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嘈雜立刻被寂靜取代，會議大廳裏的所有人，無論年齡長幼，無論地位高低，一瞬間全都被釋放了凝固術般動彈不能。

    時間與空氣也仿佛一同停滯，托勒密大魔導師的最後一句話甚至在大廳中產生了回音，良久才散去。

    如果上麵這些話換另一個人來說，哪怕他是個魔導師，會場上也不會出現這種所有人都被鎮住的局麵。但托勒密卻是整個帝國中僅有的三位大魔導師之一，雖然他在三者中最為低調，甚至都不在帝國掌握實權，而是終年隱居於聖彼得學院深處，但這番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分量也實在是太重了。

    重到沒有人敢輕易接下去。

    就連蘇文也被自己便宜導師的直率驚到了，要知道，他剛才的那番話，無異於是在打場上所有人的臉，這簡直是……和自己印象中那位溫文爾雅的長者，根本就重合不到一塊去。要知道，無論是任何地方的資料上，這位老人都是和藹、變通、親切的。

    或許，這就是在沉默中的爆發？

    詭異的寂靜。

    良久——

    托勒密的再次開口，終於打破了寂靜。

    “諸位同僚，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曾經去過東大陸的法師之國？請站起來。”

    法師之國，東大陸魔法師工會總部的所在地，也是整片大陸所有魔法師心中的真正聖地，其地位相當於光明教會的聖城阿蘭斯忒。作為一個合格的魔法師，又有誰不想去魔法聖地瞻仰一番？而在一個大魔法師百餘年的悠長生命中，想要實現這個跨越大陸的目標，其實並不算遙不可及。

    因此，托勒密的話一出口，場上的魔法師們齊刷刷站起來一片，那些少數沒站起來的，也基本上都是青澀年輕的麵孔。

    這之中當然包括了蘇文，還有他身邊的雪莉，也是坐的穩如泰山。

    托勒密掃視一番，點了點頭。

    他繼續說道：“我不會懷疑你們的探知精神，但如今的元素魔法已經被扭曲，即使是被譽為魔法聖地的法師工會，也早已迷失在了元素魔法帶來的力量中，這正是我所最為痛心的事實。”

    “你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親自去過如今的法師之國，但你們中有誰見過它在四百年之前，種族戰爭尚未開始時候的模樣？”

    場上仍是寂靜，所有大魔法師們靜靜站著，沉默不言。

    就像是正在被長輩批評的，犯了錯的孩子。

    “不，你們沒有，甚至就連安東尼奧和露易絲都沒有，而我不同。或許你們中已經沒有人知道，但我可不會忘記，我是從那裏走出來的，從東大陸，從獸族發起的戰火中，我活了下來，見證了一切。那時候，我還隻是個乳臭未幹的魔法學徒。”

    這段話振聾發聵，字裏行間無不透出哀思，但蘇文和會場上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從托勒密的口中發現了個十分駭人的事實。

    種族戰爭爆發前就已經在世，豈不是說明……托勒密大魔導師，今年已經至少四百多歲了？

    從魔法的黃金時代開始，修習元素魔法就早已不像黑暗時代那樣透支生命了，對元素更加透徹的理解讓魔法師們反而能夠借此延年益壽。和普通人六七十年的壽命相比，大魔法師們通常都能活過百歲，而那些能夠將身體元素化的魔導師或大魔導師們，更是可以將自然衰老的過程一拖再拖。

    但是，就算再能拖，四百歲的高齡也太過駭人聽聞了些吧！之前蘇文一直覺得，托勒密雖然看上去垂垂老矣，但頂多也就個兩百多歲的樣子，要知道這個年紀放在大魔導師裏也已經是暮年了，沒想到自己的導師居然是個經曆過種族戰爭的遠古大佬！

    至於托勒密口中的那兩人，安東尼奧和露易絲，則是如今多倫帝國的另外兩位大魔導師。膽敢在這種場合直呼他們名諱的，這個多倫帝國大概也就隻有同樣地位的這位了吧。

    不，按歲數算起來，那兩位大魔導師應該還是這位的晚輩才對。

    蘇文當時就覺得自己的輩分高到不知道哪裏去了。

    會場中，托勒密蒼老的話語仍在回蕩，他似乎已經陷入了自己那古老的回憶。

    “那時的魔法派係不是風火水土光，而是戰鬥係、通用係、專業係甚至表演係，形形色色的魔法如同天上的星辰，數之不盡。魔法師們也並非各個都是戰鬥大師，他們更是數學家、文學家、哲學家、煉金學家、物理和天文學家，在類似學術會議的場合中，他們討論的不是哪個魔法更強，更具有反製和反反製能力，而是知識和美。那時的魔法師們充分運用了對世界本質——元素的溝通能力，不停探究未知，發起了一次又一次魔能革命。這個因魔法和魔能突飛猛進的世界，原本是如此精彩。”

