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逆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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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房門的聲響之後,比昂卡回過頭來,然後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徒弟。
而這時候,艾格妮絲也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師傅。
如果說中了什麽詛咒的話,那應該就是現實的詛咒吧,沉重的現實,變幻莫測又各懷鬼胎的人心,讓這個少女掉入了猶如泥淖一般的陷阱當中,哪怕想要掙脫,卻因為親情的羈絆而不得不暗自忍耐,無法逃離。
也許是因為要下雨的緣故,空氣非常沉悶,讓人呼吸起來都帶著幾分壓抑,天地之間的一切都被染上了半明不暗的光暈,猶如少女此刻的心情一樣沉重。
她今天來見自己的師傅,帶來的將絕不會是喜悅。
然後沿著熟悉的路線走到了房門口,接著她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這是一個陰霾密布下午。
“什麽事?”比昂卡越來越奇怪了。
“上次我見到您的時候,您受的傷,是因為刺殺羅馬王的行動嗎?”艾格妮絲鼓起勇氣問。
比昂卡的表情頓時凝固住了。
接著,她的視線陡然銳利了起來,盡管沒有做出什麽動作,但是那種隨時會暴起發難的緊張感,迅速地從她身上泛起。
“你知道什麽了?”接著,她一字一頓地問。
“所以您沒有否認是嗎?”艾格妮絲反問。
“你都已經這麽問了,我還需要否認什麽?!”比昂卡不耐煩地回答,“說吧,是誰告訴你的——”
接著,好像是想到了什麽,她眼睛一亮,“是了……你認識羅馬王,你們有交情?難怪他說他知道你!我早該想到的……”
師徒兩個剛剛見麵時那種輕鬆感被一掃而空,在悄然之中,她們彼此對峙了起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之後,比昂卡重新開口了,“那你今天來找我,是想要做什麽?”
“我……我……”一股氣在艾格妮絲心中鬱結,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但是,很快,這股氣從她腹中噴薄而出,她大聲對自己的師傅喊了出來,“我想向您挑戰!不是那種切磋,而是挑戰,輸了的人要任憑勝者處置,我請您應戰!”
“嗬!看看吧,好一個逆徒!這就是她對我的回報!?”
比昂卡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本來她的脾氣就很壞,此時更是嚇人,目光仿佛都能把人刺穿。
她這一生漂泊不定,家人們也都已經陸續過世了,現在已經是孑然一身,唯一還能夠算作“家人”的,就是從小看到大的艾格妮絲了,這個徒弟也算爭氣,傳承了她的藝業,也算是她人生的安慰。
結果有一天,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徒弟卻突然跑過來,要為了給別人出氣,來跟自己挑戰?是個人恐怕都會氣炸。
《仙木奇緣》
如果是過去的她,恐怕早已經按捺不出,抽出劍就要把逆徒當場手刃了,總算多年相處的感情,讓她沒有一時衝動。
片刻之後,比昂卡又冷笑了起來,“你想向我挑戰?這倒是好事,我還挺樂意。但你這是為了什麽?為了討好他嗎?你就為了這個,跟我挑戰?”
這個質問,讓艾格妮絲的氣勢頓時衰弱了不少。
畢竟,無論怎麽狡辯,為了家裏人而討好羅馬王,以至於對師傅揮劍,是明擺著的事實,她無法也不屑於去否認。
“怎麽?被我說中了,果然是少女思春了嗎?”看到徒弟這個表現,比昂卡更是相信了,頓時冷笑了起來,“那個家夥確實油頭粉麵,能騙到像你這樣的無知少女。但是別忘了,浪蕩的王孫公子才不會專情一人,據我所知他不是早就結婚了嗎?而且那邊我刺殺他的時候,他身邊就還有個女人呢……艾格妮絲,你費盡心力冒著生命危險跟師傅挑戰,就為了獻媚取寵,換取一個成為不知道多少號情人的機會嗎?真是卑微又可笑……”
師傅的話越來越難聽,這種羞辱讓艾格妮絲漲紅了臉,直到最後,她再也聽不下去了。
“請給我住口!”她大聲地向師傅喊了出來,“我有我的理由,不是您想象的那樣……”
“那是什麽樣?”比昂卡打斷了她的話,“你還能找出什麽其他荒唐的借口嗎?”
