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帕麥斯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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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艾格隆繼續自己的巡遊之時,遠在倫敦的亞曆山大·瓦萊夫斯基伯爵,也正在為了自己“弟弟”的事業與自己的前途而奔忙。
在臨時政府成立之後,他被塔列朗親王列入到了赴英的使節團當中,然後追隨著代表團團長巴薩諾公爵一起,致力於改善波拿巴家族與英國的關係。
這個任務並不那麽容易完成,就在不久之前,他們麵見到了英國首相威靈頓公爵閣下,然而公爵大人此時正在為國王駕崩新王登基後的政治變動而焦頭爛額,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來處理與即將再次君臨的波拿巴家族的關係。
好在,這位卓有名望的統帥,居然是一個對法溫和派,他並不反感和波拿巴家族和解,他甚至還在談判當中向代表團暗示,他可以默認代表團的成員和其他英國政客接觸。
得到了首相暗中的鼓勵之後,使團成員們自然也隨之信心大增。
首相的態度無疑是表明,塔列朗親王和陛下所追求的對英妥協大有曙光。
帶著這種覺悟,他們自然暗中加緊了活動,而果然如同首相閣下所暗示的那樣,英國政府沒有對代表團成員的活動多加限製,除了“例行公事”一般的監控之外,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可以活動自由,不加幹涉。
冷靜務實的英國人,雖然經曆了和拿破侖接近二十年的殊死搏鬥,但是在需要的時候,卻可以輕鬆地把舊日的仇恨拋到一邊,毫不猶豫地執行自己眼中最有利的政策,這確實是這個民族的天賦專長。
言歸正傳,作為使團的重要成員,身為拿破侖私生子的亞曆山大-瓦萊夫斯基伯爵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在倫敦到處參觀,從議會到碼頭幾乎無所不至,也積極參加社交活動,出席每一個邀請他的宴會上。
就這樣,在極短的時間裏就成為了一個英國通,而通過這些活動,以及“拿破侖的私生子”這個身份,讓他得到了外界的好奇和注意。
當然,亞曆山大自己知道,自己作為一個私生子,是不可能真正從已經死去的皇帝那裏得到什麽政治遺產的,想要在未來飛黃騰達,他就需要不斷為帝國建立功勳,畢竟他的弟弟絕不是什麽好伺候的人,如果自己不能證明自己的能力,那麽等結束任務回到法國之後,自己就再也不會有出頭的機會了。
他努力在倫敦的社交界當中聲名鵲起,為的就是接近自己此行的目標人物。
他的努力也沒有白費。
在英國一個難得晴朗的夏日午後,他準點來到了一家劇院當中。
穿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快步走上了樓梯,然後來到了自己早已經訂好的包廂當中。
這個包廂位於三樓的左翼,位置孤立但卻又視野良好,確實是觀劇的好位置——然而,今天的他,對即將上映的劇目一點興趣都沒有。
來到了包廂之後,他掏出了懷表不時地看時間,時而焦躁地看向了樓下的舞台,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就在片刻之後,舞台上的帷幕徐徐拉開,接著幾個身著戲裝的演員出現在了觀眾麵前,而觀眾席也隨之暴發出了一陣熱烈的喝彩。
精心準備的劇目開演了。
