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進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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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艾格隆的努力之下,大廳當中原本生疏的氣氛漸漸地緩和了下來,他和每個人都親切握手談笑風生,如果碰到他聽說過家世的貴族,還會聊幾句他們的祖上來拉近和對方感情上的距離——對這幫外省貴族來說,祖先可能是他們最值得驕傲的東西了。
對艾格隆來說,這些貴族們不僅僅是具有一定程度上的民間影響力,同樣還擁有著別的用處——他們大多數都有著世代從軍服役的傳統,軍事經驗相對豐富,隻要能夠把他們籠絡過來,可以增強他對軍隊的掌控力。
他也不怕被貴族們反噬,因為如今的法蘭西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封建主有地有人,隨時可以反抗中央政府的時代了,路易十四完成了中央集權,把大貴族們紛紛遷居到凡爾賽變成王朝的點綴和他個人的恭順奴仆,並且用奢侈的生活來掏空這些貴族的家業,讓他們不得不隨時討好國王,以便從國王這裏領取賞賜維持家門,經過幾代國王的努力之後,在大革命爆發之前,就有人已經在哀歎法蘭西貴族階級衰敗了;而大革命的疾風暴雨更加加劇了這一切。
共和國政府對舉起叛旗的貴族毫不寬赦,嚴厲處決並且沒收財產,哪怕沒有殺光全家,幸存者也往往麵臨家門破碎、家產敗光的可怕窘境。
雖然拿破侖皇帝和複辟王朝在接下來的三十年當中努力以各種方式來幫助貴族們恢複自己的家業,但是一切卻已經難以回到從前了。
任何觀察者都會承認,法蘭西的人口雖然比起海峽彼岸的英格蘭多了兩三倍,但是它的貴族階級卻要比英國上議院的老爺們要“貧窮”太多。
在這種情況下,法蘭西的貴族們自然更加渴求積聚財富,要麽放下身段大量與新崛起的資產家們聯姻,要麽想盡辦法去出仕政府,換取高額的薪酬以及從公款中中飽私囊的機會。
而這在無形當中,就更加加深了他們對君主的依賴性。
能夠得到君王恩寵的貴族家門,就有重振家業甚至再創輝煌的希望,而被宮廷遺忘和排斥的貴族,就隻能逐步地走向衰敗了。
但無論他們能不能夠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家業,他們注定會在時代洪流中漸漸變得默默無聞,成為往昔時代殘留的遺跡。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艾格隆也不怕這個衰退垂死的階級跟自己興風作浪,他反而可以利用他們對自己的依賴去榨取最後的“時代紅利”。
在和每個人都寒暄了一陣之後,艾格隆又走到了人群的正中央,大聲向各位在場的人們宣告。“各位,我無比深切地認識到,你們都來自於卓有名望的家庭,多少個世紀以來你們充當著本地的精華,你們承擔了維護法律和秩序的責任,你們也確實用無畏的戰鬥證明了你們對家鄉的熱愛。
接下來,無論我們是否喜歡彼此,我們都應該擯棄一切往日的成見,全力去為了旺代的未來而努力——今後,我希望你們以社會賢達的身份多多參與政治,向我轉達本地的民情和民意,法蘭西是由每一塊國土拚接而成的,每一塊都不能忽視。從今往後,願我們一起讓後人們免受劫難吧,這是人民的願望,也是我們必須履行的義務!”
