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九江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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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綏沒有違背她在徐防臨終之際做出的承諾。

    在徐防病逝後不久,鄧綏便開始有意循序漸進的讓劉祜參與到朝政議事之中。經過幾番試探,劉祜表現出來的沉穩與睿智也讓她逐漸放心下來。幾經思量後,鄧綏終於決定逐步放手,歸政於劉祜。

    眼下正當太平盛世,海晏河清,並無十分緊急或棘手之事,加之有陸珩等人的悉心輔佐,劉祜應對起來也算得心應手,朝臣們也逐漸對這位年輕的皇帝讚許有加。

    隻是近來九江郡頗不安寧。

    入夏以來九江郡雨水多發,又兼過往遺留下來的水利工程年久失修,一場洪澇災害正在悄悄醞釀。

    九江郡守孟知圖今歲剛調任九江郡,他年輕時曾在水槽掾史任上多年,熟悉水利工事。來到九江郡後,恰逢連日陰雨,水位上漲,漸顯洪澇之勢,孟知圖立即去往轄內各縣堤壩細細巡視勘探一番,這才發現原來九江郡的水利工事極為匱乏,僅有的數條堤壩也早已年久失修。所幸近幾年來風調雨順,未曾發生洪澇災情,可是這其中隱藏的巨大風險卻是令人觸目驚心。以平阿為例,這裏地勢低窪,水脈又極為豐富,百姓依水而居,卻竟然連一條像樣的堤壩都沒有,一旦持續降雨造成河流水位急升,頃刻間便會將兩岸的百畝良田和農舍全部淹沒,更遑論有多少百姓要遭殃,甚至喪命。

    孟知圖將轄內郡縣全部走了一遍後,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郡守府,立即寫了一封折子,差人快馬加鞭送到京師。

    洛陽城裏,陸珩看到孟知圖的折子後極為重視,片刻不敢耽誤便進宮向劉祜陳情。孟知圖在折子裏詳細描述了九江郡水利工事匱乏之象,又言及今歲入夏以來降雨頻繁,若不緊急搶修水利,後果恐會不堪設想。

    劉祜聽聞後立即對陸珩道“好啊,這可是利國利民功在千秋的好事啊,陸珩,你這就替朕下旨給孟知圖,讓他即刻開始著手整修水務,要是府庫的銀子不夠用,朝廷會撥專款給他,務必要趕在洪澇災害形成之前修築好工事。”

    “臣遵旨。”陸珩正待領旨退下,又忽覺有些不妥,便婉轉提醒劉祜道“陛下,修築水利自然是好事,隻是這耗費的銀子也必然不會是個小數目,是否還是先向太後稟明······”

    劉祜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一下,不過很快又轉換為深以為然的神情道“司徒所言極是,隻是眼下修築水利乃當務之急,你且先傳旨給孟知圖,讓他立刻放心大膽的去幹,此事朕隨後自會向母後稟明。”

    陸珩這才放下心來,立即著手擬旨傳往九江郡。

    這邊劉祜也不敢怠慢,處理完些許瑣事後,便立即前往永安宮請安,同時將九江郡修築水利之事也一並向鄧綏稟明。

    鄧綏頗為讚許道“陛下心懷百姓,處事果斷,孤心甚慰。”

    得了鄧綏的肯定和許可,劉祜心裏更加篤定了,這等利國利民的事,豈不正是他展現自己作為天子勤政愛民的好機會。

    九江郡這裏,接到聖上旨意的孟知圖也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立即派出數十名畫師前往轄內各縣,將水道、耕田、民舍等排布圖仔細畫了下來。然後帶著這十餘幅最新的地形圖,奔赴各縣實地勘察。曆時三日不眠不休,披星戴月,總算是將整個工程圖紙給定了下來。

    這九江郡十四縣,其中尤以平阿縣最為緊要。郡內數條河流均流經平阿,故而平阿物產最為豐饒,良田最為廣袤,可同樣也是平阿的水利工事最為腐舊。這裏的堤壩不堪一擊,照眼下這連綿不休的雨勢,若是再延續上幾日,河流水位上升,衝垮堤壩,平阿恐將成為第一個被洪水淹沒的縣。

    所以孟知圖在平阿的水利工事上更下足了功夫。在認真研究了每條河流的水勢和走向後,他繪出了三條堤壩工程線,沿著這三條線修築堤壩,既能將可能引發洪災的河水阻斷,又可以便捷的將河水引流至附近的良田,而且經過反複思量計算,這套線路也是最省錢的做法。唯一有一個問題,那便是其中一條主堤壩需要從一片良田中貫穿而過,如此一來,原來的整片良田將被一分為二,而且圈在堤壩內的部分極大可能將被改道的河水淹沒。

    這對田主而言是個不小的損失,但眼下沒有更好的路徑,隻能犧牲小利來保護全縣的平安。定下工事後,孟知圖派人去查問這片良田的田主是何人,他要親自向田主言明利害關係,曉以大義。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片良田的主人來頭卻不小,竟是漢室宗親劉壁。此人乃齊悼惠王劉肥之後,若論輩分,當今皇帝還需喚他一聲叔父。劉壁世代承襲王爵,久居平阿,更是在平阿擁有百畝良田,廣廈千間,可謂富甲一方。

    孟知圖不敢怠慢,馬上親自登門謁見劉壁。

    劉壁的宅子坐落於平阿縣一處依山傍水的佳地,占地足足三百餘畝,裏麵亭台樓榭,雕梁畫棟,彰顯著主人的尊貴與地位;更有栽種著四時花卉,奇珍異木的各式園林,精美繁華簡直不輸皇家園林。