“我是在救您!”艾格妮絲回答,“您應該知道他有勢力,既然刺殺過他,那他肯定懷恨在心,隨時會找您尋仇。我已經跟他約定過了,隻要我擊敗您然後把您帶到他麵前,他就可以饒您的性命,不然的話……您隨時會有性命之憂的!”
雖然艾格妮絲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但是盛怒之下的比昂卡自然不會接受。
況且,本來就非常驕傲的她,也不認為自己需要靠誰饒命。
“怎麽,你還真以為他是皇帝了嗎?上次是他運氣好躲過去了,下次我再找到機會,一劍就會要了他的命,讓他帶著他的皇帝夢滾進棺材裏去!”比昂卡不屑地笑了起來,“如果你指望用這種蹩腳的理由就可以讓我原諒你,那你就大錯特錯了,艾格妮絲。”
“我原本就沒指望過您會原諒我……”艾格妮絲苦笑,眼睛裏也浮現出了淚光,“但是很抱歉,我必須這麽做。”
“你難道真的不明白自己要付出什麽代價嗎?一旦動手,我就不會留情了。”比昂卡冷冷地說,“艾格妮絲,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念在往日的情分,你現在給我滾回家裏去,我可以當做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你知道我的脾氣,能讓我容忍到這種地步的人,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我就希望您不留情,這樣我會覺得最光榮!”艾格妮絲沒有後退一步,而是昂然看著自己的老師,“您別再勸我了,就像我也不會再勸您一樣,我認準了什麽事情就會去做到底的……所以,我懇請您應戰。”
看著艾格妮絲的目光,比昂卡就知道,她恐怕已經做好了死在自己手下的準備。
徒弟的身手她是知道的,那將注定是一場惡戰,她也沒有完全的把握自己能夠必勝——就算贏,恐怕也得付出代價。
真的就必須如此不可嗎?比昂卡們心自問。
一瞬間,她突然有點後悔,要不是當初礙於過去的交情接下了刺殺的任務,現在也不會鬧到師徒拔劍相向的地步。
可是事已至此後悔也已經毫無意義。麵對著凜然的少女,比昂卡心裏剩下的惻隱之心,逐漸被骨子裏的驕傲所蓋過去了。
既然你選擇了向我挑戰,那我就成全你。
“好,那我滿足你的願望吧。”於是,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還沒有等艾格妮絲說話,她又立刻補充了一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艾格妮絲連忙追問。
“把夏露給我。”比昂卡斬釘截鐵地回答。
“嗯?”艾格妮絲有些懵懂了,她不明白為什麽師傅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外甥女,“夏露……這跟她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比昂卡一臉的理所當然,“我之前去你姐姐家見過她,她很可愛,長大了一定很漂亮,甚至可能比你還漂亮,而且她的身體柔韌性也不錯,看上去適合做我徒弟。如果你輸了,就把她給我。”
艾格妮絲這才明白過來,師傅是想要在自己的挑戰結束之後,讓夏露成為她的徒弟。
“滿足這些條件的小孩兒有的是,為什麽……為什麽是夏露?”艾格妮絲氣得七竅生煙,差點就要立刻跟師傅動手了,“您在故意激怒我嗎?”
“激怒你?你想多了。”比昂卡反唇相譏,“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我一輩子就帶了你一個徒弟,如果你死在我的劍下,我就得另外去找個徒弟,但我的徒弟不能醜,不能丟我的人;而且我現在的年紀也已經大了,想要再好好培養一個徒弟也等不了多久,既然有一個現成的對象,為什麽我還要再去慢慢找?既然我已經相中夏露,那一勞永逸就得了,何必舍近求遠。”
說到這裏,她又惡狠狠地瞪了艾格妮絲一樣,“我會悉心調教她的,不會讓她比你更差。到時候等她長大了,我也老了,就該隱退了,再也不會發生逆徒向我拔劍相向的事了……”
當師傅說到“我年紀已經大了”的時候,艾格妮絲心裏一酸,可是一想到她居然想要從姐姐手裏搶走她最珍愛的女兒,她就立刻怒不可遏起來。
她是親眼看見過姐姐是多麽寶貝自己女兒的,要是姐姐真的被奪走了女兒,那會傷心成什麽樣子她簡直不敢想象。
“您休想!”她怒視著師傅,“我不會讓您得逞的。”
“這可由不得你。”比昂卡微微撇嘴冷笑,“你讓我失去徒弟,那就得賠我一個徒弟,這不是公平合理嗎?”
