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追根問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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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陽睜開眼睛的時候, 已經是半夜了。

    他躺在沙發上,昏昏沉沉的睡了大半天, 飯都沒有吃,本來就不怎麽健康的胃現在更是難受得厲害。他往後抽了抽身體, 大腿卻被顆沉甸甸的腦袋壓住了。

    邢陽這才看見他弟大大咧咧的、用一種奇葩的姿勢躺在他的大腿上, 笑眯眯的跟他對視, 圓溜溜的眼睛閃著光澤:“睡醒啦?好點了沒?”

    邢陽笑道:“好多了。”

    真的是好多了。就這麽一場不長不短的夢境,彌散之後雲開霧散, 什麽都是恍若隔世, 不再那麽真切。

    邢星爬起來, 給他倒了杯熱水,兩個杯子交替吹涼, 然後找出了邢陽慣吃的胃藥,塞進他手裏, 再爬到沙發上躺下。

    他貓兒一樣的趴在邢陽腿上,看他吃藥。

    邢陽把水喝完,猶豫道:“我跟你講件事兒……”

    邢星笑道:“講唄。”

    邢陽伸手給他梳理頭發。青年個子比他高, 委屈的蜷縮在沙發上, 把腦袋伸到他手底下, 尖銳的爪子收進肉墊中,哼哼唧唧的像是個小孩子。

    【我錯了(哐哐哐】

    【寫不完了】

    【下邊的明天替換】

    張寧川伸出手把領帶往下扯了一下,扭扭脖子露出喉結:“下班之後咱倆去搓一頓?”

    嚴靖拿著小劉的筆記翻看, 沒說話。

    兩個人一路進了女廁。

    盥洗槽上一共五個, 四個正常高度, 幹淨無水漬;最左邊一個乘輪椅者專用的,前方邊緣正中間,端端正正的放著小劉拍給他的人頭,後邊的凹陷下去的水槽中,碼著整整六排暗紅色薄厚均勻的肉片。

    嚴謹一陣反胃。

    張寧川:“怎麽樣?片鴨走起?”

    嚴靖心想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去吃片鴨這種東西了。張寧川道:“該采集的指紋腳步痕跡科的人都已經采完拿走了,現場遺留物隻有一枚戒指,也已經被帶回去了。”

    旁邊跑來個氣喘籲籲的小警察:“嚴隊張隊,那邊說四樓發現了血跡,要不要帶人去看看?”

    嚴靖一愣:“四樓?”

    ……

    林行淵叼著一根棒棒糖,溜溜達達的跑進了被封鎖的華沙大廈。

    “你鬧什麽別扭?”林行淵順著樓梯往上爬:“嚴靖陽氣重,我就喜歡他身上那味,甜的跟加了三倍糖的牛奶一樣,有本事你也散發點陽氣讓我舔啊?”

    “……”

    “你有麽?沒有就閉嘴真的——你剛才嚇到人家了。”他舔了舔嘴唇:“皺眉的樣子真好看,像是個嚶嚶哭著要抱抱的小可愛。”

    邢鳩冷淡的走在他身邊:“……身高一米八三的小可愛?”

    林行淵冷靜道:“你閉嘴,就是小可愛。我跟了他三個月才剛剛摸到他的手,軟軟的甜甜的,不是小可愛能有這樣的手?”

    “……”

    “四樓現在應該沒幾個人,”林行淵從包裏掏出一把三尺長的劍,提溜白菜一樣提溜在手中:“幹完這票我請你看我吃小龍蝦。”

    “你小心點,不要被別人發現了。”邢鳩提醒道。

    林行淵笑眯眯的點點頭。

    二

    林行淵溜溜達達的就進了四樓女廁。他把背包放在地上,拉開拉鏈把東西稀裏嘩啦倒了一地,翻找了半天,一拍大腿,惋惜道:“哎呀!我昨天畫好的符籙忘帶了!”

    邢鳩斜倚在女廁門口,麵無表情的看著他演戲。

    他身高腿長,黑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禁欲的氣息。鐫刻似的五官俊美異常,低垂的眼睫卷長,濃密的像是一片森林。

    可惜正常人都看不到他。

    男人低聲道:“你今早出門的時候把符籙掏出來放桌子上了。”

    林行淵歡天喜地道:“那就沒辦法了,看起來我們隻能一劍下去了。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斬我我都特意帶過來了!”

    “……”邢鳩看著他到一樓就提溜在手中的劍,沒揭穿他:“鼠須筆跟朱砂不是都帶了麽?現在畫還來得及。”

    “邢鳩,”林行淵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師尊他老人家的教誨,你可真是一句都記不得了。‘畫符不知竅,反惹鬼神笑’,我出門外在,隨隨便便畫幾張符籙,萬一學藝不精給師尊丟臉怎麽辦?”

