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困獸猶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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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麽,伯爵先生,您想知道我的真名實姓嗎?”
    埃德蒙的眼神當中,蘊含了憤怒、哀傷、激動,甚至還有一點點戲謔,這個眼神,已經很難用筆墨形容了,再加上一向以剛強的外表麵對眾人的他此時淚水滂沱,更加讓這一幕具有了極大的震撼力。
    費爾南的思緒已經完全紊亂了,他完全搞不懂這一幕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這個衝擊性的畫麵,卻讓他內心深處好像浮現出了一些靈感。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他陡然想到了一個幾乎不可思議的可能性,雖然他非常想要立刻否定掉這個荒唐的猜測,可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生根發芽,就再也難以輕易消除了。
    他想要問出自己心中的懷疑,但是動了動嘴卻又無法開口——因為在內心深處,他比任何人都害怕這個懷疑成真。
    然而,即使他不問,對麵的兩個人也還是準備毫不留情地掀開謎底了。
    “看來,我們的朋友費爾南,此刻並沒有心情詢問你的名字啊。”艾格隆輕鬆地對著基督山伯爵說,“那麽,基督山伯爵,我來代替他做出回答吧——你的真名,到底是什麽?!”
    “我的真名……”
    埃德蒙雖然是在回答艾格隆的問題,但是他的眼睛卻一直盯著腳下的費爾南,他的視線猶如是審判官在麵對一個注定要被判有罪的重刑犯,毫無憐憫,隻有無盡的蔑視和譏嘲。
    “就是埃德蒙-唐泰斯。”
    短短的幾個詞,他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慢慢地念出來的,為的就是欣賞自己的仇敵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的表情。
    而原本就已經極度狼狽的費爾南,此刻也沒有過於激烈的反應了。
    他心中最害怕的猜測,此刻已經成真,他終於也明白過來了一切。
    埃德蒙-唐泰斯在多年的監禁之後,不知道用什麽辦法逃出了牢房,並且加入到了波拿巴家族的組織當中,然後陰差陽錯地成為了羅馬王的心腹寵臣。
    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注定了不被波拿巴家族所容的結局了。
    為什麽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得到了羅馬王的莫名關切;為什麽他們要花費那麽大的力氣調查自己過去的黑曆史,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了。
    可笑自己之前還以為自己可以依靠鞍前馬後的效勞,來換取一個改換門庭的機會,卻不知道這一扇門早已經被關死了!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兩個人看著自己忙上忙下,一方麵是為了壓榨自己最後的“剩餘價值”,一方麵,恐怕也就跟貓戲老鼠一樣,看自己的笑話吧……
    因為此刻已經筋疲力盡,所以哪怕想到了這些,費爾南也已經沒有了多少憤怒,甚至沒有了多少意外,隻有無盡的絕望。
    “原來……原來是你。”費爾南的眼角突然也泛出了淚水。“我早該看出來的。”
    “是的,你早該看出來的,畢竟我們本就認識。”埃德蒙冷冷地回答,“然而多虧了有你,我享受了十二年的黑牢之災,卻也得到了一個精神上的父親和導師,這段經曆改變了我的麵貌,就連我說話的用詞和習慣,都已經被改變了,你認不出來也很正常。”
    對所謂的“精神上的父親和導師”,費爾南不認識法利亞神父當然不知道是指什麽,不過這個問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羅馬王和基督山伯爵掌控著他的生死——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麵對什麽樣的懲罰,但是他知道自己對這個男人做過什麽,積壓已久的憤怒和冤屈,一旦得到了宣泄的機會,後果就會殘忍和恐怖。
    他這一生,為了出人頭地,想盡辦法逢迎拍馬、投機鑽營,殺人、構陷和叛賣簡直如同家常便飯,不知道付出多少努力之後,才終於爬到了這個位置,擁有了如今的一切。
    難道辛辛苦苦得到的這一切,都將如同夢醒了一樣隨風消散嗎?費爾南的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絕望的憤怒。
    他不想要接受這樣的結局。
    就像是落入陷阱的困獸一樣,他拚命想要掙紮。
    可是就算想要掙紮,眼下他手裏也沒有任何反抗的本錢了——他雖然有親信,也有自己掌控的部隊,但是此刻他和他的家人都在楓丹白露宮當中,根本就沒有任何機會把消息傳遞出去,更談不上靠他們來救自己的命了。
    直接向這兩個人求饒,那就更沒有意義,這兩個人一個和他仇深似海,一個心如鐵石,絕不會因為別人的哀求就心軟了,求饒隻會讓自己顯得更加滑稽和小醜罷了。
    “陛下……您……您不能對我如此無情。”他滿懷恐懼,強自鎮定,然後向艾格隆挑明,“我們這些中途投靠您的人,本來就人心浮動,擔心您過河拆橋,如果連我這麽一直為您效勞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的話,那麽其他人更加就會惶惶不安了,到時候您連安撫人心都難,還怎麽去號召更多人投靠到您這邊來呢?”
