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心領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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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靈頓公爵確實出生在愛爾蘭,但是他從來不是一個“愛爾蘭人”,他的祖先是英國征服愛爾蘭之後,從英國過來的殖民地主,所以他在愛爾蘭是類似於“滿洲太君”的角色。
    長大成人之後,他也沒有任何愛爾蘭認同,實際上他非常討厭和警惕愛爾蘭人,他不止一次告誡政府說愛爾蘭人對英格蘭懷恨在心,隨時可能會起來造反。
    鐵公爵話是沒有說錯,但愛爾蘭人為什麽這麽恨英格蘭還不是英國政府和這些殖民地主們剝削太厲害……】
    隨著威靈頓公爵主動結束了這一場密談,法國代表團又悄然離開了唐寧街號首相官邸,啟程返回大使館。
    在馬車上,年輕的亞曆山大-瓦萊夫斯基伯爵還有些神情恍惚他的注意力仍舊集中在了剛剛結束的這場會談當中。
    在他看來,代表團團長巴薩諾公爵的表現已經接近於完美了,麵對質問的時候據理力爭、同時又力圖展現出友好姿態去拉攏威靈頓公爵,如果沒有豐富的經驗的話,是不可能將兩者結合得這麽好的,由此可見,當年那一代人是何等星光璀璨!
    看到了前輩的表演,他再次痛切地感受到,他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學習。
    同樣,還有另外一件事讓他揪心,因為威靈頓公爵所展現的態度著實有些曖昧不清,雖然看上去是對比利時獨立的提議感興趣,但是又若即若離,並未給出任何實質承諾,反而不斷暗示要讓比利時問題國際化。
    他總算領教了英國佬的滑頭,沒想到一向直來直去的偉大統帥,在玩起這種兩麵手法的時候都是如此得心應手。
    “亞曆山大,你在擔心什麽嗎”
    正當他還在沉思的時候,坐在他旁邊的巴薩諾公爵突然開口了。
    也許是因為剛才和首相交鋒時耗費了太多精力的緣故,年邁的公爵此時說話已經明顯有點有氣無力。
    亞曆山大立刻驚醒了過來,然後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公爵的問題。
    “是的,閣下,我認為英國人在跟我們耍滑頭,他們還在觀望,並且希望我們做出更多的妥協。”
    “在外交舞台上,當你有求於人的時候,別人是永遠不會手下留情的,輪到我們占主動的時候也一樣。”巴薩諾公爵苦笑了起來,“我並不對首相的回應感到吃驚,恰恰相反,我認為他已經在最大程度上對我們釋放善意了。”
    “釋放善意”亞曆山大一下就懵了,他仔細回應剛才你來我往的交鋒,從鐵公爵嚴峻的表情來看,他真的沒有感到什麽善意的存在。
    “這是從何說起呢”他忍不住問。
    “你覺得剛才他太過於冷漠苛刻,那是你沒有聽懂他的弦外之音。”巴薩諾公爵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小聲又複述了剛才首相所說過的話,“‘我想對您說明,您不僅僅需要說服我一個人,英國人並不那麽善忘,他們都記得之前發生過什麽,如果您真的熱心於兩國的友好,那您還有的忙……’,你仔細聽他最後的話,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仿佛是怕他還不理解似的,公爵繼續解釋了起來,“威靈頓公爵想要告訴我們,他個人傾向於支持比利時的獨立,但是英國人因為忌憚波拿巴家族,所以會本能地反感來自法國的提議,所以他希望我們能夠更加做好英國的輿論工作,讓更多人支持這項提議,到那個時候英國政府就可以順水推舟地‘說服’荷蘭政府,讓他們同意做出領土上的讓步。”
    “原來如此……”亞曆山大恍然大悟,然後就有些臉紅,畢竟他剛才親眼目睹了如此至關重要的會談,但是居然還沒有體會到首相大人的真意,著實讓他感到難堪。“抱歉……”
    “沒事,你還太年輕,就你的年紀來說,你現在的表現已經足夠優秀了,我相信陛下也會深感滿意的。”公爵又搖了搖頭,示意年輕的亞曆山大不必在意,“首相先生如此閃爍其詞,恐怕也是有原因的。”
