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二十二日 魂顛夢倒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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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個小子我也不說啥,”奶奶在自己幹枯的手掌心上啐了口唾沫,低著頭拾掇著那條長長的麻繩,“你說她這一個丫頭,早晚是別人家的,上個初中就不錯了,你還打算往她身上再搭多少?”

    “也不全是搭的,村口那老徐家閨女,人家上了中專,嫁到了城裏,彩禮得了好幾萬。”陳福軍搓了搓手,笑著說。

    “別跟你媽在這瞎亂扯,這跟念書有什麽關係?人家閨女什麽模樣,你家丫頭什麽胚子,倒貼兩萬都不一定有人要。”奶奶又往手上啐了口唾沫,“再說了,你看看人老徐家什麽條件,咱家一年到頭掙個三瓜兩棗,還敢和人家比?你這也一把歲數了,居家過日子那點事還用我教你?”

    “這也不是我的意思,都是小紅的主意。”陳福軍笑道。

    “大軍呀,不是我說你,你這媳婦得管,生了賠錢貨她還狂上了!”奶奶扔下了麻繩,抓了一把苞穀灑到了地上,幾隻公雞飛奔著過來爭搶啄食,“她要是能帶著那賠錢貨滾蛋出門,這丫頭愛上哪去上哪去,送窯子裏我都懶得管。”

    “媽,你看你這話說的……”

    “大軍,這爺們得有爺們的樣兒,可不能讓個女人給拿住了,她要是敢豁上那張臉出了這家門,明天媽立馬給你再說一個,哪樣都比她強!”

    ……

    “大軍呀,你這要幹什麽去呀?”奶奶插著手站在了門口。

    “媽,小琪考上了大學,我去給她存學費,就存一個學期,以後就有什麽助學什麽貸款了。”

    “有倆錢給你燒的是吧,她娘三年前就和你離了,現在人都蹬腿了,你還惦記什麽呢?”

    “不是,媽,你看這,這孩子吧……”

    “孩子怎麽了,一個賠錢的貨,都快二十了還他麽賠錢,你媽從十四歲嫁到你們家,沒往娘家要過一針一線,我跟你說不行去啊,你敢去我打斷你腿!”

    “媽,這錢本來就是小紅留下的……”

    “放屁!她一個女人哪來那麽多錢?”

    “這真是她的錢!”

    “是又怎麽樣?我跟你說這錢都不是什麽好來頭,這也是她欠咱們老陳家的,你弟弟都快四十還沒說上媳婦呢,有些事你心理可得有點數。”

    ……

    “我說小琪啊,不是當奶奶的說你,這人呢,可不能忘本,你現在是有出息了,在城裏住上樓房了,怎麽還忍心把你爸爸扔在那個小破村子裏,你爸就你這麽一個閨女,這讓鄰裏四方的看見了,不得戳爛你的脊梁骨?”

    “奶奶,我剛參加工作,見習期工資很低,助學貸款還沒還上,這房子還是和別人合租的,我這實在是……”

    “什麽是見習期呀……”

    “見習期就是……”

    “你別他麽跟我說這沒用的!你就跟你媽一樣,都他麽是白眼狼!”

    “奶奶,你說我可以,別說我媽行麽?”

    “我說她怎麽了?我就說了怎麽了?嫁到家裏生了你這麽個賠錢貨,說她兩句拍拍屁股就他麽走了,這是人幹的事麽?你爸爸拉扯你容易麽?他身體不好,你每月就寄給那麽千八百塊好幹什麽呀,我就知道你們娘倆都是些狼心狗肺的……”說著說著,奶奶抹起了眼淚。

    陳思琪咬著嘴唇道:“我第一年的大學學費是我找親戚借的,以後的學費是我自己貸的款,連生活費都是我打工掙的,從我媽走後,我沒管你們要過一分錢。”

    “哎呀!你個不要臉兔崽子!”這一句話徹底激怒了奶奶,“你他麽石頭裏蹦出來的,沒你爸哪他麽有你?你敢說你沒花老陳家一分錢?你個臭不要臉的,你他麽和你媽一樣,就是個出去賣的貨……”

    ……

    眼淚,一顆顆,從腮邊滑落。

    陳思琪經常會在夢裏回憶起這一切。

    每一次,她都會在夢中哭醒。

    每一次哭醒後,她都會在枕頭上用力的擦幹眼淚,然後帶著微笑,迎接新的一天。

    無論工作多麽辛苦,無論生活多麽艱難,她總能感受到那份力量和信念。

    就像媽媽說的,靠自己的雙手去生存下去的力量和信念。

    不過這一次,她不能用枕頭抹去眼淚,因為她的脖子還不能動。

    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手,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拭去了她臉上的淚珠。

    是誰?難道是……他麽?