    青年站起來,臉上開玩笑的表情還沒有收回去,反手就是一劍,幹脆利落的捅碎了盥洗盆前的玻璃——

    隨著一聲尖銳的女音,鏡子的碎片嘩啦啦的碎了一地,露出了一張慘白的年輕女人的臉,紫黑色的嘴唇咧開到了耳邊,露出了黏膩的舌頭跟暗黃色的牙齒,喉嚨深處傳來一陣喑啞的嘶吼,像是野獸一樣低聲咆哮。

    林行淵眉頭一皺,一劍一劍的捅上去,把這張臉割的支離破碎,年輕女人的麵孔上冒出黑色的煙,肌膚逐漸脫落,嘴中冒出幾個零碎的句子。

    “我嘶……愛……愛你啊……”

    “我不想……不想嘶……嘶……不想……”

    人臉很快就消失了,林行淵卻是皺著眉,若有所思。邢鳩問道:“怎麽?”

    “不是這個。”林行淵道:“死在六樓的女人,不是這個。”

    他伸手摸了摸還黏連著幾塊碎片的鍍層,輕聲道:“這玩意兒叫半魂,就是受驚之後可能會留下來的東西。大多數的半魂都是哭哭啼啼梨花帶雨的,這種鬼樣子的倒是第一次見。”

    “搞錯了?”

    林行淵肯定道:“搞錯了。遺留下半魂的人一定還活著。”他彎下腰撿起,把東西隨手攏攏放了進去,“但是按理來說不會啊。掛掉的阿姨是死在四樓之後才被帶到六樓的,怨氣也是在這裏,怎麽就一點東西都沒有呢?”

    他虛空嗅了嗅:“怨氣一點都沒少。這可怎麽辦啊,我就算是隻狗也聞不出來。邢鳩,你來聞聞,看能不能找到怨氣最濃的地方,”

    邢鳩道:“有人來了。”

    林行淵一驚:“這麽快?撤!”他剛剛把背包背起來,就看著嚴靖穿過麵無表情的邢鳩,一手抵在了門上:“你怎麽在這?——藏什麽?手裏拿的什麽東西?”

    林行淵背著手把斬我塞進了背包中,笑眯眯道:“我來做清潔啊。”

    嚴靖冷道:“把背包拿出來,剛才你手裏抓著的劍呢?”

    林行淵震驚道:“這包撐死半米。什麽劍?放把劍?怎麽放?”

    嚴靖一半身子都跟邢鳩重疊在一起,男人冷冷的掃了幸災樂禍的林行淵一眼,後退一步跟嚴靖分開了。嚴靖拿著林行淵的背包打開翻看了一下,裏邊真的就是些零碎的小東西,鑰匙、紙巾、口紅、一本普通的財經書。

    嚴靖捏著口紅,半響沒說話。青年狗腿子似的湊上來,給他看工作證:“警官,我工作證,清潔員工專用。我是長期工,有身份登記的。大大的良民哇警官。”

    嚴靖道:“華沙整棟樓都鎖起來了,你怎麽進來的?”

    “鎖了麽?鎖了麽?”林行淵左顧右盼:“我樂崗敬業,經理沒給我發放假短信我可不得繼續來工作麽?”

    嚴靖道:“鏡子怎麽碎的?”

    “天啊警官!”林行淵邊後退邊震驚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嚴靖眉頭皺的越來越厲害。

    這人不正經。二十一二的年紀,漂亮的臉蛋,歪掉的骨頭,吊兒郎當的小混混樣兒,指不定存了什麽禍害心思。他心裏拿定主意想多問幾句,後邊走廊裏張寧川邊說話邊走了過來:“老嚴,你走錯地方了,發現血跡的是男廁。”

    他一打眼繞過嚴靖看到了林行淵,眼神兒都直了,往前走了幾步推開嚴靖想要打招呼,卻

    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扭頭看看剛剛走過來的陰森森的走廊,不寒而粟道:“老嚴,你說不會真的有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吧?我剛才有點冷。就一瞬間的事兒,腳底板嗖嗖的涼氣。”

    又被穿了一次的邢鳩:“……”

    嚴靖道:“你先去看看吧,我很快就過去。”

    “你朋友?”張寧川上前一步,隔著嚴靖打招呼:“你好啊同學,我叫張寧川,嚴靖的同事。”

    林行淵笑道:“我知道你,嚴靖跟我說過——”

    “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嚴靖冷道,林行淵卻忽然臉色慘白,哆哆嗦嗦的指著張寧川身後:“你……你身後!”