    而這時候,亞曆山大也很快就想明白了這一切。
    英國雖然號稱輝格黨托利黨輪流坐莊,但是在過去的五六十年當中,因為喬治三世、喬治四世兩代國王都非常傾向於托利黨,所以基本一直都是托利黨長期執政,光是小威廉皮特一個人就執政了接近年時間。
    然而,隨著喬治四世國王在月死去,情況開始有所不同了。
    首先托利黨自己因為長期執政,內部開始山頭林立,幾大寡頭互相內訌,比如喬治-坎寧和卡爾斯雷這兩個極為著名的外交大臣,為了人事問題在年還鬧了決鬥,互相開了槍,喬治坎寧還因此受了傷。
    後來為了《天主教解放法案》,托利黨內部鬧出了更大的糾紛,黨內右翼和改革派之間幾乎水火不容,而這種黨內政治分裂的狀態,即使是滑鐵盧的大英雄威靈頓公爵也無法解決——對於這位統帥來說,波雲詭譎的政壇讓人力不從心,在戰場上用刀槍來麵對敵人,要簡單多了。
    為了彌合黨內的政治分歧,即使對愛爾蘭人一點好感也沒有,但是在當上了首相之後,他還是於年頒布了《天主教解放法案》,解除了天主教徒擔任公職的限製,同時在官方層麵廢除了對天主教徒的歧視(當然在社會層麵的歧視還會延續很久)。
    然而即使如此,托利黨內的政治紛爭仍舊沒有結束,許多人在內訌當中選擇了轉投到反對黨,而麵對如此亂局威靈頓公爵本人也感到有些心力交瘁,這時候喬治四世國王恰好駕崩,所有人都預感到,長期的托利黨執政要暫時宣告結束了,輝格黨將會上台。
    在這種局勢下,即使貴為首相,威靈頓公爵所能夠做的事情也不會太多了,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就會選擇辭職。
    這些事情,在出發之前,亞曆山大就曾經聽塔列朗親王說過,而現在首相的所作所為,無異於是在親口向他們這些代表團成員承認此事。
    所以他沒辦法把話說得太明顯,他總不能公開鼓勵這些外國人去接觸自己的反對黨成員吧。
    而聽明白了首相的暗示之後,亞曆山大的精神也陡然振奮了起來,雖然這隻是暗示而已,但同樣也證明了英國政府不會阻止他們這些代表團成員與反對黨接觸——隻要把事情做得漂亮就行了。
    “我明白了,閣下。”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那接下來您認為我們應該怎麽做呢去私下裏和輝格黨的知名人士聯係嗎”
    “我就說過你很聰明,亞曆山大。”巴薩諾公爵微微笑了起來,然後,他豎起手指輕輕擺動了一下,“這就是我們接下來工作的重點,但我們必須要小心謹慎,不要讓威靈頓公爵感到尷尬,更加不能傷害到那些我們潛在合作者的名聲……”
    亞曆山大當然明白公爵的意思。
    英國人秉性固執驕傲,而且無差別地討厭一切外國人,再加上他們和法國人的長期戰爭才剛剛結束不久,所以他們對法國人的敵意是相當濃厚的。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讓他們感覺某個政客和法國人過從甚密的話,那絕對會影響到這個人的政治生涯,所以必須小心行事。
    不過,對此亞曆山大倒是很有信心,在他看來,如今英法兩國之間並沒有必須用極端手段才能解決的矛盾,而且比利時的獨立,對英國的利益來說同樣有利,除了一點點已經過時的仇恨之外,擺在他麵前的障礙並不多。
    英國的政客一向以現實主義而著稱,絕不會糾結於過去的仇恨,雖然無法期待得到他們的友誼,但至少也不用擔心他們會因為感情用事而放棄真正的利益。
    而這時候他又想起了臨走之前塔列朗親王對自己的指點。
    帕麥斯頓,這位見風使舵“叛逃”到輝格黨的托利黨成員,因為輝格黨當了幾十年的在野黨極度缺乏實務人才,所以如今他已然成為了輝格黨內的高層,如果輝格黨一旦被國王任命執政,也許他就將成為未來的英國外交大臣。
    按照塔列朗親王的判斷,這位野心勃勃的政治家,為了抹平別人對他見風使舵的譏笑,為了給自己賺取更上一層樓的政治資本,他會非常樂於推動比利時的進程,而在這種情況下,這支代表團就將可以得到最大的幫手。
    亞曆山大無從知曉塔列朗親王的判斷到底是對是錯,但既然這是親王的判斷,那麽他就必須堅決執行到底。