    陳思琪的心跳開始加快,她不斷提醒保持冷靜,每次他出現在夢境中的時候,現實總會給她最無情的打擊,搞不好一睜眼又變成了齷齪保安什麽的。

    先閉著眼睛吧,讓這美好的感覺延續下去。

    “小琪,你醒了麽?”

    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難道是幻聽麽?這就是她的聲音!

    陳思琪的心跳再次加速,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先是一個輪廓,高大的身軀,寬廣的肩膀,瘦削的麵頰。

    是他,沒錯,這就是他。

    不能武斷,那個齷齪保安也很高大。

    雙眼慢慢對焦到一處,整個視線也開始變得清晰。

    高聳鼻梁,深邃的眼眶,濃密的劍眉和那最迷人的薄唇……

    是他,真的是他……

    淚水再一次湧出眼眶。

    “峰……不,沈總,你,來了……”

    “對,我來了……”

    ……

    耿立武的睡姿更糟糕,就像路邊的小貓,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

    聽侍女說,昨夜耿立武就醒了,在劇痛的折磨下,神智才開始慢慢變得清楚。

    肖敏想摸摸他的臉頰,可又怕吵醒了他,在他身旁坐了一會,肖敏小心翼翼的起身,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到耿立武的喉嚨裏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水……”

    侍女取來了水,剛剛喂了兩口,許是有些急了,嗆得耿立武直咳。因懼怕肖敏,侍女有些不知所措,肖敏瞪了侍女一眼,怒道:“短打!”侍女慌忙退在一旁。

    肖敏上前,輕撫耿立武的胸口,待耿立武平複下來,肖敏拿來藥匙,親自給他喂水。

    不想耿立武隻喝一口,又開始嗆咳,肖敏與侍女道:“取根吸管來。”

    侍女道:“吸管也是不濟,醫官說宗伯大人唇腮無力,不能吸吮,湯水要口對口喂服。”

    “口對口?”肖敏緊鎖雙眉道:“醫官這般說?”

    “就是這般說。”

    肖敏回頭看了看耿立武,又對侍女道:“你……且喂他些水喝。”

    侍女道:“奴婢喂過了,宗伯大人不肯。”

    “為何不肯?”

    “宗伯大人嫌奴婢口中有異味。”

    “你去好好漱洗一番。”

    “漱洗過了,宗伯大人就是不允,說要等將軍回來再喂。”

    “放肆!”肖敏大怒,侍女大駭,連連請罪。

    平複半響,肖敏與侍女道:“你且退下吧。”

    侍女即去,肖敏看著耿立武,恨道:“沒羞沒臊的潑賴,還想讓我……活該讓你渴死算了!”

    肖敏起身要走,卻聽耿立武又發出了一聲呻吟。看他雙唇皴裂,應是幹渴非常。肖敏歎一聲道:“且換個丫頭來喂你如何?”

    耿立武雖沒做聲,卻把頭扭到一旁,肖敏見狀怒道:“隨你便是,渴死拉倒。”言罷轉身就走,等走到門前,卻又折了回來,站在耿立武床邊,看著這個虛弱的男人。

    耿立武的臉色很差,白的像紙一樣,細小的汗珠密密麻麻的排布在額頭和鼻尖,讓他慘白的臉上似乎蒙上了一層霧氣。

    “死過兩回了,還這麽討人厭!”肖敏咬著嘴唇,默然片刻,拿起水杯,含了一口水在嘴裏,剛湊到耿立武臉前,臉頰立時紅透,汗水如雨而出,肖敏把水吞了下去,一臉尬尷道:“這水有些燙,涼一會再說。”

    等有片刻,耿立武又發出了一聲呻吟,肖敏咬牙道:“該我今生欠著你。”肖敏又含了一口水,看著耿立武,心一橫,眼一閉,把一雙紅唇,送到了他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