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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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陽光悄悄透過窗戶灑落在臉上的時候,艾格隆悄然睜開了眼睛。
此時的他躺在了一張大床上,天鵝絨的床墊極盡酥軟,而且,理所當然地,他並非孤身一人。
懷中的少女正緊緊地和他擁抱著,淩亂的痕跡證明了昨晚又發生了什麽。
“唔……嗯……”
在無意識的呢喃當中,艾格妮絲臉色微紅,此時在陽光的照耀下,既優雅聖潔,又帶著一絲令人難以抗拒的魅惑。
他看著懷中的艾格妮絲,然後忍不住在她額頭親吻了一下。
而伴隨著他的親吻,艾格妮絲也醒了過來,這時候的她早已經習慣了睜開眼睛之後少年人的存在,她不光沒有慌亂,反而也癡迷地看著麵前的近在遲尺的少年人,然後同樣也獻上了香吻。
她心裏清楚,這種“夫婦”一般的生活隻是轉瞬即逝的泡影,終究她會把一切都還給那個理應擁有他的人,但越是知道這一點,她越是投入其中,如饑似渴地享受著彼此之間的溫存。
在溫存好一會兒之後,兩個人才拖拖拉拉地起床洗漱,開始新一天的日程。
和往常一樣,在早餐之間的間隙當中,艾格隆一直都在處理從巴黎送過來的文件和信件,他從這些信件當中獲取至關重要的信息。
這段時間以來,兩個人時常雙宿雙飛,沒有任何人打攪他們,雖說艾格隆心裏覺得太過高調了也不太妥當,會讓遠在巴黎的特蕾莎產生什麽意見,但是他卻舍不得這樣來之不易的享受,所以在隱隱不安當中繼續放飛自我——反正除了特蕾莎之外,旁人也沒有辦法指責他什麽。
而他和特蕾莎幾乎每天一次的通信當中,特蕾莎也從來沒有提過艾格妮絲的事情,更沒有流露出對此的不滿,所以在僥幸心理之下,他就更加有理由當什麽都沒發生了。
特蕾莎今天的信件當中,提及到了她的親弟弟阿爾布雷希特和歐仁親王的遺霜奧古斯特公主,都相繼趕到了巴黎,祝賀他的勝利,並且預備來參加他和特蕾莎的加冕典禮。
特蕾莎將他們都留在了巴黎並且妥善安置,預計接下來的幾個月當中,這些親戚都會留在巴黎等待自己。
艾格隆並不打算為他們改變日程,不過他當然非常樂意看到這些親戚的到來。
眼下他雖然已經將要走上巔峰,但是畢竟勢單力孤,他需要有更多的親信來幫自己拱衛皇座。
作為卡爾大公的繼承人,阿爾布雷希特王子肯定不會在法國長留,但歐仁親王的兩個兒子在長大成人之後卻可以為他所用——而且由於歐仁親王的名聲很好,所以他啟用這兩個“侄子”的時候,無論是波拿巴家族支持者還是法蘭西民族主義者都不會有任何反對的聲音。
所以他在給特蕾莎的回信當中,囑咐特蕾莎要替自己好好招待這些親戚,同時把其他特蕾莎在信中和自己商量的問題一一做出了解答。
當然,他並沒有忘記特蕾莎此時還是身懷六甲,所以他在信的末尾,不厭其煩地叮囑特蕾莎一定要注意多休息保養身體,並且還寫上了許多濃情蜜意的情話,講述著自己在這趟旅途當中遇到的趣事,訴說著自己遠遊之後對妻兒的思念,盼望著自己能夠盡快早日回家,見證夫婦兩人第二個孩子的誕生。
對於已經“久經訓練”的艾格隆來說,這種甜言蜜語自然是手到擒來,絲毫不覺得有任何違和感——而且這也不完全是謊言,他確實想念著遠在巴黎的妻兒,隻不過沒有那麽誇張而已。
在寫好回信之後,艾格隆悠然將信塞進了信封然後封上蠟泥,然後轉手交給了身旁的侍從,侍從拿過信件之後立刻離開的房間,接下來他的回信將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巴黎供特蕾莎閱覽。