艾格隆說了這些套話,表麵上冠冕堂皇,實際上則是在鼓勵當地的貴族們踴躍參與到帝國的政治生活當中,充當本地的代表。
當然,這也可以叫做“招安”。
他相信,這些頑固不化、在政治立場上屬於正統派的貴族們,大多數人恐怕也不介意打著“造福桑梓”招牌,接受艾格隆心照不宣的招安,從他這裏得到恩寵和賞賜。
利用他們,艾格隆可以平息旺代地區潛藏的叛亂種子,讓這個地區不至於成為他的麻煩。
當然,這個計劃不會立刻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但隻要假以時日,他可以把這個桀驁不馴的地區,漸漸地融化在帝國之中。
在隆重的見麵會之後,皮埃爾·普瓦圖將軍為艾格隆以及應邀而來的客人們舉行了盛大的午餐,餐桌上的食物極為豐盛,以至於讓人忘記了他們身處在崇尚簡樸的修道院當中。
艾格隆原本準備和客人們愉快地進餐,但是當他剛剛說完祝酒詞之後,一個讓他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大門被緩緩打開,接著艾格妮絲出現在了餐廳的門口——原本這倒不會讓艾格隆感到有多麽吃驚,但是他很快發現,在她的身後居然還跟著一群年輕的修女。
“艾格妮絲,怎麽回事?”他不由得脫口而出。
艾格妮絲看上去有些尷尬,她麵對著艾格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不過她沒有說話,而是從旁邊的修女手中拿過來了一頂花冠,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了艾格隆的麵前,接著她單膝跪地,然後將花冠雙手捧到了頭頂上,擺出了向艾格隆敬獻寶物的姿態。
“陛下,當這裏的修女們聽說您大駕光臨之後,非常激動。為此她們特意去采摘花朵,然後編織了一頂花冠,並且委托我進獻給您。雖然這是一份薄禮,但我認為它上麵蘊藏了人民對您的祝福和期待,這是無價之寶……所以我懇請您收下這份禮物。”
艾格隆看了看艾格妮絲手中的花冠,它確實是剛剛編織而成的,上麵還散發出花卉的清香。
他又抬起頭來,看了看艾格妮絲身後的修女們,而她們仿佛承受不住他的視線一樣,紛紛低垂下頭來沒有人膽敢說一句話。
於是,他笑了笑,然後微微俯身,從艾格妮絲的手中接過了花冠,再鄭重地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不過,雖然表情莊重,但是他卻在艾格妮絲耳邊低聲詢問。
“你在搞什麽花樣啊?艾格妮絲。”
“抱歉,陛下,您就當陪我演一演吧。”艾格妮絲尷尬地笑著,然後順勢從地上又站了起來,“她們都對您很好奇,想要看一看您,所以就出了這樣一個主意。不過這也是一份赤誠的心意,請您不要介意。”
“都已經發生了,我再介意又有什麽意義嗎?”艾格隆隻能無奈地笑了笑。
接著,他又問艾格妮絲,“那你覺得我戴著它效果怎麽樣?”
艾格妮絲仔細地注視了一下麵前戴著花冠的羅馬王,她發現自己很難移開視線。
“好極了。”最後,她略帶著一點不甘,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這並不是她違心之言,實際上原本就年少俊美的艾格隆,現在穿著華服又顯得威嚴滿滿,而頭上戴著花冠之後,更是足以迷倒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女。
“哈哈哈哈……”艾格隆笑出了聲來,“你的坦誠讓我原諒了這一切意外,請代替我向她們表示感謝吧!”
艾格妮絲微微紅了臉,然後頷首向羅馬王告退,然後回身走到了修女們的行列當中。
其他客人們都默默注視著發現在眼前的一幕,雖然他們兩個人的說話聲很輕,但哪怕聽不到他們說什麽,光是看著他們兩個的互動,他們也能夠看出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
他們當然不是傻子,隨著艾格隆的巡遊活動,艾格妮絲小姐的名字已經傳遍了整個國家,哪怕沒有人介紹艾格妮絲,他們自然也都能夠看出來這位小姐是何許人也。
雖然心裏對諾德利恩公爵這樣的名門貴族為了獻媚羅馬王而主動獻出女兒,有些人心裏頗有微詞,但畢竟君王擁有情婦是法蘭西傳統,輪不到他們來插嘴,也沒有人會因此而表示不滿。
接著,艾格妮絲和修女們一起向艾格隆屈身行禮,然後默默地離開了餐廳,這一場小小的意外風波也隨時消失無痕了。
頭戴花冠的艾格隆,此時更加顯得容光煥發。
他又拿起酒杯,然後以興致大發的神態麵對著眾位客人們。
“諸位,我很高興自己能夠收到這樣的禮物。在這個神聖的場所,把自己奉獻給天主的純潔修女們,向我表達了她們的期許和認可。對我來說這是來自於天主的喻示!在幾十年前,我們曾經經曆過一個不幸的時代,宗教被踐踏被擯棄,但是那個殘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將和先皇一樣,保護我國神聖的宗教和教會!我們信仰上帝,也信仰那些超脫於凡俗的道德準則,現在,為了上帝和神聖的基督教,我們幹杯!”
