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浮現出幾個身影。

    兩大一小，兩男兩女。

    皆是衣衫襤褸的模樣，臉上全都塗抹著某種暗色顏料，像隻大花貓一樣，包括裸露在外的皮膚上也是。

    一男一女兩個大人，都是三十出頭的年紀，一個女孩大約十一二歲，男孩更小，可能隻有七八歲，跟呦呦差不多。

    看他們相互依偎著、且有幾分相似的模樣，顯然是一家人。

    令人震撼。

    因為末世之後，池川就不說，明柯和老胡還從未見過這樣一個大家庭。

    更多的情況是全家死絕，或是全部感染。

    此刻麵對明柯的槍口，四人迅速雙手舉過頭頂，包括男孩和女孩，動作熟稔到讓人心疼。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明柯有些驚愕。

    “其實這句話我也想問你們。”身材精瘦的男人回話道：“而且，你們居然還點著火在這野炊。”

    說著，狠狠咽了口唾沫。

    旁邊模樣一般、但身材頗為有些火爆的女人，和兩個孩子就更不提。

    注意力甚至都不在明柯的槍口上，六隻眼睛盯著那隻香氣四溢的不鏽鋼湯鍋，根本挪不開。

    池川低頭在呦呦耳邊嘀咕了一句，小丫頭伸出裙擺、在草地上如同一條小蛇般的黑色尾巴，左右擺動幾下後，悄然消失。

    明柯微微蹙眉，“現在是我在問你們。”

    “哦好，是這樣的，我們就住在不遠，天黑後出來尋找食物，看到這邊有火光，就跑過來看看，結果嚇了一跳。”男人趕緊回話。

    “住在不遠？”明柯詫異，他負責開車，附近都有觀察過，這一片可沒有什麽村鎮房舍。

    “住在哪裏？”他不禁問道。

    “一個山洞。”男人覥著臉說：“城鎮裏返祖人太集中了，相對而言，還是荒野裏更安全一些。”

    住在山洞裏，全身塗抹著顏料，跟個野人似的。明柯目視著他們，一時間心裏挺不是個滋味。

    他仿佛看到了人類接下來的命運。

    上萬年的文明轟然崩塌，幸存者們苟延殘喘，回歸到最原始的生存方式，與野獸搏鬥，與返祖人爭食。

    朝不保夕。

    “你們是一家人？”

    “嗯。”男人點點頭後，抬手向旁邊介紹，“這是我妻子，還有我的女兒和兒子。”

    老胡咂舌道：“不可思議，你們居然都沒感染，還全部幸存下來了。”

    “是啊。”男人嗬嗬一笑，“有時候我也感覺我們一家很幸運。”

    他說完這話後，又望向明柯，懇求道：“大哥，能把槍放下嗎，我們沒有惡意，就是……餓了。”

    似乎為了佐證這件事，話音剛落，便傳來一陣咕咕聲。

    “你們轉個圈。”

    “好的好的，我們沒有其他武器，就這個。”

    不用男人吩咐，女人和兩個小孩已經十分配合的原地轉圈，男人則從身後取出一把帶木柄的柴刀，一下扔到篝火前麵，然後同樣照辦。

    他們衣衫單薄，不可能再藏有武器，明柯放下手中的槍。

    “小川，給他們點吃的吧，畢竟有孩子。”他望向池川小聲說。

    不待池川開口，老胡已經遞給他一個大白眼，“明柯，別搞得好像就你一個人有善心樣，池川大人憐愛世人的程度比你隻強不弱。”

    池川幹脆嘴巴一閉，不說話了。

    老胡在身邊確實挺好的，使他無法在末世之中迷失本性，至少神愛世人的設定是架住了。

    也時刻警醒他，不至於徹底丟掉善良。

    當然，這並不是說老胡就很善良，隻是老胡認為他是慈悲的。

    突然多出四個人，麵顯然下少了。

    老胡幹脆隻盛了四碗，讓他們先吃，晚點再下一鍋就是。

    “天哪，還有蔬菜、雞蛋和肉！”

    “怎麽感覺還是活麵條，有鹽和調料！”

    “這也太香了吧！”

    “哧溜，哧溜……”

    四人完全不怕燙，也顧不上其他，席地坐在篝火的另一側，抱著白瓷碗狼吞虎咽起來。

    而在此過程中，池川三人的目光始終留意他們，也發現一些異樣。

    那就是他們身上塗抹的“顏料”。

    它是濕的，還未完全幹涸。

    明柯和池川相視一望，血！

    他手上的斯威格手槍緊了緊，不過沒有舉起，“你們身上的……”

    “千萬別誤會，這不是人血，是返祖人的血。”

    男人終於肯抬頭，連忙解釋道：“我們在山洞外麵挖了幾個陷阱，時不時能逮到一兩隻返祖人，把它們的血塗在身上，這樣更安全。”

    還有這種事？

    明柯和老胡麵麵相覷，而池川則若有所思。

    “這樣返祖人就不咬你們？”

    男人回道：“距離遠點是這樣的，它們一般不會衝過來，太近就不好說，我也沒敢嚐試。而且還要保證血足夠新鮮，血腥味夠重。”

    明柯驚訝，這個辦法他們怎麽就沒想到呢，返祖人智商低下，以它們的氣味來掩蓋自身，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偽裝。

    此刻真恨不得去車上摸出手套箱裏的那隻手機，給小虎他們去通電話。

    當然，前提是要有信號。

    如果早知道這個辦法，以前外出搜索物資的危險性將大大降低，不少人都可以免於罹難。

    池川心想，他早前的推測果然沒有錯，返祖人不攻擊他的原因，正是因為他身上具備跟它們一樣的氣味。

    不過有一點，他距離再近都沒事。

    “你是怎麽知道的？”明柯詢問道。

    “一次偶然。”