在他寫回信的時候,艾格妮絲坐在他的旁邊默默享用著早餐,臉上卻有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尷尬和緊張,雖然特蕾莎本人沒有出現在這裏,但是在這種場合之下卻讓她有些如坐針氈,仿佛自己眼下所坐的位置是偷來的一樣。
好在這種尷尬並沒有持續多久,在用完早餐之後,兩個人又可以開始今天預定的日程了。
今天他們將在市長的陪同下,一起去拜訪市內的居民。
裏爾是法蘭西東北的核心城市,經濟實力自然非常強大,城市內不光有發達的紡織工廠和冶金工廠,還有一所在本地頗為有名的大學,
從北到西,圍繞著市中心廣場以及大道一帶,是裏爾的富人區,也是艾格隆和艾格妮絲所下榻的地方。那些精心修建的宅邸建築雖然不如巴黎那樣奢華闊氣,但也同樣花費不菲而且造型優美,它們是整個城市的驕傲和精華所在。
但是,在市內與富人區僅僅幾條街之隔的城東區貧民窟,景象就完全不一樣了。
沒有奢華氣派的高樓豪宅,沒有寬闊的街道,也沒有各種凋塑和藝術造物,更沒有衣冠楚楚的貴族富商,它所擁有的隻有擠在一團看不出任何特色的民居,還有狹小擁擠、汙水橫流的小巷和死胡同。到處密布著髒汙痕跡和布滿青苔的磚牆。
這裏的居民們,要麽此時在各處工廠當中充當苦工,要麽遊蕩在街上無所事事,而他們的臉上都隻有飽經折磨之後漠不關心的死灰色,因為長時期的饑餓和營養不良而顯得額頭突出,顯現出一種怪模怪樣來。
哪怕以這個年代的情況來看,這些赤貧者的生活品質也是十分貧苦的——根據統計,在1830年左右,裏昂的十萬居民當中,有幾千戶陷於赤貧的底層市民們因為沒有住房而隻能在地窖當中棲身,而這些地窖陰冷潮濕又不通風,因此在寒冷的冬天和初春季節根本就沒有禦寒作用,因此每到冬天都會有不少人凍死。
即使有一份工作,能夠購買燃料逃脫凍死的厄運,那也不過是讓死神稍微動作慢點罷了,這些工人們在紡織作坊裏工作,充當擋車工、織布工和紡紗工,他們沒有工會保護,也沒有任何勞資議價權,隻能領到堪堪維持一家人生命的微薄薪水,而為了得到這些薪水,他們每天付出的代價就是工作十五到十六個小時,一個月頂多也隻能休息一兩天。
在這種“磨損”,這些工人們的生命出奇得短暫,往往三十歲左右就會結束他們的一生。
繁重的勞動、貧窮而且絕望的處境宛如沼澤,吞噬了生命,而且毫無掙脫的希望,相比之下,哪怕是戰爭最危險的時段,死亡率也未必比得上這種和平的貧窮時光。
當然,這絕不是裏昂一個地方的問題,也不是法國一國的問題,整個歐洲在進入工業化初期階段,都出現著“城市裏擁擠著大量赤貧階級”的問題。
麵對著這種悲慘的景象,西歐的政治家們都為之憂心忡忡,不過政治家們關心的重點並不是如何挽救他們的悲慘生活,而是擔心這些陷於赤貧的勞動階級起而造反並且推翻現行秩序。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政治家們最終形成了兩個方案:第一方案是嚴刑峻法,通過極為嚴格的法律來恐嚇底層,窮人稍有犯罪就會被判重型或者苦役;英國人還在1834年通過了《新濟貧法》,將尋求社會救濟的窮人塞進勞動教養院隔離,用繁重的勞動來防止他們“危害社會”。
第二方案就是大力擴張殖民地,然後將他們眼中“多餘”的貧民直接流放到殖民地當中。這個年代的“開拓殖民”絕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好,因為氣候和水土不服,再加上政府疏於管理,所以這種強製移民的死亡率極高,不過對政府來說這反正都一樣,隻要自己麵臨的壓力減輕了就行。
相對於冷酷無情的政治家們,一些社會活動家倒是慈悲很多,不少人蕩盡家財建立社區,希望以自己的方法來帶動赤貧階級,幫助他們脫貧致富,不過他們大多數人的努力都失敗了,被當成了“空想社會主義實驗”;而另外一個英國人馬爾薩斯則直接很多,他認為人口過度繁衍會擠占社會資源造成饑荒,而他的支持者們則更進一步,認為赤貧階級的無限繁衍會帶來“過剩人口”,進而摧毀社會秩序,所以應該想方設法幫助底層節育。