收到花冠是一場意外,但是艾格隆靈機一動,又借題發揮,表示自己要成為宗教的保護者。
這當然隻是口頭上的宣稱而已,畢竟他這一生可把七大罪都犯了個幹淨了,但這並不妨礙他以上帝的名義來包裝自己。
對旺代人來說,宗教的名義也確實相當管用,隻要艾格隆不去觸犯他們的信仰,他們也可以甘心於承認他的統治。
“幹杯!”在艾格隆的注視下,人們紛紛舉起酒杯,共同為萬能的主而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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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艾格隆和客人們欣然用餐的時候,艾格妮絲則帶著修女們一起返回到了她們剛才的住處。
完成了麵見王子的心願,修女們大多數都非常激動,有些人甚至麵紅耳赤,興奮不已。
“艾格妮絲小姐,您果然沒有說謊。”有人向艾格妮絲坦言,“羅馬王陛下真的好漂亮!看到他的時候我就相信他是注定統治我們的君主了。”
……剛剛還在我麵前怒斥篡位者轉頭就這麽說了,你的正統原則就是這樣紙糊的嗎?艾格妮絲在心裏吐槽。
除了吐槽之外,她還有一種自己都無法承認的得意感覺,畢竟所有人都驚歎和仰望的陛下,最終還是垂青於自己——正因為如此,哪怕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並不道德,但是“雌競”的潛意識,卻讓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不過在表麵上她還是擺出了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其實見多了也就那麽回事吧,習慣了就好。”
羨慕的眼神瞬間在艾格妮絲的身上交匯,修女們都知道,羅馬王陛下注定隻會在這座修道院短暫地停留,然後返回注定屬於他的巴黎,也隻有艾格妮絲小姐才有資格隨同她一起回去。
就像是一場短暫的夢一樣,很快就會結束,但今天這驚鴻一瞥恐怕會長久地留在了很多人的心中。
“您很得陛下的喜歡。”在片刻的沉默之後,一位修女小聲開口了,“他看上去對您極為遷就……”
“這隻是看上去而已罷了,實際上是我必須遷就他,因為他是陛下,我隻能順從他每一個稀奇古怪的想法——”艾格妮絲回答。
接著,她又有些黯然地歎了口氣,“再說了,我的一家人都仰賴於陛下,我怎麽可能違逆他的意誌呢?”
對於艾格妮絲的話,修女們似懂非懂。
對注定要把一生都獻給天主的她們來說,“公爵小姐”以及“陛下的情婦”都是是極為陌生的生活,甚至連想象都無法想象。
不過不管怎麽說,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已經讓她們感到大開眼界了。
“對不起,艾格妮絲小姐,我要向您鄭重道歉。”一位剛剛和艾格妮絲爭吵過的修女向她開口了,“我不該對羅馬王陛下如此不敬,畢竟正如您所說的那樣,既然正統的國王已經離開了我們,也隻有他能夠引領我們的國家了,我相信其他人也會這麽想的。”
修女的話引起了同伴們的一陣附和,顯然,經過了最初的衝擊之後,她們已經接受了“改朝換代”的現實,隻要君主製還沒有改變,波拿巴家族登上皇位對她們來說也是可以接受的結果。
對於她們的想法,艾格妮絲也頗為理解。
她在來的時候,已經見識過了將軍如臨大敵的表現,而後從她自身的所見所聞當中,也能夠感受到旺代對陛下的疏離感,甚至有些桀驁不馴。
但是在最終,她發現,支撐這裏的不是盲目的忠誠,也不是迷信,而是恐懼和無所適從。他們害怕往事重演,比任何人都害怕。
它隻求安寧,而不想叛亂,隻要滿足它那些最卑微的願望,一切就會相安無事。
“不用擔心,孩子們。”盡管年紀並不比她們大,艾格妮絲還是溫柔地向所有人做出保證,“不會再有那些災難了,一切都會變好的。我會和羅馬王一起保衛這個國家,保衛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