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災變人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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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幾日又是綿綿陰雨,眼看著河水水位不斷上漲,憂心如焚的孟知圖命令所有駐軍和民工們全部加快進度,決不能使河水漫過堤壩去。

    為了不耽誤工程,孟知圖將各工事上麵的民工均分為兩組,白日和夜間交替輪流上工。而他本人則夜以繼日的奔波在各處工事上督查巡視。

    這日拂曉時分,剛剛在文案旁和衣而眠的孟知圖被一陣激烈的電閃雷鳴驚醒過來。自從他治水以來,將近半月時間,從未睡過一個囫圇覺,往往都是這樣一邊看著文案上寫寫畫畫密密麻麻的圖紙,一邊支撐不住打個盹兒,也不過就最多一個時辰的光景。

    窗外的雷鳴一陣響過一陣,緊接著豆大的雨點開始劈裏啪啦的砸在窗欞上。孟知圖披上一件披風,憂心忡忡的走到窗前,看著外麵的疾風驟雨,不由的開始為工事擔憂。

    這時,家仆火急火燎的闖了進來,麵帶驚慌之色道“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孟知圖心裏一沉,莫不是工事真的出事了,他趕緊道“何事?快說!”

    家仆哭喪著臉道“剛剛平阿縣府來人稟報,說平阿縣北的堤壩,昨夜被河水衝垮了,淹了不少田地和民宅······”

    “什麽?!”孟知圖如五雷轟頂“可有百姓死傷?”

    家仆喏喏道“有······隻是人數尚不明,縣府正在統計······”

    孟知圖聞言頹然摔倒在太師椅上。

    當孟知圖步履沉重的趕到平阿縣工程事故發生之地時,看到的是往昔生機勃勃的數百畝田地變成了汪洋一片,上麵漂浮著殘磚斷瓦,還有一具具屍體。縣府衙役們正在從河水裏打撈起屍體,水岸邊的泥地裏已經並排擺了不下十具。而昨日眼看即將完工的堤壩被攔腰衝斷,河水沒過大半,斷壁頹垣,狼藉不堪。

    平阿縣高縣令見孟知圖前來,戰戰兢兢的迎上前來,孟知圖一把揪過高縣令的衣領,怒吼道“這是怎麽回事?”

    高縣令耷拉著腦袋,幾乎要哭出來道“啟稟孟大人,下官也是昨日醜時驚聞堤壩衝毀,匆匆趕來,忙於救人,至於堤壩垮塌的原因,實在,實在是不知啊······”

    孟知圖絕望的鬆開了手,仰天長歎一聲,慨然道“罷了,先救人吧······”

    雨還在下,像是老天爺對這人間地獄傾瀉的悲憫之淚。

    整整兩個時辰,才算把漂浮在水麵上的屍體打撈完,粗粗數下來,死者將近三十餘名,其中大多是築堤的民工,還有零星附近被淹農舍的百姓。

    孟知圖抬眼望去,黑壓壓的厚重雲層聚集在頭頂上空,預示著暴雨將至。

    眼下不是悲痛的時候,亡羊補牢,務必在暴雨來臨之前補休好堤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於是,孟知圖將高縣令喚了過來,命令他立即征調民工,馬上搶修工事。

    高縣令卻麵帶惶恐之色,吞吞吐吐道“孟大人,這築堤的石磚,好像有問題······”

    “什麽問題?”孟知圖心下一凜。

    “大人請隨我來。”高縣令引著孟知圖來到一截被河水衝斷的堤壩前,從斷裂處用力掰下一半石磚,低聲道“大人請看,這磚頭應該是年久潮濕,外麵看著完好,裏麵石質已經腐壞,想來堤壩突然垮塌,應該與此有關。”

    孟知圖接過高縣令手中的石磚,翻來覆去細細查看。高縣令所言不虛,這石磚內裏腐壞不堪,隻需稍稍用力,便可折斷,用手一撚,盡是鬆軟的灰粉。再一看這一段露出水麵的斷堤,當中一大半全是用了這種腐磚,觸目驚心,孟知圖瞬間氣血直衝腦穴。

    堤壩要承受激流的壓力,自身必須固不可摧,築堤的石磚當用質地緊密又堅硬的山石打磨而成。當時從郡內各地運送來的石磚,孟知圖是親自查驗過的,斷不可能混入這等鬆軟腐壞的劣石。

    這麽看來,必是監工之人動了手腳。如此喪盡天良之舉,簡直非人所為。孟知圖怒不可遏,連聲吼道“把監工陳阿四給我抓過來!快!”

    然而,陳阿四早就不見了蹤影。

    就在事發當日夜裏,陳阿四家裏人見他半夜出了門,以為是照例巡查工事,沒想到自此卻再也沒有回來過。陳阿四手下的人,都死在了垮塌的堤壩之下,如今知道這裏頭貓膩的隻有陳阿四一人,而他此時消失,不是畏罪潛逃又能作何解釋。

    孟知圖盛怒難當,馬上命令郡都尉即刻封鎖全郡出入通道,務必不惜一切代價緝捕陳阿四。另一邊又命高縣令繼續征召民工加緊施工。

    焦頭爛額的孟知圖並不知道,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師,一場風暴正在悄悄醞釀。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劉怙將手裏的奏疏狠狠拍在了案上,怒氣衝衝的命令道“召廷尉卿俞左過來!”

