來,安福殿裏就要鬧出人命來不可。看著身邊的同伴們一個個麵黃肌瘦,再看看眼前豬食一樣的飯菜,小娥越想越忍不下這口氣,端起飯碗便衝出了安福殿,直奔少府方向。

    如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或許隻有一個人能幫一幫安福殿。小娥想到了蔡倫,這個人眉清目秀,看上去像是個心地良善之人,而且小娥記得前番鄧綏因為馮清兒之事出頭時,也是這個蔡倫幫了她。小娥相信,隻要能得到蔡倫相助,少府那些趨炎附勢的內侍們就不敢再這般欺侮怠慢安福殿的人。

    就在小娥怒氣衝衝一路小跑往少府去時,半路竟然撞上了鄭顏,她正扶著玲瓏氣定神閑的散步,遠遠瞧見了小娥。小娥避讓不及,隻好走上前來跪拜“奴婢參見貴人。”

    鄭顏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小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飯碗上,隻見那裏麵盛著的是半碗已經發黑的粗米飯。鄭顏的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看來少府那些奴才還真是心黑,想來自己不過是稍稍提點了幾句,那些奴才們便往死裏作踐人。

    “這麽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裏?”鄭顏明知故問道。

    小娥跪俯在鄭顏的腳下,頭也不敢抬,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鄭顏向身邊的玲瓏遞了個顏色,玲瓏立刻會意,上前一腳踹在了小娥的手上,厲聲喝道“你聾了嗎?沒聽到貴人問你話嗎?”

    小娥的右手被狠狠踹到,猛的一下疼的吃緊,手上的碗也跟著摔了出去。她捂著瞬間紅腫起來的手,拚命忍住眼淚,硬著頭皮回答道“啟稟貴人,因為少府送來的飯菜都是發黴變質的,奴婢怕這樣下去要吃···吃壞了人,所以想···想去少府問問理······”

    鄭顏聽罷,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們的主子是個災星,衝撞陛下,大逆不道!你們這些奴才沒連帶著受責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非但不知道感恩戴德,居然還這般張狂,簡直是不識好歹!依我看,就應該把你們這些狗奴才餓上十天八日,看你們還敢挑挑揀揀?”

    她刻薄的聲音尖銳又刺耳,小娥忍不住氣的渾身發抖,幾乎脫口而出道“我們主子不是災星!也沒有大逆不道!”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丫頭竟然敢出言頂撞,鄭顏一張俏臉瞬間拉了下來,陰森森的命令道“好一張利嘴!抬起頭來!”

    小娥不卑不亢的挺直身子抬起了頭。鄭顏看著她那張千嬌百媚的臉,那即便蒼白卻依然掩蓋不住的美麗,令鄭顏不由妒火中燒,她幾乎咬著牙命令道“玲瓏,給我狠狠的掌嘴!打到我喊停為止!看她以後還敢不敢放肆!”

    玲瓏領命上前,掄起胳膊“啪”的一聲重重掌摑在小娥臉上,雪白的肌膚上立刻現出了紅色的掌印。

    “繼續!再給我用力一點!”鄭顏惡狠狠的叫道。

    玲瓏不敢怠慢,使足力氣左右開弓,“啪啪啪”一連掌摑了十餘下,手都打的生疼。再看小娥,那原本美麗的臉已經腫的不像樣子,鮮血順著兩邊嘴角汩汩流下,可她仍舊咬緊牙關,不低頭也不求饒。

    但即便此時此刻,即便被摧殘成這般模樣,她竟然還是美的。鄭顏死死盯著小娥的臉,一股惡念陡然而生。她冷冷的拔下了發髻上的一支金簪,遞給玲瓏,咬牙切齒的命令道“把她的臉給我劃破!”

    玲瓏嚇了一跳,作為鄭顏的貼身侍女,掌摑下人這種事她沒少幹過,可是劃臉毀容這般惡毒的事卻還從沒做過。鄭顏見玲瓏猶疑不敢上前,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玲瓏嚇得一個激靈,隻好哆哆嗦嗦的接過了金簪,轉過身來看著小娥驚恐萬分的臉,怎麽也下不去手。

    “廢物!”鄭顏怒不可遏的吼道,玲瓏知道若是違拗了鄭顏的命令,等待自己將是更為殘酷的懲罰,於是隻能閉上眼睛,硬著頭皮向著小娥的臉紮下去。

    “住手!”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嚴厲的喝斥,玲瓏嚇得手一抖,簪子應聲落地。鄭顏憤怒的回頭來看,隻見是周沁藍正向自己走來。

    周沁藍神色倨傲的衝鄭顏點了點頭,算是行了見麵禮,然後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娥和旁邊神色驚慌的玲瓏,冷冷對鄭顏道“鄭貴人這是在做什麽?”