    而且,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塔列朗親王對身邊的島國局勢洞若觀火,他身在巴黎就已經預見到了這麽多事情,那麽他的判斷一定也有幾分道理。
    所以在想明白了這一切之後,亞曆山大也明確了自己接下來工作的重點——幫助巴薩諾公爵努力擴大代表團在英國上層社會的輿論影響力,同時暗中接觸也許不久之後就將上台的輝格黨政客。
    在馬車上,他如實地把自己思考的過程和結果講述給了巴薩諾公爵聽,猶如是一個向老師上交作業的學生一樣,而年邁的巴薩諾公爵也頻頻點頭,看得出來對他的表現也相當滿意。
    “你果然把握住了重點,亞曆山大。既然你知道了應該怎麽做,那接下來你就放手去做吧,我已經年老了,沒辦法四處活動,既然陛下和塔列朗親王對你寄予如此厚望,那你就應該拿出應有的努力來,證明你確實如同他們所期待的那樣優秀。”
    說到這裏,他突然又壓低了聲音,“該指點你的我都已經告訴你了,唯獨還有一點,我要再跟你說明——無論我們私下裏怎樣跟別人談論陛下的意見,在公開的對外渠道當中,所有的談判和交易,都是塔列朗親王一人來負責的,比利時的獨立將是親王與英國人交涉談判後的結果,而陛下在期間除了對比利時的獨立運動表示同情之外,並無幹涉他國的任何想法和行動,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的。”亞曆山大心領神會。
    他當然知道其中的深意。
    陛下不希望讓法國人當中的激進民族主義者們認為他一上台就割地,所以幹脆想要把比利時獨立問題的責任都拋到現在的臨時政府頭上,而塔列朗親王並不在意什麽名聲,他愉快地接過了這個棘手的任務,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沒有羅馬王點頭法國政府不可能做出如此重大的決策,但是在政府流程當中他並沒有參與其中,甚至自己這個代表團成員的身份都不是陛下任命的,自己一行人隻是代表臨時政府出訪英國而已。
    剛才的會談當中,威靈頓公爵答應了會保守秘密,不光是對這個提議保密,同樣也是對他們提到的“羅馬王”保密,在這一點上,公爵的信譽是絕對可以信賴的。
    “但是,如果威靈頓公爵或者其他英國人故意將比利時問題國際化,那麽陛下就不得不走上台前了。”亞曆山大提出了疑慮。
    “如果英國人需要拖延時間,搞什麽國際會議,那我們可以參與其中,陛下也可以為此承擔責任。但我相信,隻要我們和英國人達成默契,那麽誰也無法阻止我們達到目的。”巴薩諾公爵突然自信滿滿地做出了總結。“陛下並非一味想要逃避責任,如果塔列朗親王已經盡力,那麽誰也無法責備他了……陛下現在是在等待恰當時機,而如果整個問題國際化了,那固然陛下要承擔責任,但其他人也必須承認他的合法性了不是嗎”
    亞曆山大明白過來了。
    如果是私下交易,那陛下不必走上台前,塔列朗親王承擔罵名;如果問題被國際化了,那他固然要親身出場,但同樣也意味著他被接納為了君主們的一員——所以隻要把問題攪大,那無論如何發展都對他有利了。
    巴薩諾公爵讓他放手去幹,不光是因為公爵已經年老,恐怕更加是因為自己的特殊身份在陛下麵前可以享有更多“曝光權”吧,自己的任何進展,都意味著波拿巴家族的地位越發穩固,而反過來說,如果自己一事無成,那也就意味著英法之間的諒解也成為了鏡花水月,他的“弟弟”不得不麵對更加險惡的外交環境。
    年輕的亞曆山大打開了緊閉的車窗,看了看倫敦城兩邊街道上鱗次櫛比的房屋和川流不息的人群,接著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這個並沒有接納自己成為其中一員的家族,抑或者是為了那個還沒有誕生的帝國,自己都必須用心努力。
    毫無疑問,他還很年輕稚嫩,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但他相信自己做得到。
    拿破侖的兒子終究還是來到了倫敦,即使此時他扮演的角色已經不再是征服者而是一個“和解者”,他相信自己依舊能夠書寫曆史的全新篇章。
    “那我們就好好拚一場吧!”他用隻有自己才能夠聽到的音量小聲嘟噥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