    男人小心翼翼傾著碗，美美喝完一口湯後，繼續說道：“我砍死一隻返祖人，血濺得我滿身都是，它死前的嗚嗚聲招來好幾隻返祖人，我逃跑的時候它們居然沒有追上來，於是我就開始分析原因，想到這個。”

    “也該你們活下來呀。”老胡頗為感慨。

    他當初和隊伍一起疲於奔命的時候，也不是沒和返祖人發生過戰鬥，但包括他在內，從未有人留心到這一點。

    不多會兒，一鍋麵就全部吃完，連滴礦泉水都沒剩，四隻碗被舔得好像沒用過樣。

    “謝謝，太感謝你們了。”

    男人一邊說著，眼神已經不自覺落在老胡身前的一個折疊小桌上。

    其上除了放著菜刀和砧板外，還有些油鹽醬醋等調料，以及剛才沒有用完的半盒雞蛋、半袋醬牛肉。

    “你們是怎麽防範返祖人的，竟然敢點著篝火，還煮著食物，也沒有返祖人靠近？”

    不待明柯和池川開口，老胡臉一板道：“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哦，好好，不問不問。”男人連道。

    “那能問問你們準備去哪裏，能帶上我們嗎？”

    這幫人吃得這麽奢侈，而且還有神秘的手段抑製返祖人，跟著他們混肯定沒錯。

    明柯一時有些犯難，眼神下意識落在那個長相機靈的小男孩，以及性格靦腆的女孩身上。

    他們本就有四個人，再加四個，車坐不下。

    而且此行凶險難測。

    “可能……”

    “大哥，你看。”男人突然將他打斷，抬手向旁邊示意，“我老婆的身材還是很好的。”

    “……”

    別說明柯，就連池川都詫異望向這家夥，他竟然笑嗬嗬說出這句話，神態自若，仿佛在說“我家這隻寵物真漂亮”一樣。

    那個女人，也是如此。

    見老公說完這話後，下意識將領口扯了扯，露出一抹飽滿的風景，眼神嫵媚。

    “你們要不喜歡我媽，我姐姐也可以哦。”這時，小男孩一臉壞笑道：“我姐姐可嫩了，皮膚滑的很！”

    “……”

    你才多大？池川整個人都驚呆了。

    三觀盡毀。

    關鍵，那個看起來性格靦腆、甚至有些羞答答的女孩，聽完弟弟的話後，學著母親做了一個同樣的動作。

    “怎麽樣幾位兄弟？”

    男人臉上的笑容不變，“隻要帶上我們，讓她們每天一起伺候你們也行，保證爽歪歪。”

    “你還是人嗎？”池川一臉鄙夷。

    “小兄弟，話也不能這麽說，各取所需嘛，這也沒什麽，又不掉塊肉。”

    池川腦子裏不禁冒出一句話：這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不行。”

    本來他還有些猶豫，但現在有了決定，這家人跟他三觀不合。

    “小兄弟……”

    “行啦，你們可以走了。”

    “這……”男人有些煩悶，也很無奈，眼珠子一轉道：“那我們再坐坐吧，好久沒碰到人了。”

    池川不再理會他們，牽著呦呦鑽進一頂帳篷。

    老胡本想再下一鍋麵，可尋思哪怕煮好了，隻怕也進不了自己肚子，索性就沒動。

    明柯倒是跟他們閑聊起來，了解了一下他們過去的戶籍，以及那邊所發生的種種情況。

    一轉眼，兩個小時過去。

    這一家四口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池川和呦呦甚至都睡著了——

    “你幹什麽！”

    老胡的一聲怒斥，將他驚醒。

    來到帳篷外麵後，隻見老胡和明柯一人逮著一隻手。

    老胡扯住小男孩的胳膊。

    明柯抓著女孩的手腕。

    “怎麽了？”

    “池川大人，這小子想偷東西。”

    更生氣的是明柯。

    因為如同小男孩想偷食物不同，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女孩，剛才想偷的，是他有意別在腰帶上以示警告的斯威格手槍。

    趁自己和她父母聊天的時候，悄無聲息摸過來，猛然出手。

    甚至已經得手。

    隻是她不知道的是，他的槍，無法離身，否則就會消失不見。

    “混蛋！你們兩個小畜生，我平時怎麽教你們的！”

    男人怒極，一腳將小男孩踹飛老遠，轉身又一巴掌扇在女孩臉上。

    完了後，對池川他們一個勁點頭哈腰，“三位兄弟，真是對不住啊，小孩子不懂事，欠管教……”

    老胡麵沉如水，多麽熟悉的一幕。

    “滾！”

    說著，已經抄起小桌板上的菜刀。

    “好好。”

    男人下意識瞥了眼明柯，非常忌憚，趕緊應下的同時，突然雙膝跪地，連磕三個響頭道：“我們馬上就走，但求求三位了，發發善心給我們點食物吧，我們全家都會記住你們的大恩大德。”

    池川一言不發，踱步走到小桌板邊，將那小半袋醬牛肉拿起，扔在了他麵前的草地上。

    “謝謝，謝謝大哥！”

    男人又磕了兩個響頭，將袋子緊緊抱在懷裏，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後一家四口轉身離開。

    望著他們的背影，明柯幽幽歎了口氣。

    “白瞎我一鍋麵。”老胡罵罵咧咧。

    “無所不用其極啊。”池川感慨道。

    “所以他們生存下來了。”明柯表情複雜。

    池川微微頷首。

    “小川，你能想象一下這對孩子，如果將來有幸長大的話，會變成什麽樣的人嗎？”

    “不、敢想象。”

    “是啊，難以想象！”

    明柯用力攥緊拳頭，眼中布滿血絲，抬頭望天，“這操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