    孟知圖在府中仆從的引領下,穿過重重畫廊,來到一處靜謐的偏殿。此處應是劉壁會客之所,雖然麵積不大,但其中的擺設卻每一件都價值不菲。仆從稟告家主正在小憩,不便打擾,請孟知圖在此稍後片刻。

    架子還真不小,孟知圖心中隱隱已有幾分不悅,但畢竟是有事相求,也隻好忍下脾氣耐著性子在此等候劉壁。足足半個時辰之後,劉壁才姍姍而來。

    今年已逾五十的劉壁鬢須花白,矮胖身材,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裏透著精明。二人客氣的寒暄一番後,孟知圖便開門見山,將平阿縣的築堤計劃娓娓道來,以期能夠得到劉壁的支持。沒想到劉壁絲毫不賣他這個麵子,陰陽怪氣道“孟大人,老夫不是不想幫你這個忙,說起來老夫有良田百畝,本也不在意這幾畝田地,可你圈出來的這個地方,不偏不倚剛好是高祖封賞先祖悼惠王之地,自此代代相傳,不敢有絲毫差池。今日要是毀在老夫手裏,老夫豈不是愧對先祖?愧對高祖皇帝?”

    嗬,這帽子扣得可真不小。孟知圖心裏這麽想,嘴上卻隻能無奈的賠著小心道“下官理解,隻是這工事迫在眉睫,若不趕緊動工,倘連逢幾日暴雨,堤壩不堪一擊,屆時河水倒灌,怕是會釀成大禍啊。”

    劉壁不以為然道“孟大人說的這些道理老夫都明白,可老夫不明白的是,路,有那麽多,怎麽就偏偏選了在我這塊地上動工呢?”

    孟知圖隻好道出實情“不瞞劉公,可選擇的路徑雖然不止這一條,但唯有這條路對百姓的影響最小,若選擇其他路徑,附近的百姓將會流離失所啊······”

    “哼!”劉壁從鼻子裏冷笑一聲“老夫聽說朝廷可是撥了不少銀子下來,難道還不夠孟大人安置流民嗎?還是說孟大人不舍得花這些銀子,要留做他用啊?”

    聽聞此言,孟知圖臉色遽變。實在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看來跟這個老財主多說也無益,孟知圖鐵青著臉拂袖而去。

    第一次不歡而散後,孟知圖並不打算妥協。

    身為一方父母官,怎能置百姓於不顧而向權貴折腰,此非君子所為。更何況那劉壁不過是一個世襲的爵爺,並無任何實權,自高祖一代綿延至今,劉氏宗族人數極眾,劉壁作為旁支,實在也算不上什麽緊要的皇親貴戚。孟知圖想著自己作為堂堂一郡之首,親自登門致歉,已經是給足了劉壁麵子,既然這個老家夥不識抬舉,索性不必理會便是,大不了最後賠他些銀子了事。

    當夜,孟知圖便親自帶著數十名屬兵來到平阿縣,工事齊開。

    接下來幾天,孟知圖沒日沒夜的奔波在轄內各縣督工,眼看著堤壩一點一點壘起來,孟知圖一顆懸著的心也終於一點一點放了下去。

    但孟知圖沒有想到的是,等待著他的,並不是天災,而是。

    起因還要從劉壁說起。

    孟知圖隻看到了劉壁是一個身份尊貴的空架子,卻沒有看到劉壁身後的那張網。

    原來劉壁的大女兒在五年前嫁給了平陽郡丞霍家的二公子,這霍家主母宋氏不是旁人,正是章帝的妃嬪,清河王生母宋貴人唯一的親妹。當年宋貴人含冤而死,宋氏尚年幼,未受波及,成年後嫁到了平陽霍家。清河王劉慶感念生母之恩,又悲慟生母之冤,一生都對生母唯一的親人,也就是姨母宋氏孝敬有加。因為這層關係,清河王府上下與霍家關係極為密切,這也自然而然的影響到了劉祜,他自小叫劉壁之女一聲伯母,也深受霍家上下疼愛,對霍家人是有親情在的。

    這般說起來,劉壁可以算是當今皇帝的外王父了。

    劉壁的良田在孟知圖登門拜訪三天後變成了汪洋一片。看著河水傾灌入心頭最愛之地,往日的青青麥田瞬間淹沒,劉壁不由怒火中燒,當即便手書一封家書,命家仆快馬加鞭送到平陽霍家。劉壁的大女兒一看家書,憤慨竟然有人這般欺侮老父親,豈能容他,馬上慫恿自己的夫君向天子進言。

    霍家的奏疏很快便到了劉祜的手上。

    因著父親清河王的緣故,劉祜自小與霍家親近,若是旁的什麽事,他自然會替霍家出頭,可偏偏牽扯上了治水的要務。雖然霍家在奏疏中言辭切切的聲討孟知圖獨斷專行,欺侮宗親,但劉祜已經不是一個意氣行事的少年了。他轉念一想,便大概猜測到了事情的原委,左不過是那個孟知圖要修築水利,卻毀了劉壁的良田,想來孟知圖精通水務,這麽做必然是有他的緣故的。

    劉祜當機立斷親筆批示,要霍家以大局為重,務必全力支持孟知圖治水。此事他並未與陸珩計議,也未向太後請示。不過消息還是很快便傳到了鄧綏那裏。

    看到劉祜在奏疏批示中曉以大義,處處以百姓民生為先,絲毫不徇私情,鄧綏心中甚是欣慰,便知會陸珩,九江郡治水一事,可放心交由皇帝決斷,要全力支持,不需事事掣肘。

    這是劉祜親政以來主持的第一件要事,鄧綏滿心期待劉祜能夠交給她,交給朝臣,也交給天下人一份滿意的答卷。

    然而,不過數日光景,九江郡的水利工程便出了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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