就在這一片嘈雜聲當中,原本就沒有關閉的包廂門,被悄然推開了,接著一個高瘦的身影,快速地竄入到了包廂當中,然後和亞曆山大一起融入到了陰影裏。
借助著昏暗的燈光,亞曆山大看清楚了對方的臉。
這是一個接近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頭發卷曲滿麵皺紋,不過仍舊能夠看得出年輕時的俊俏殘留下的痕跡,他的前額開闊,展現出一種坦蕩的氣魄,但是精明狡獪的雙眼,卻讓人不禁懷疑這家夥是否其實是一個見風使舵的滑頭鬼。
這就是他今天要會麵的大人物。
其實這兩種印象都沒有錯,亨利·坦普爾·帕麥斯頓子爵,永遠活在矛盾當中,但卻又從來不感到矛盾。
他既有以理服人的坦蕩又有見風使舵的機敏,既有鋼鐵的魄力又有柔軟的身段,既熱愛和平卻又常常發動戰爭,他所有矛盾特質,歸根結底又都是統一的,那就是一個詞。
利益。
除了利益之外,原則是靈活多變的,可以今天為友也可以明天為敵,反複無常卻又堅定不移,宛如這個島國本身的具現化。
亞曆山大按捺住了自己心中的激動和不安,微微向對方欠了欠身,然後再主動伸出右手,用流利的英語向對方問好。
“帕麥斯頓先生,我非常榮幸能夠見到您。”
“我也很榮幸能見到您,伯爵先生。”來著淡然回應,然後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聲音透著一股冷淡和傲慢,但是卻意外地並不惹人厭煩。
帕麥斯頓子爵,在任何意義上都不能說是一個人緣好的人,已故的國王討厭他,他的黨內同僚也大多數討厭他,公眾更是對他充滿了不信任,但即使如此,所有人都承認,這位勳爵精力充沛而且雄心勃勃,他有幹大事的能耐,更有幹大事的膽量。
因為王位易主,以及托利黨的內訌,如今輝格黨的首領查爾斯·格雷勳爵很有可能受現任國王威廉四世之命出山組閣,而早已經嗅到了政治風向的帕麥斯頓,也早早地棄船逃生跑到了輝格黨這一邊,將自己的“才能”賣了一個好價錢。
已經好幾十年沒有執政過的輝格黨雖然看到了回春的希望,但是卻苦於自己黨派內太缺乏有執政經驗的人才,於是在多個內閣要職當中混跡過的帕麥斯頓,自然就成為了他們重要的執政人選。
經過了幾個月的政治紛擾之後,如今幾乎所有人都可以斷定,一旦輝格黨上台,帕麥斯頓爵爺必將擔任內閣的要職。
而這正是塔列朗親王所希望看到的。
他了解這位雄心勃勃的後輩,他是不可能在爬上一個內閣重臣的位置上就滿足的,他想要當首相,更加想要開創一番大事業然後名垂青史,為此他會不惜一切代價。
而法國人,如今也恰好可以給他一個這樣的機會。
舞台下的演員們開始了他們的演出,包廂裏傳來源源不斷的說話聲和音樂聲,但是這並沒有影響到亞曆山大此刻的心情。
“先生,我特意邀請您過來,是希望能夠和您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低聲對對方說。
帕麥斯頓擺了擺手,做出了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亞曆山大猶豫了一下,然後瞟了一眼包廂的門口,在門口他放了一個負責放風的隨從,而現在那裏沒有任何動靜,那就意味著他們此刻並沒有被人監視著。
“實際上,我是奉塔列朗親王之命來找您的,親王殿下希望能夠和您搞成一樁大買賣。”
他故弄玄虛的語氣,並沒有讓帕麥斯頓失去鎮定,但是很明顯地可以感受到,他的眼神比剛才要更加銳利了幾分。
“我對塔列朗親王充滿了敬仰,人們往往因為他做的壞事而咒罵他,卻不能理解他經常阻止了更大的壞事發生。這些年來,我們兩個人雖然來往不多,但是我仍舊能夠時常感受到他智慧的光芒……他哪怕賦閑在家,消息都比我靈通許多。”在簡單地讚譽了老前輩塔列朗一句之後,帕麥斯頓的語氣變得凝重了起來,“這樁買賣是他和我私人的,還是代表法國的?”