    奏疏上所書正是平阿縣堤壩垮塌之事。這封奏疏是經由霍家之手遞到禦前,除了奏報堤壩垮塌造成財破人亡之外,另有一事赫然在目。

    得陸珩舉薦接任廷尉卿一職的俞左很快便趕了過來。

    劉怙將奏疏丟給他道“平阿縣出了這等大事,當地官民聯名舉報九江郡守孟知圖,貪汙朝廷公款,築堤材料以次充好,中飽私囊,導致堤壩垮塌,死傷眾多。廷尉卿以為該如何處置?”

    俞左匆匆瀏覽了一遍奏疏,謹慎回答道“若真如奏疏所言,孟知圖便是十惡不赦,罪不容誅。隻是僅憑這封奏疏,不能作為孟知圖貪贓枉法的實據。依臣看,不如先將孟知圖停職,押解入京,由廷尉府審理,待真相查明後再行處置。”

    “愛卿所言有理,”劉怙皺著眉頭道“隻是這水利工事也不能停啊······”

    俞左遂建議道“臣以為既然工程方案已定,接下來無非是找一個可靠的人監督實施即可,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那就照你說的辦。”劉怙深以為然道“來人,替朕擬旨,九江郡郡守孟知圖督建水利失職,釀成大禍,著即刻停職,押解入京,由廷尉府處置;九江郡郡丞靳玏代行郡守之職,在建水利工事務必十日之內完工,如再有紕漏,必嚴懲不貸。”

    “陛下聖明。”俞左領旨拜道。

    方才有一絲猶疑從劉祜腦海中閃過,是否需要事先向太後和陸珩通稟一聲,但是劉祜很快便否認了這個念頭。太後已經允準自己全權處理九江郡治水一事,命令陸珩不必再插手,自己何必再多此一舉。

    這是自劉祜名義上親政以來,真正按照自己的意誌所下的第一道聖旨,他的心裏不禁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滋味。

    當廷尉府的人如同從天而降出現在孟知圖麵前時,孟知圖還懵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他遞上去的奏疏算起來此刻應該還未到禦前,怎麽廷尉府的人這麽快就出現了,而且還是帶著將自己停職查辦,押解入京的聖旨。

    孟知圖稀裏糊塗的被帶上了枷,臨行之際,仍念念不忘未完的工事,一遍又一遍的與廷尉府的侍衛確認道“大人,下官究竟犯了什麽罪······大人,這工事耽誤不得啊,能否緩幾天,容下官看著工事完成,再隨你入京······”

    押解侍衛不耐煩道“聖旨這麽說的,你遵從便是。工程的事情,上麵自有安排,哪來那麽多廢話!上車!”

    一邊說著一邊推搡著將孟知圖押上了囚車。

    一路顛簸,孟知圖坐在囚車上翻來覆去的思量著,自己最多是個用人不察的瀆職之罪,陛下如此大動肝火,甚至不顧工事未畢便急急將他押解入京,卻是有些想不通。

    然而,他怎麽也不會想到的是,在自己尚未入京之際,第二份關於他的奏疏已經送到了劉祜的手中。

    這封奏疏是廷尉府派往九江郡巡查的府丞著人快馬加鞭送回來的。上麵赫然寫道,就在孟知圖的府邸後院中,搜查到了兩大箱白銀,足足兩百兩。

    劉祜看到奏疏的那一刻,氣的臉都白了,一遍一遍來回踱著,憤恨道“這個孟知圖,朕真是錯信他了!混賬!”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陸珩那邊也已經得了風聲。

    孟知圖雖不是出自他的門下,但他當年在廷尉卿任上時也曾對此人了解一二。在陸珩的印象裏,此人雖然待下嚴苛,名聲不佳,但為人還算剛直不阿,不太像會做出這般貪贓枉法之事。況且此人先前就在水曹任上,精通水利,怎會不知堤壩用石的重要性。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於是陸珩急忙進宮覲見,以免劉祜在盛怒之下做出不智之舉。

    果然不出他所料,當他匆匆趕到時,劉祜正要下令俞左待孟知圖押到後即刻下獄法辦。陸珩連忙直言相勸道“陛下,老臣早年與孟知圖也曾打過一些交道,依老臣看來,孟知圖不像是這般欺君罔上之人,此事或有蹊蹺,還需細細審查啊。”

    劉祜不滿的詰問道“前有平阿縣官民的聯名舉報,後又在他自己家裏搜出贓銀,這還不能證明嗎?”

    陸珩針鋒相對道“陛下,老臣聽說,孟知圖曾在平阿縣修築堤壩一事上,和當地貴胄劉壁產生齟齬,先前彈劾孟知圖的奏疏又是和劉壁聯姻的霍家遞上來的,難保不是劉壁故意陷害以平私憤之舉啊!”

    這個陸珩真是倚老賣老,自己與霍家的關係,他不會不知道,此番卻如此編排霍家,豈不是要讓自己無地自容嗎?劉祜心裏恨得牙癢癢,但是礙於陸珩在朝中第一重臣的地位,更礙於鄧太後的威勢,不得不忍下這口氣。他陰著臉,冷冷的扔下一句“司徒大人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朕不管了便是!”

    陸珩也覺出自己方才的言語頗有些失當,便緩和了些語氣道“陛下,請恕老臣失言,老臣隻是不希望陛下錯殺良臣,還望陛下暫忍一時之怒,查明真相,冷靜處置。”

    見陸珩姿態放低,劉祜心中的忿恨也平緩了一些,便故作寬容之態道“司徒大人言之有理,朕確實有些急躁了。孟知圖在奏疏中提到,是堤壩監工,一個叫陳阿四的暗中做了手腳,而這個陳阿四如今卻下落不明,想來也確實可疑。朕以為,真相須得找到這個陳阿四才能查明。”

    “陛下聖明。”陸珩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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