“誰勝誰負還得看最後的結果,您可別把話說得太滿!也許您以後再也不用考慮收徒弟的事情了。”艾格妮絲毫不退讓地對師傅大吼,“總而言之,我不會答應您這個條件的,挑戰是挑戰,夏露是夏露,我也沒有權利拿我的外甥女當賭注!”
比昂卡皺緊了眉頭,顯然對徒弟的態度非常不滿。
“好吧,你不答應就不答應,反正到時候也沒你的事情了。”最後,她冷冷地說,“我最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我們約定一個時間吧,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了就收拾你——”
雖然心願實現了,但是艾格妮絲的心情卻比剛才還要沉重了。
一方麵,要和多年師傅關係的比昂卡對決,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另一方麵,突然多出的“賭注”,也讓她不得不牽掛在心。
雖然師傅沒有多說了,但是艾格妮絲知道師傅的脾氣,她是真的幹得出來搶走夏露這種事的——畢竟,當初她也是用強迫手段收下自己這個徒弟的。
所以,不管是為了什麽,一定要贏下來……她下定了決心。
“那好,我們就約定時間吧!”
“怎麽,艾格妮絲,最近發生什麽事情了嗎?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是的,我碰到了很多事,很多應付不過來的事情……”艾格妮絲苦笑著回答。
“啊呀,說話這麽軟弱,這可不像你。”比昂卡搖了搖頭,似乎有些不以為然,“人長大了,總要麵對很多煩心事,有什麽可害怕的?鼓起勇氣勇往直前闖過去就行了,我給你的劍不就是用來披荊斬棘的嗎?”
太好了……艾格妮絲心想。
如果需要對決,她也希望是和不受任何身體因素影響的師傅對決。
“好久不見,艾格妮絲,最近還好嗎?”
“好久不見,女士。”艾格妮絲先向她屈膝行禮,然後又邁動腳步向師傅靠近。
隨著兩個人距離的接近,比昂卡敏銳地察覺到了徒弟的神情和往日不太一樣。
上次兩個人見麵,還是在王宮的舞會當中,那時候師傅打扮得如同一個風姿綽約的貴婦人一樣,不過卻難掩受傷後的虛弱氣色;而今天的比昂卡,雖然衣著恢複了往常的樸素,卻顯得利落幹練,目光炯炯有神,看上去傷情是已經恢複好了。
果然如同她所預料的那樣,透過空曠的客廳,她看見師傅正站在陽台上看著遠處烏雲密布的天空。
“您說得對……”艾格妮絲輕輕點了點頭。
接著,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她又抬頭看向了師傅,“師傅,您能夠回答我一件事嗎?我希望您說實話。”
自從從瑞士返回巴黎之後,牢記約定的艾格妮絲一直找不到師傅的行蹤,她心底裏有點慶幸,甚至隱隱希望師傅就此杳無音信,在她無法觸及的地方安然生活。
然而,現實總是能夠將她的期望重重打碎,昨天,她收到了師傅的信件,比昂卡表示今天她回來到自己的寓所。
當馬車疾馳到郊外的公寓門口之後,艾格妮絲走下了馬車,然後靜靜地抬頭看著麵前熟悉的樓房。
這裏就是她師傅比昂卡女士每次來巴黎的時候會暫住的地方了。
自從她出師之後,她的師傅一直過著這種漂泊不定的生活,每次來到巴黎的時候才會給她口信讓她去見一見,她本來也習慣了這樣的節奏。
以前她每次過來的時候,都會帶有發自內心的笑容,見到師傅之後,她會問好,會開玩笑,會度過快樂的時間;而此時的她,臉上卻再也沒有了那種神采飛揚的笑容,愁眉緊鎖仿佛中了什麽詛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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