    鄭顏盛氣淩人的反問道“怎麽?我教訓一個不懂事的奴才,礙著周貴人你什麽事了嗎?”

    周沁藍冷笑一聲,言辭犀利道“這丫頭是安福殿的人,要教訓也應該是鄧貴人動手,恐怕還輪不到鄭貴人您吧!莫非鄭貴人看這丫頭長的貌美,故意要毀了她的臉嗎?”

    一句話狠狠的戳到了鄭顏的痛處,隻見她一張粉臉變得紅一陣白一陣,氣的話都說不出來。若放在兩年前,她一定會親手撕爛周沁藍的嘴,可今時不同往日,周沁藍與陰皇後關係甚厚,得罪了她就等於得罪了陰皇後,自己也定然落不著好果子吃。

    鄭顏隻能生生忍下這口惡氣,恨恨道“既然周貴人極力維護這個奴才,今日我便不與她一般計較了。不過,我隻怕你這般費盡心機的拉攏,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玲瓏,咱們走!”

    說罷,鄭顏又狠狠瞪了一眼依舊跪在地上的小娥,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直到鄭顏遠遠離開了視線,如獲大赦的小娥終於再也支持不住,無力的滑到在地,眼淚像決了堤的河水般洶湧而出,腫成包子一樣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周沁藍見小娥著實可憐,吩咐貼身侍女將她攙扶了起來,低聲吩咐道“帶她回永寧殿敷些藥吧。”

    於是,小娥一邊啜泣著一邊跟在周沁藍的身後隨她來到了永寧殿。這是她第一次進入永寧殿,與其他宮殿迥然不同的是,這座宮殿顯得甚為冷清。院子裏除了幾株耐冬外,竟再無一株花草,殿內的陳設更是簡之又簡,沒有任何金玉琳琅,也沒有懸掛香紗珠簾,觸目可及之處,唯一的裝飾品便是幾樽造型各異的青銅鼎。清冷之中透著隱隱肅殺之氣,這實在不像是一位貴人的寢宮,倒更像是某位公子的殿閣。

    在周沁藍的吩咐下,侍女從內殿取出一小罐乳白色的藥膏,小心翼翼的塗抹在小娥腫脹的臉頰上。那藥膏清涼入肌,散發著淡淡的藥草香味,方才塗上片刻,小娥臉頰的火辣和腫痛已迅速緩解了許多。

    侍女輕聲告訴小娥道“小娥姐姐,這是我家貴人從家鄉帶來的藥膏,治療各種跌打損傷有奇效,姐姐隻要每日塗抹,不出三日定能恢複如初······”

    剛才若非周沁藍的仗義相救,自己這張臉早就被毀了,此刻又得她這般恩惠,小娥更是感激涕零,她雙膝跪倒在周沁藍的麵前,哽咽道“奴婢何德何能,得貴人如此大恩,奴婢沒齒不忘!將來必做牛做馬報答貴人恩德!”

    周沁藍淡淡一笑,將小娥扶了起來。她看著小娥,那梨花帶雨的模樣愈發顯得嬌豔欲滴,輕輕歎道“果真是個絕色美人兒······”

    小娥一聽這話,慌的立即又跪了下去,卻被周沁藍再次扶了起來。隻聽周沁藍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她說道“在這後宮裏,美麗,是一把雙刃劍啊······有的人,因為美麗而青雲直上,有的人,卻因為美麗而枉送了性命······”

    聽到周沁藍這句話,小娥馬上聯想起了方才鄭顏離去之前那麵目猙獰的模樣,不由膽顫心驚。

    “敷好了藥就回去吧,”周沁藍淡淡道“我救得了你這一次,不一定能救得了你第二次。你家主子也不知能否還有出頭之日,以後你就自己多當心吧。”

    隻見小娥臉色煞白,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再次跪謝了周沁藍後,她神情有些恍惚的站起身來,步履沉重的向外走去,

    “記著,”身後突然傳來了周沁藍的聲音“是青雲直上,還是任人踐踏,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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