亞曆山大知道這時候到了關鍵時刻。
“是親王殿下代表法國,然後您代表英國做出的。親王殿下眼下在法國出任臨時政府首腦和外交部長,您肯定也清楚,接下來哪怕陛下親自執政,他也必定會繼續擔任外交大臣,代表我們的帝國;而您,親王陛下認定,您也將成為外交大臣,並且讓您自己名垂青史。”
被亞曆山大這樣一誇,帕麥斯頓的臉上不禁咧開了一個笑容,不過這笑容當中卻似乎多了些許的譏諷,“如果這一切都是塔列朗親王當麵跟我說的,那我肯定會更加高興許多——我更好奇他是怎麽認定我將代表英國的。”
“親王殿下雖然年邁,但從未停下過思考,也從未停止過觀察各國的首都。”亞曆山大微微一笑,“他的錢太多了,老朋友也實在太多了。”
“那好吧,假設我確實有可能出任接下來的內閣外交大臣職位,那麽尊敬的塔列朗親王,又想和我一起做什麽買賣呢?”笑了片刻之後,帕麥斯頓恢複了之前的冷峻。
因為之前已經看到過巴薩諾公爵在威靈頓首相麵前慷慨陳詞的樣子,所以亞曆山大有樣學樣。“他希望能夠和您盡快、而且圓滿地解決比利時問題,讓這個地方不再動亂不休,而是迎來一個光榮而且和平的明天,也成為歐洲全新時代的樣板……”
果然,當他一提到比利時的時候,帕麥斯頓的表情更加僵硬了,簡直猶如一尊石像一樣。
作為未來的外交大臣,他當然考慮過這個問題,而且在這個問題上,他更有他的獨到見解。
不過現在,他當然並不打算明說出來。
“人根據立場的不同,看問題的視角也往往大相徑庭。也許法國人覺得圓滿的方案,我們英國人並不喜歡。”
“但歸根結底,對話和溝通總是必要的,不是嗎?”亞曆山大回答,“我們兩個國家都太重要了,以至於我們應該知道彼此都想要做什麽。”
“如果你真正的父親當初有這種覺悟的話,也許流下來的血會少很多!”帕麥斯頓回答。
“過去的事情我也非常遺憾,但它畢竟都已經發生了,我也無法改變什麽,但現在我們是可以做屬於我們這一代人的事情,無論是彌補還是開創,我們都可以讓一切都變得有所不同。”
說完之後,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帕麥斯頓。“先生,這就是塔列朗親王想要對您說的一切了……請您過目。”
帕麥斯頓並沒有拒絕,事實上他好像對這一切並不吃驚——也許,在這支法國代表團來到倫敦之後,他也在暗中觀察了很久,已經猜到了什麽。
他當著亞曆山大的麵,不緊不慢地拆開了信件。
亞曆山大知道親王的信上到底寫了什麽——事實上,精力不濟的親王殿下在寫這封信的時候,他就站在旁邊負責幫助潤色,可以說,這是他親身參與的第一件大事。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不要辦砸了。
即使這封信上說的是足以震撼整個大陸的事情,但帕麥斯頓卻表情不變,沒有流露出任何痕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種凝固的時間,終於隨著他的動作打破了。
“不得不說,親王殿下的話總是這麽動聽,我覺得挺有意思的。”他一邊說,一邊將這封意義重大的信件放進到了自己的懷中,然後抬起頭來看向了亞曆山大。
“但是,很遺憾,我到底應該對他寄予幾分期待呢?在如今這種動蕩的時局之下,無論是法國還是英國,沒有人可以確定自己到底能夠風光多久……更何況,親王已經這麽老了,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呢?”
“這一點請您放心,這一切並不是親王突發奇想,而是經過陛下認可的!陛下承認這一切結果——隻是塔列朗親王負責簽字而已。無論以後發生什麽,哪怕塔列朗親王不在人間,他也絕對會遵守任何條約的效力,因為陛下是一個負責任的人。”
亞曆山大的語氣說得極為篤定,而這種篤定的態度,似乎也感染了帕麥斯頓子爵。
確實,此刻亞曆山大的“私生子”身份發揮了作用,在帕麥斯頓看來,既然把自己的“家族成員”派過來,那足以說明那個少年人對這一切都極為看重,他絕不是為了開個玩笑的。
那也就是說,自己確實碰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個法國人願意公開承認放棄對低地野心的機會。
幾百年來無人完成的勳績,如今似乎在對自己招手,隻要俯身去撿拾……
就在這時候,台下的觀眾席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英格蘭也在為我叫好,不是嗎?帕麥斯頓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