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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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珩這一次著實氣的不輕,終日操勞過度,加之聽聞噩耗時氣血急速上湧,以至中風昏厥,還好太醫搶救及時,如今總算性命無虞,隻是全身仍動彈不得。鄧綏到達太尉府時,禦醫前腳剛離開。

    形容枯槁的陸珩躺在榻上,全身不能動彈,所謂病來如山倒,一個平素裏風風火火的權臣,如今全身上下隻有眼睛和嘴巴可以活動。

    見到鄧綏的那一刻,陸珩立即老淚縱橫,他張了張嘴,想要對鄧綏說什麽,喉嚨裏卻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響,一急之下滿麵漲的通紅。

    鄧綏似乎已經知道了他要講什麽,便輕輕歎道“太尉啊,孤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放心,陸澈這樁案子,孤一定會好好查清楚,定不會冤了他。在定罪之前,孤也不會允許旁人慢待了他。”

    “太,太後······”陸珩竭力從沙啞的喉嚨裏發出了聲音“秉公處置,莫,莫為臣徇,徇私······”

    鄧綏心裏道陸珩啊,孤怎麽忍心不徇私,孤又不是不知,陸澈可是你唯一的兒子。可是鄧綏明白,陸珩這個老頑固即使在這種時候也斷斷容不得徇私枉法之事,更何況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太尉啊,”鄧綏苦笑道“這件事,孤也有錯,錯在操之過急,錯在沒有思慮周全,錯在當初應該聽聽你的勸啊。既然此事因孤而起,孤定會想法子保住陸澈。”

    再也發不出聲音的陸珩用盡力氣搖了搖頭,緊接著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廷尉府的審理很快便有了結果。

    因顧忌著陸珩的麵子,俞左對陸澈還算是以禮相待,但是對那個衛良便沒什麽客氣了。哪知此人竟是個毫無骨氣的卑鄙小人,硬是把全部罪責都甩到了陸澈身上,堅稱自己一切所為皆是受陸澈指使。

    這二人原本私交甚密,衛良做事又一直打著陸澈的旗號,旁人也無從分辨其中情由。如今衛良反咬一口,陸澈真是百口莫辯。

    天子腳下聚眾械鬥致使七人身死,已是不赦之罪,再加上壟斷鹽鐵,兩項並罪,這要依律判下來非得要殺頭不可。俞左也不敢擅作決斷,便立即同時通稟了鄧綏和劉怙。

    鄧綏和劉祜的第一次正麵矛盾由此爆發。

    朝臣們分為了兩派,一派力主依律法辦,以張謙、高翎為首;另一派則希望法外容情,這裏麵主要是受過陸珩提攜的人;還有相當多的人保持中立,伺機而動,比如廷尉卿俞左。而劉祜,第一次旗幟鮮明的站在了鄧綏的對麵。

    就在兩方僵持不下時,洛陽械鬥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在全國各地郡縣引起一片嘩然。那些在鹽鐵經營中沒有落得好處的地方官員與豪紳們紛紛上書請求嚴懲,緊接著各地士族們也躁動了起來,奏疏進言如雪花般的湧入上尚書台,所有矛頭直指陸澈和鹽鐵新政。

    隨著事態的發展愈演愈烈,鄧綏逐漸開始意識到整件事似乎並非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倒像是有人在精心設計的一個局,一環扣一環,而最終的目標,絕不是陸澈,甚至不是陸珩。

    想到這一層的鄧綏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張謙和高翎等人對她的戒備之心她早已洞若觀火,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將矛頭指向自己的人,還有劉祜,一個她待如親子,一個她毫無保留的扶持著一步一步走向明君之路的人。

    自登上太後之位以來,鄧綏已經記不清自己躲過了多少次明槍暗箭,可是這一次卻與之前都不一樣,她甚至沒有時間籌謀,當她意識到事情背後隱藏的冷箭之際,一切已經脫離了她的掌控。

    要平息天下人的怨氣,陸澈不得不殺,但即使殺了陸澈,那些對自己心懷仇視的人就會善罷甘休了嗎?不,不會,鄧綏非常明白他們要的是什麽。

    張謙,這個人著實不簡單,韜光養晦這麽多年,步步為營下了一盤好棋,既打壓了陸珩此消彼長,又打擊了鹽鐵新政,還煽動地方豪紳和不明就裏的百姓們,要讓鄧綏失去民心。一石三鳥,手段果然老辣。更可恨的是,他還把劉祜拉攏入自己的陣營。

    至於張謙對劉祜說了什麽,又做了什麽,才讓劉怙發生這樣的轉變,鄧綏無從得知,唯一可以確信的是,她曾經竭力維係的安穩的朝局,又要生變了。

    另外一邊,陸珩很快便病入膏肓。彌留之際,陸珩泣血寫下最後一封奏疏呈給鄧綏。在奏疏中,陸珩沒有半字為陸澈求情,所言皆為國事,隻在奏疏最末處寫道“教子不善,乃臣之過也,今臣以身死贖過,萬望太後莫有顧念,唯泱泱大漢,律法治國,萬不可因私而廢······”

    一代名臣,一生秉公執政,最後卻因為子孫之過而晚節不保,更為此深受打擊而辭世,實在令人唏噓不已。

    陸珩過世後,鄧綏實在不忍陸家從此再無後繼之人,於是力排眾議赦免陸澈的死罪,改為流放崖州。

    張謙等人本意是想借此機會打壓陸珩,卻也未曾料到此人寧折不彎,竟然氣竭而逝,如今再追著陸澈之罪不放,難免落人口舌。於是,在鄧綏提出赦其死罪之際,張謙、高翎等人隻能附和。但所有人心裏都清楚,陸氏一族就此便徹底沒落了,取而代之的新一代權臣呼之欲出。