    兩個人都是動作飛快扭過頭去,空蕩的走廊上卻空無一物,嚴靖暗道不好,刹住脖頸轉過頭,卻隻看見青年笑眯眯的蹲在窗口衝他揮揮手,然後轉身一躍而下!

    他心頭一緊,幾步衝過去往下一看,卻根本就沒有見到人影。張寧川匪夷所思:“你……你朋友是哪兒的人?身手這麽好?”

    嚴靖頓了一下,道:“張寧川,讓小劉查一下華沙的清潔員工,找找一個叫林行淵的人。”

    中午警隊收工,張寧川死皮賴臉的跟著嚴靖上了車,坐在副駕上扭來扭去,左摸摸右看看,恨不得撒泡尿留點味兒。嚴靖插鑰匙發動車子:“安全帶。”

    “安什麽帶,局裏這車跟古董也差不了多少了。古董想要帶你上天堂,根本就不是安全帶這種充滿著現代氣息無神論的東西能夠控製得住的——成成別瞪我,我這不是係上了麽。”張寧川嘟嘟囔囔的係上安全帶:“四樓六樓找遍了,一時半會兒沒什麽別的線索,那邊剛剛過來消息,說戒指上隻有死者本人的指紋。”

    張寧川單手支著腮,直勾勾的盯著嚴靖:“你確定那個小孩兒真叫林行淵?工作證十有□□是假的。我原來還在想你朋友怎麽這麽多,今天一個接著一個的來。”

    嚴靖隨口問道:“什麽一個接著一個?”

    張寧川挑挑眉,從副駕座位上掏出來個東西。這男人騷包的很,手掌修長有力,骨節分明,他用這隻手戳弄這手機,□□的像是在揉捏胸肌,道:“老嚴,手機模型?終於準備換手機了嗯?”

    嚴靖一個急刹車,臉色忽然冷了下來,調轉車頭就往回開。張寧川還攥著手機,愣道:“怎麽了?”

    “手機模型。”嚴靖抿了一下嘴唇。男人硬朗英俊的五官繃成棱角分明的雕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先回警局。林行淵真的有問題。”

    ——張寧川手上抓著的,赫然就是今早林行淵搭訕時用的手機!

    當時他以為就是個普通的青年搭車,卻沒想到這人從那個時候就給他挖了坑。無數重疊的詞匯終於不能再被他當成巧合。嚴靖閉上眼睛深呼吸,刑警的必修課,任何巧合都是必然。但是他……

    ……

    狹窄的出租屋,年輕人盤坐在地上,大汗淋漓的扇著蒲扇,旁邊電風扇吱吱歪歪的響,一隻黃色的老貓占據著一角露風的陰涼地兒,眯縫著兩隻眼睛打盹兒。

    林行淵懶洋洋道:“夭壽啊。怨氣沒斬掉,師兄又得給我臉色看。空調說壞就壞,下午還得擺攤陪老太太嘮嗑。”他眼睛一轉,激動道:“邢鳩!邢鳩!”

    桌子旁邊坐著的邢鳩:“怎麽?”

    “我想到個賺錢的好法兒!”林行淵滿臉向往:“我去接客好不好?就是那種夜總會,我先靠臉勾上金主,然後約她到小房間,出其不意……”

    邢鳩冷漠的看著他。老貓把耳朵支棱起來了。

    青年激動的把話接了上去:“……掏出斬我給她耍一套!再拿出八卦盤給她算一卦。我唯獨算卦學得好!到時候有了錢,我們就去找嚴靖,每天守著他,吸一兩口陽氣!”

    提到嚴靖林行淵又有點委屈:“我完了。嚴靖回去之後肯定要查我。”

    邢鳩道:“不查也不喜歡你。”

    “這可不一定。”林行淵懶懶道:“他小時候就可喜歡我,整天‘哥哥’‘哥哥’的喊個不停。怎麽長大了就冷了硬了?心裏多少肯定還是有我一點地兒的。”他翻個身,把背心撩起來一片,露出雪白的肚皮,搖搖晃晃道:“都怪玄牝那地兒玄乎,時間流速不一樣,我十六歲的時候嚴靖四歲,我二十多了,嚴靖居然已經比我大了。不過想想也還是挺激動,陽氣重的男

    人都硬朗。別扭著叫哥哥,嘖嘖,想想就興奮。”

    邢鳩沒說話。他對嚴靖有種本能的厭惡。就是從骨頭縫裏冒出來的黑氣,看一眼都覺得排斥難受。

    一會兒後他突兀道:“阿淵,讓我再上一次你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