    “怎麽,你是在要挾我嗎?”艾格隆反問對方。“你認為少了你,我就沒辦法招降納叛了嗎?”
    “談不上要挾,隻是自保而已。”費爾南小聲回答,“我和我的部下也不是沒有任何準備,如果……如果我回不去的話,他們也會采取相應行動的。當然,如果我還好好活著,出現在他們麵前,他們肯定不會鬧事。”
    費爾南自知這話說得太過於僭越了,但是他此刻也沒有辦法,隻能指望用這種詐唬手段來逼迫羅馬王做出一點點讓步,保全自己的性命。
    “哈哈哈哈哈……”艾格隆沒有生氣,隻是迸發出了大笑,仿佛聽到了什麽荒唐可笑的笑話一樣。“哎呀,所以我說,費爾南,你實在有點高看自己了。”
    接著,他一步步走到費爾南麵前,然後用腳踩了一下他麵前的地毯,“你覺得自己在別人眼裏是個什麽玩意兒?一呼百應的英雄?一個有著輝煌戰績的統帥?
    不,都不是,你不過是一個背信棄義、見利忘義的小人,你的發跡曆史當中,沒有任何輝煌的履曆,隻有一次次出賣和背叛!不光你的同僚們蔑視你,你的下屬也不會尊重你,他們是親眼見證過你怎樣將馬爾蒙元帥踩在腳下當墊腳石的!
    馬爾蒙元帥雖然同樣卑鄙無恥,但是他至少曾經有過輝煌的履曆,可你有什麽給自己增光添彩的履曆嗎?你能拿出什麽東西來,讓你的下屬心甘情願為你肝腦塗地?你沒有!他們之所以跟隨你,不是因為敬重你,隻是因為你可以給他們帶來利益而已……而利益,我也可以給,甚至可以給更多,那他們為什麽還要在乎你的死活?!”
    艾格隆指了指窗外,“你信不信,隻要拿著我的任命書和應有的賞賜,哪怕我讓一條狗來接替你的位置,也不會有人為你叫屈!你居然還有膽量來嚇唬我?!”
    艾格隆確實覺得非常可笑。費爾南這種卑鄙小人,是不可能有任何真心為他舍身忘死的部屬的,他能夠毫無愧疚地出賣馬爾蒙,他的下屬就能夠毫無愧疚地出賣他,又怎麽可能威脅到自己?
    按理來說,他並不是一個不能接受妥協的人,隻是他的妥協對象是奧皇沙皇、是塔列朗蘇爾特這些人,他們是在世界曆史書上也有資格留個名字的,而你費爾南算個什麽玩意兒,也好意思跟我討價還價?
    而艾格隆的羞辱,讓費爾南更是痛苦。
    一方麵是自己最後一絲自尊心被人剝開而痛苦,另一方麵則是為自己最後一線生機被人掐斷而痛苦。
    現在他被物理隔絕在楓丹白露宮當中,無法第一時間發動那些心腹手下,而羅馬王有的是時間分化和收買這些人,讓自己最後的本錢也化為烏有。
    一切似乎都已經趨於絕望,已經沒有任何求生的出路了。
    “陛下……”也許是絕望之下的精神崩潰,費爾南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然後四肢著地的他,猶如一條狗一樣爬在艾格隆的腳邊,再伸手抓住了艾格隆的腳,祈求他的憐憫,“求您了,饒恕我吧……我犯下了大錯,但我願意為此做任何事來贖罪,請饒恕我吧!”