    “但後來，全都毀了，在那場席卷大陸的戰爭中，文明倒退回了黑暗時代，太多寶貴的東西丟失。可怕的還不止如此，惡魔的盒子被打開，當持續了幾十年的戰爭結束後，從絞肉機裏幸存下來魔法師們，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輝，他們絕望、憤怒、恐懼……”

    “人們畏懼再次的毀滅，所以他們要變得更強大，元素魔法開始為了純粹的力量和殺戮服務。一個接著一個的禁咒級魔法誕生，就連原本應該為人類謀求福祉、探索世界本質的法師之國，漸漸地，也終於偏離了它最初的道路，越走越遠。”

    說到這裏，托勒密閉上眼睛，停頓了片刻。

    趁著這個機會，終於有人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托勒密大師，您的說法是否有些過激了？”

    說話的是一位同樣白發蒼蒼的老魔法師，氣場均勻，不怒自威，與托勒密挺胸對視，不落下風。

    托勒密睜開雙眼，靜靜與他對視。

    老魔法師朗聲道：“元素魔法的用途終歸要順應時代，它本應在不同的時代扮演不同的角色。您描繪出的場景我的確並未親眼目睹過，但我也並非對其一無所知，將兩者進行比較並做出感慨的人，您顯然不是第一個，未來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頓了頓，繼續道。

    “我想說的是，如果我們還以古魔法師的行為準則生活，沒有強大的軍事實力，或許在兩百年前的那場侵略戰爭中，最後的贏家就不會是多倫。我們的國家，如今也許已經被瓜分，也許已經不複存在，對我而言，這就是元素魔法帶給我們的福祉。”

    “這是一個死循環，一場無意義的軍備競賽，它浪費了太多寶貴的資源。”

    “大魔導師，當所有人都在前進時，而止步不前就等於自取滅亡。它的意義在於，我們不能比對手以及潛在的對手更弱，這關係到國家與人民的利益。”

    “沒錯。”

    另一名老魔法師站了出來。

    “沒錯。”

    越來越多的老魔法師站了出來。

    “沒錯！”

    幾乎所有還在站著的魔法師都站了出來。

    “唉。”

    托勒密輕歎。

    “是時候做出些改變了。”

    那名威嚴的老魔法師若有所思。

    “大魔導師，我想我有些明白了，您今天要宣布的重要事件，就是和這句改變相關，你先前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引出它。”

    “布雷頓，還記得一個月前那場小型的學術會議嗎？”

    “記得，您向我們介紹了一位獨特的魔法學徒，他有天才般的魔能導通性，卻和普通人一樣完全無法和元素取得溝通。”

    “如今他已經能夠釋放簡單的魔法。”

    “通過借助魔法寶石和卷軸？”

    “不，是我創造的新語言。”

    “語言？過去您從未提到過類似的詞匯。” 》≠》≠，

    “這也是我今天說這些話的原因，在沒有充足的把握能夠改變之前，我更喜歡保持沉默。”

    托勒密的雙眼中重新恢複了光澤，他蒼老而健壯。

    “元素是有語言的，我們能夠和元素溝通，是因為我們告訴了元素應該去做什麽，然後它們做出了正確的回饋，這個過程就是魔法釋放的過程，我們告訴元素的東西，就是我們和他們交流的語言。遺憾的是，這種語言並非人人都有天賦讀懂，這不是說他們的智力不行，而是他們感知不到它的一切，就好比告訴一位盲人眼前的風景有多麽絕妙，可是他無論如何也看不見任何美麗的事物般。”

    “那麽，有沒有這樣一種語言，能夠讓普通人讀懂並編譯，而同時它又能夠幹涉‘元素語言’呢？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多年，它的難點在於將元素語言邏輯化。但最終我發現，這種想法從頭開始就是錯誤的，元素不懂得邏輯，因為它們是構成世界的最簡單事物，但同樣是因為簡單純淨，它卻……很擅長機械運算，而且讓它們進行運算其實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隻需要製造一些規律排列的激發和閉合態元素，這對我們魔法師而言輕而易舉。這樣一來，用普通人能夠讀懂的語言邏輯，安排元素去做最簡單的運算，那麽無數個簡單的運算堆疊起來，它們就會產生新奇的、令人激動的變化，這是一種新形式的魔法。”

    托勒密緩緩說完，然後看了看會場上的眾多魔法師們，不出所料，入眼的幾乎全是懵逼和迷茫。

    他輕輕搖了搖頭。

    “會議延時，今天晚上誰也別想離開議會高塔的大門，這裏麵涉及到的古魔法師才懂的數理知識，我這把老骨頭會從零開始給你們講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