總之,在這個生產力開始飛躍、現代道德卻還沒有成型的年代,社會文化對底層冷酷無情,哪怕一個人因為貧苦因而凍餓致死也會被視作天經地義;正因為如此,為了尋求精神慰藉和社會救濟,在陷入赤貧的勞工階層當中,宗教熱情反而重新高漲了起來,因為教會多多少少還有一些基層組織力,還能夠對教友們進行最低限度的救濟。
所以,在啟蒙時代被嘲笑、被蔑視的基督教,在這個時候又悄然重新占據了人們的心靈,保守主義重新回潮,對於這些被社會拋棄、壓榨的人們來說,這是他們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而歐洲各國的統治階層們也非常樂於看到這種思潮,因為宗教天然就是統治者的合作者,是緩和社會矛盾的利器,所以各國政府和教會的聯係又重新變得緊密起來,就連法國在19世紀的時候也多次頒布法律,允許教會人士來承擔公立教育,直到19世紀末期的第三共和國才終於實現了政教分離。
在艾格隆提出想要去東城區巡視的時候,市長最初是反對的,因為他不想讓陛下看到自己治下的城市的負麵形象,也擔心有什麽人會借機在陛下麵前“抹黑”自己。
然而在艾格隆堅持之下,他也不得不順從了陛下的願望,於是在他的陪同之下,艾格隆這一行人就一起穿過了各處的街道,來到了東城區當中。
為了擔心有人鬧事,市長事前也發布了通告,在陛下巡視時,整個城區內的所有工廠放假一天,之後還將會免費給居民們贈送麵包和糕點,而這項獎勵,比羅馬王本身更加能夠挑起居民們的歡心。
雖然已經輕裝簡從了,但是在衛兵、警察和官員們的簇擁之下,這一支巡視隊伍仍舊排場浩大,而相比於在市政廳和富人區受到的熱烈歡迎,此刻迎接艾格隆一行人的居民雖然多,但都隻是帶著看熱鬧的心態遠遠旁觀,並沒有對少年人展現出熱情的期待。
對他們來說,無論誰坐在了王位上,都不會給他們艱苦的生活帶來什麽改變,所以隻是為了麵包和糕點的份上看個熱鬧而已。
艾格隆和艾格妮絲就穿梭於巷道當中,因為過於狹窄所以他們無法乘坐馬車,隻能步行前行。雖說他們所經過的路麵在他們巡視之前就已經被人緊急清理打掃過,但是艾格妮絲的鞋子和裙角,不可避免地還是沾上了不少泥塵。
不過,比起泥塵的髒汙,艾格妮絲更加震驚於自己眼前所看到的種種景象。
她不是活在真空當中的大小姐,當然也見過巴黎下層市民和勞工階層的貧窮,但是這裏的赤貧景象仍舊讓她大感震撼。
而這種震撼,和她最近所過著的錦衣玉食的日子,簡直形成了驚人的反差和諷刺。
“上帝啊,我隨手收下的一件珠寶,就足夠多少人衣食無憂了,可這麽多人卻還在受苦……這真的不公平。”她靠在了艾格隆的身邊,然後喃喃自語。
艾格妮絲的震驚和憐憫,都沒有出乎艾格隆的預料,他隻是輕輕地挽著艾格妮絲的手,幫助她恢複鎮定。“的確不公平,但這不是你造成的,不要內疚,艾格妮絲。”
“陛下,難道我們不應該為此做點什麽嗎?”又走了片刻之後,艾格妮絲終於忍不住再問他。
“我當然必須做點什麽。”艾格隆小聲回答。“過去的貧窮和痛苦與我無關,而從現在開始,所有的貧困、痛苦都必須由我來負責了,如果我不做點什麽,那麽我遲早就將會被烈火焚身,人民既然革命了一次那就不會害怕再來第二次第三次。”
接著,他又話鋒一轉,“當然,僅僅隻有我還是不夠的,這需要我們所有人的努力,而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我但願您能夠成功!”艾格妮絲既滿懷不安,又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如果您能夠做到,您就是最偉大的君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