    還沒有等艾格隆回答,原本搖尾乞憐的費爾南,突然以常人難以看清的速度,猛然從地上躥了起來,然後一隻手伸手掐向了艾格隆的脖子,另一隻手則試圖把艾格隆的手臂擰在背後。
    “陛下!”本來沉浸在複仇喜悅當中的埃德蒙,沒想到費爾南居然膽敢襲擊陛下,片刻之後他如夢初醒,馬上向費爾南衝了過來。
    隻是他的反應畢竟慢了一拍,眼看跟不上了。
    當年費爾南當了20年的漁民,身手自然相當敏捷,手臂更是結實有力;而這麽多年的從軍經曆,雖然他沒有立下過什麽功勳,但身體倒也一直鍛煉得不錯,力量遠超於常人。
    他知道,他此刻已經窮途末路,已經沒有任何資本來挽救自己的生命,所以他隻能走最下策——挾持羅馬王,然後讓他放自己和家人離開楓丹白露宮。
    費爾南雖然卑鄙無恥,但也有幾分白手起家的狠毒,在這種“困獸猶鬥”的情況下,他居然能夠迸發出這樣的決斷力和執行力,確實也說明他能夠走到今天不是純靠走運。
    另一方麵,自私自利到極點的他,雖然對上層的人百般諂媚,但是他心中其實並沒有任何敬畏感,所以對馬爾蒙元帥說叛就叛,對艾格隆也敢於動手,不帶任何猶豫。
    “隻要抓住了他,就有一線生機……就有機會帶著妻兒離開……”費爾南在心中默念,他傾注了全部的希望,為了這最後一線生機。
    隻是,雖然他的表演非常過關,行動速度也非常驚人,但是他畢竟還是低估了他的對手。
    艾格隆在刹那之間還是做出了正確的身體反應,一邊躲開了掐向自己脖子的手,一邊微微沉下腰,然後狠狠地一拳打到了費爾南的肚子上。
    在身手上,他比費爾南自然還要強了太多,再加上他對這種突然襲擊也不是沒有任何防備,所以輕易地就化解了。
    “唔……”
    劇烈的疼痛,讓原本就已經狀態不佳的費爾南差點眼睛一黑暈了過去,他捂著肚子,往後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然後再度癱倒到了地上。
    而這時候,埃德蒙也已經衝了過來,他隔在了兩個人中間,然後一腳踩在了費爾南的胸口上,讓對方動彈不得。
    “你,居然敢對陛下動手……”舊仇未報又添新恨,憤怒讓埃德蒙幾乎失去了理智,他用另一隻腳,狠狠地踩了一下費爾南的臉,“卑鄙無恥的畜生,你等著接受自己應有的懲罰吧!”
    費爾南的嘴角很快冒出了血沫,臉也腫脹扭曲了起來。
    “陛下……什麽陛下!”他發出了不成調子的聲音,虛弱地反駁了埃德蒙,“他隻不過是科西嘉人罷了,甚至連爺爺都一度不是法國人,有什麽了不起的!”
    此時的他,自知自己肯定已經死定了,所以也不再偽裝諂媚,反而顯得更加硬氣了許多。
    他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睜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怒瞪著埃德蒙-唐泰斯,“埃德蒙-唐泰斯,你如果想要我為你道歉,你就大錯特錯了,我不會後悔我當年幹的事情,永遠不會!如果有什麽後悔的話,我隻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冒險直接弄死了你,給了你報複的機會……哈哈哈哈哈哈……敢跟我搶梅爾塞苔絲,被我看著長大的愛人,你活該家破人亡,哈哈哈哈!”
    他的話,以及狂笑,激怒了理智已經接近崩潰的埃德蒙,他回想起病餓而死的父親,眼中冒出了真正的火焰。
    “別再動手了,埃德蒙,那隻是便宜他了。”艾格隆拉住了埃德蒙,也幫助他恢複了些許理智,“現在就死的話,對他來說隻是解脫——”
    埃德蒙總算如夢初醒。
    是的,正如唐格拉爾一樣,自己現在就殺了費爾南,那不過是讓他們解脫,一瞬間的死亡怎麽可能和自己承受的災難和痛苦相比?
    “費爾南,我說過,我有點欣賞你,在那種出身下你能白手起家,如果起點更高一些的話,未必不能有一番大事業。”艾格隆一邊拿出手絹擦了擦自己手,一邊冷笑地看著地上的他,“但可惜,你終究隻有做壞事的能耐,幹不了好事,也就得不到別人的信任和合作,幹不出真正的事業。現在……你沒機會了。”
    接著,他又拍了拍手,“對了,我還沒有見過梅爾塞苔絲女士,請問是這位夫人嗎?”
    隨著他的掌聲,房間側邊突然打開了一扇隱蔽的門,接著安德烈-達武,以及一個被五花大綁、並且用絲巾堵住了嘴的婦人,出現在了眾人的麵前。
    此時,夫人正滿含淚水地看著麵前扭打在一起的兩個男人——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
    “梅爾塞苔絲……”因為沒有得到事前通知,埃德蒙下意識地喊出了這種名字,然後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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