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遠親不如好近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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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吳恪陷入回憶的時候,自家老娘張美蘭的數落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成天就知道看報紙,有那閑工夫,就不能去把工作問題解決了?該花錢花錢,該通路子通路子,再這樣下去,家裏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其實也難怪自家老娘抱怨數落。

    別人家都是拿著雙份工資,三份甚至是四份口糧,養活一大家子。

    而自家卻隻有一份半的工資和兩份半的口糧,卻要養活一個老人,外加仨孩子。

    要不是自家老娘在廠裏食堂上班,每天厚著臉皮照應著家裏,日子還不定過成什麽樣。

    這不,別人家都用上了蜂窩煤,自家卻還要在蹩腳的廚房裏煙熏火燎的,心氣難免不順。

    而且,這樣的口角,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回。

    每當這時候,老太太總是會默默地給老娘搭把手,而自家老子仿若什麽都沒聽見,依舊沉浸在報紙上的國家大事中。

    照他的話說,政府落實政策,總得需要一個時間吧?

    舉國上下十萬萬同胞,政策落實下來,可不就得緩衝個三年五載的麽。

    其實不然。

    自家老子的工作問題,和政府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完全就是犯到了小人手裏。

    上輩子一直等到八六年,校長葛四海因為作風問題被捕入獄,自家老子才從他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裏,找到早就遞交的那份資料。

    原來葛四海根本就是壓著他的材料沒有提交!

    到後來,問題雖然解決了,工作也恢複了,補償政策卻落實不了。

    不僅白白損失了一大筆補發工資款,而且錯過了事業上升期。

    臨了退休的時候,勉強混個教師待遇,而那些水平不如他的同事,全都走上領導崗位,最終從體麵的職位上退下來,享受著高額的退休待遇。

    為此,自家老子晚年一直都是在悶悶不樂中度過,以至於年紀不大便抑鬱而終。

    所以,首當其衝地,得先把自家老子的工作安排好。

    否則這家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總也不得安寧。

    等到自家老子氣積得多了,心氣磨得也沒了,就會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

    到頭來,自己還是做不了任何事。

    除了學習。

    上輩子,自己就是這樣,生生從一個熊孩子蛻變成了五福巷的第一個大學生。

    那種暗無天日的經曆,吳恪絕對不想經曆第二回。

    不過安排歸安排,計劃歸計劃,吳恪還是忍不住當麵提醒了一句:“爸,你工作的事,葛校長那邊會不會,壓根就沒上心?”

    結果話一出口,便被自家老子頂了回來,“半大一孩子,你懂個屁?洗你的臉去”

    吳恪還待再說兩句,吳紹炳卻已經把鞋底攥在手中,“你再廢話,信不信我抽你?”

    果然還是講不通。

    吳恪拔腳就跑。

    攆走了自家小子,吳紹炳重新穿上老布鞋,手裏的報紙也看不下去了。

    其實為了工作的事,他偷偷找過葛四海很多次。

    葛四海每次都把問題說得格外嚴重,事兒描繪得極其複雜,勸他多些耐心,相信政府,靜候佳音。

    吳紹炳是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問題能出在葛四海身上。

    畢竟當年葛四海能從高小畢業,直接分配到五福巷小學任教,那可是托了自家的關係。

    這人,就算不知恩圖報,也不至於落井下石吧?

    一溜煙跑到院門口,飛奔的腳步才戛然而止。

    “哎呀,你嚇死我了!”

    迎麵差點撞上的,是個紮著兩條羊角辮的陽光少女,亭亭玉立的身段格外出挑,連帶著被驚嚇到的胸口格外起伏。

    看著對方手裏頭正端著一盤香噴噴的蔥油餅,吳恪眸子裏射出回味的神色道:“夏夏,林姨這是蔥油餅又一不小心地做多了?”

    誰知這話竟讓麵前的少女,俏臉一紅,但依舊梗著脖子承認道:“沒錯!”

    少女名叫安夏,和自己同年。

    說起來,還是正兒八經的娃娃親呢。

    兩家一前一後地住著,關係好到甚至直接在大雜院裏開了一道小門。

    平日裏安夏過來,都是走的小門。

    所以吳恪忍不住問道:“那你怎麽不走小門,反而走東街了?”

    “我樂意,不行嗎?”將蔥油餅一股腦地塞到吳恪手上,安夏嬌軀一擰,搖著兩條羊角辮,背著雙手就走了。

    吳恪笑了。

    青春哪,就是這種感覺。

    轉身將蔥油餅端回堂屋,正趕上自家老娘端著一鍋粥進屋,“又是你林姨叫送來的?”

    吳恪點點頭。

    美蘭同誌的臉上,實在是過意不去了,不由得又深深地剜了紹炳同誌一眼。

    吳恪理解自家老娘的心思。

    這年頭的口糧,哪怕是粗麵糙米,都是精確計算到人頭,到每天。

    更何況做蔥油餅用的細麵和油?

    所以這根本就不是什麽做多了送來的,而是前麵的林姨專門給自家做的。

    遠親不如好近鄰。

    剛掏完鹹菜缸子的老太太進了屋,不動聲色地安撫著兒媳,“今兒我做槐花蒸飯,回頭把安家幾口都叫過來。”

    張美蘭心裏一突,這可得用上不少大米呢。

    目光落到蔥油餅上,又不由堅定地點了點頭,咬著牙的那種。

    吳恪看不下去了,扭頭就衝進了裏屋。

    年少時看這一幕總還不覺得什麽,如今兩世為人才愈發珍惜這種情誼。

    很久沒有這種感動莫名的感覺了。

    暖暖的,很舒服。

    走到西屋的大床前,伸手就把六歲的弟弟提溜了起來,“起床咯,親愛地弟弟”

    吳江頓時蹬著腿兒嚎啕大哭:“媽,媽,你看哥他又欺負我嗚嗚”

    結果把正在繈褓之中的小妹吳小月吵醒了。

    於是小江又挨了美蘭同誌的一頓揍。

    直到坐到飯桌前,小江的眼睛都還是紅的,連帶著一抽一抽的委屈勁兒,根本停不下來。

    沒有人替他說話。

    而且更沒有人說上大哥一句不是。

    他才是罪魁禍首啊!

    小江一抽一抽地捧起了海碗,就著粗麵玉米粥兒,心裏頭暗暗發誓:“吳恪你個大壞蛋,我跟你沒完!”

    直到碗裏多了塊水煮荷包蛋,小江這才抬起頭來,眼神衝著給他荷包蛋的大哥吳恪,無比矛盾。

    “恪”美蘭同誌欲言又止。

    吳恪懂得她的意思。

    這可是全家飯桌上,唯一的荷包蛋。

    以前家裏但凡有任何好的,全都緊著他吃獨食,所以才喂出了他超出常人的高度。

    就像這滿桌的五個海碗裏,就屬他碗裏的粥最為濃厚一樣。

    如今,吳恪不想再這樣了。

    於是他一邊端著海碗來到鍋邊,一邊對小江道:“以後家裏有好吃的都給你,哥已經長大了,不需要多少營養了。”

    “真的麽,哥?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