    不過,對於高翎等人諫言封張謙為太尉,領銜百官之首一事,鄧綏卻遲遲不肯點頭。就連劉祜的幾番進言,也皆被鄧綏擋了回去。就這樣,太尉一職就此空懸,張謙仍為太常。至於鹽鐵新政,鄧綏也並沒有廢止的意思,她啟用了一批青年才俊調往矛盾衝突最為嚴重的郡縣任職,要在基本國策不動搖的前提下,刹住地方不正之風。

    籌謀多時的一盤好棋,最後隻是拔掉了陸珩這個攔路虎,對鄧綏的權勢以及她的政治主張並未有絲毫撼動。張謙一派對此忿忿不平,但麵對鄧綏的強硬態度卻無可奈何。因為在她的身後,站著整個大漢的鐵甲。

    就在朝中因為陸澈與鹽鐵新政鬧的不可開交之際,從大漢邊陲傳來了久違的捷報。

    百餘年來,羌人內鬥不斷,分裂為大大小小十餘個部落,各自割據,看似對大漢不成威脅,可一旦出現一位有足夠威懾力統轄各部的首領,這些驍勇善戰的羌人會迅速由四分五裂的小部落匯聚成一支龐大而強悍的軍隊,其戰鬥力絲毫不亞於匈奴,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就在一年前,消停了七八年的西羌突然在涼州邊境屢屢滋事,涼州都尉府傳來快報,言先零部統領滇彭近年來以武力鎮壓其餘各部,成為了西羌事實上的統帥,此人驕狂而好戰,對大漢邊境一直虎視眈眈,厲兵秣馬數年,如今頻頻滋擾邊境,其虎狼之心昭然若揭。

    涼州都尉耿夑統轄駐軍一萬餘眾,與滇彭在祁連山外周旋,一年來無數次擊退了羌人侵犯。滇彭見此般小股奇兵出擊的策略根本占不到漢軍便宜,氣惱之下開始集結西羌各部,很快便聚兵三萬餘眾。兩個月前,滇彭親自率兵壓境,號稱十萬鐵軍要將涼州占為己有。

    耿夑得知消息後,立即派出探馬趕至冀州,向他曾經的晚輩及下屬,如今的漢軍統領大將軍鄧騭請求增兵支援。

    鄧騭雖尚未與西羌交過手,但對於羌兵的勇猛彪悍也早有耳聞。如今滇彭集結大軍,縱然沒有十萬之眾也已數倍於涼州駐軍,一旦開戰,漢軍必然難以支撐,若是讓羌人踏過祁連山,涼州將很快淪陷於鐵蹄之下。

    形勢危急,且如今朝中太尉一職空懸,鄧騭身為大將軍便可自作主張調兵遣將。於是,他一邊派出探馬火速將軍情報送洛陽,一邊派出中郎將任尚率兩萬急行軍趕赴涼州邊境,增援耿夑。

    任尚到達祁連山下之際,雙方已陷入鏖戰之中。

    在兵力糧草皆不占優勢的情形下,耿夑率不過萬餘的駐軍,在短短兩個日夜之內,抗住了滇彭指揮的三次凶殘攻擊,不過死傷也甚為慘重。任尚大軍抵達後,與耿夑駐軍合圍,立即軍威大增。

    這任尚當年曾是鄧訓任護羌校尉時的護羌府長史,永元元年,曾跟隨鄧訓擊敗羌族燒當部落,鄧訓歸朝任職後,任尚便留任西域都護。直至鄧騭官至大將軍後,將這位昔日的兄弟召至麾下,作為自己的副將。

    此人也是驍勇善戰之輩,與耿夑可謂雙劍合璧,幾番苦戰下來,羌人損傷慘重,城防卻依然固若金湯。滇彭見漢軍氣勢如虹,而羌軍久攻不下元氣大損,便知戰機已失,也不再戀戰,率部退回關外。

    這一戰前前後後打了一個月,漢軍死傷不足五千,卻斬殺羌人過萬,可謂大捷。捷報傳來,朝堂為之振奮,鄧綏更是歡欣不已。

    唯一開心不起來的便是張謙一派,因為他們清楚的知道,隨著鄧騭屢立軍功,威望日盛,鄧太後在朝中的地位便愈發不可撼動。如今之情形,與當年竇氏兄妹何其相似,況且如今的鄧氏兄妹二人較之竇氏,不論民心之向還是軍中威望,似乎更有青出於藍之勢。

    洛陽城裏的風波沒過多久便傳到了廣陵。

    聽聞劉怙與鄧綏的第一次交鋒,毫無意外的落敗下來,左小娥心中的那團火也開始灼燒起來。她已經在這個女人手裏敗了一次,不想看著自己的兒子再重蹈覆轍。從與劉怙重逢的那一刻開始,左小娥便注定無法置身事外,即使身在山野,她也要去趟一趟洛陽那灘深水,哪怕不是為了自己,哪怕隻是為了她在世上唯一的骨肉至親。

    左小娥親筆寫下一封密信,經由慈壽齋和淩木煊,輾轉來到了劉怙的手中。劉怙看到母妃在信中一針見血之語想要扳倒鄧綏,有兩個人必須要除掉,一個是鄧騭,一個是耿燮。

    張謙與左小娥幾乎不謀而合。可這二人乃是漢軍中威望最高權勢最盛的二人,要想動他們,且不說太後這一關已難於登天,稍有不慎若引起軍中嘩變,那可是要動搖大漢根基的。

    如今的劉怙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茫然無知的少年,經過這幾年來耳濡目染的洗禮,他已蛻變成為一個隱忍而頗具城府的年輕君王。所以他明白此事萬不可輕舉妄動,他和他的幕僚們要做耐心的獵人,潛伏著等待最好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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