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火映夜空複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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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憑犀子低垂的雙目神色冷清,那驟然的疏離感似乎來自人防範危險的動物本能,“並不十分清楚世子所指為何。”
“尊者,我雖年紀輕輕,但卻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智者跟前不打誑語。我說王弼而處,自是主輔有別,就如同尊者同樣不會喜歡你的弟子一句實話不說就希望通過事情的走向來控製你吧?”霖箬回過頭仔細的注視著吳觀前去的方向,可心中的焦慮卻仿佛隨著自己的猜測而逐漸淡去。
“世子現在應該擔心的應該是眼前的離火,而並不是你心中猜測的關於人心算計。”
“是嗎?倒不如說是尊者正希望我這麽做吧。我倒是有十足的把握就算吳觀無法使出雙曌合符,您也有把握控製這個局勢,如果你做不到,你就不會以此為注,來跟博弈了吧?”霖箬言談之間心態已然淡然。
“試問有什麽比一場世界毀滅的災難更能讓我覺得方寸大亂的呢?在這樣的災難之下,我自會任你予取予求,這才是你大費周章設這個離火之局的用意吧。”
“您可把我說糊塗了,這離火是邪教引來的,並不是本尊。”尊者口中一應的否認,可神色卻是自如萬分。
“那麽我先恭喜尊者。”霖箬回過頭淡淡說道。
“哦?何喜之有?”
“尊者可聽說過我衛國王府也會參加神都組織的秋獮?”
“各國王似乎都會參加吧。”
“秋獮上各國國王都會帶上自己精心挑選的獵犬,這些獵犬既要懂得狩獵,甚至要比神都的獵犬更勝一籌,但更重要的卻是別的……”
“世子所言更重要應該是這些優秀的獵犬都很聽話,他們會在適當的時候鬆口然後用不著痕跡的手段把到手的獵物讓給神都的皇子和聖君是嗎?”
“哈哈哈哈……”霖箬聽著便笑了起來,“不僅如此,還看重它們做的幹淨,不著痕跡。這樣的本事讓它們為自己贏得了在王府裏的地位。就如同今天事情,我一點證據也沒有拿住,一切都在我的推演裏存於許與不許之間。所以我要恭喜的尊者是,衛國一國殘骨,雖有衛隊,但戰力不足,或許需要這樣的輔弼存在。”
“既然都是世子的推演,世子又怎知不是錯怪了好人呢。”
“我還要恭喜尊者的是,良禽擇木而棲,選擇跟著誰,如果他並不如你有本事,那麽你的未來便是暗淡的。尊者卻大可不必為此擔憂,隻需要記住輔弼永遠是輔弼,隻需要說實話就足夠了。”
“那麽世子認為自己親眼所見還不算事實嗎?”
“眼見未必為實,我隻相信事實。事實就是通過這件事影教折損一個分壇,反叛一個壇主,我和我哥也差點命喪離火之中。可就這麽偏巧,影教中有個篆宗的人恰好可以讓我在喪命的邊緣活下來,讓我親眼見證離火的恐怖,和篆宗的強大能力,還有那個認證能比我自己更有說服力呢?”
霖箬稍微頓了頓,自信十足的說到:“換句話說,我更喜歡看事實。萬事必有因,而這個始作俑卻往往並非是那個挑事的人,而是那個在事後獲利最大的人。”
說著他稍微斜著頭瞟了瞟憑犀子:“首先,我們從海客渡逃出之後,確實被人一直跟蹤沒有藏好行跡,既然影教的人知道,那麽篆宗必然不會知道的太晚;其次成道遠長期的臥底,讓您一早就知曉他們的種種行事、習慣、以及術法,篆宗接到成道遠的信號便傾巢而來,如果吳觀的記憶的沒錯,篆宗的大本營在北斷山,那是驃國的地界,離衛國可遠著呢,您不在哪兒,出現在這裏,隻有一個原因,就是篆宗已經知道並且有所防備這南暝離火之術可能會出現,您很早就研究過這個術應該怎麽破解,所以事情到目前為止,都在你的掌控之內;最後,事情已經鬧的這麽大,死了這麽多人,整個順山城的夜空都被照亮,你需要人幫你向我的父親和神都解釋,而且是一個完美的解釋,在這個轉述的故事裏,要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將這場離火形容到可怕萬分,而將你的處理形容到神乎其技。但是卻不能有任何一絲的安排和布局的跡象出現,這就是我所謂陰麵上需要處理的事。所以可以這麽說,既然您叫我來這裏,最壞的打算是並沒有要跟我隱瞞什麽,隻是更希望我能按照事情的走向自發去幫您完成,而不是開誠布公的和你談話,不是嗎?”
“哈哈哈哈……不過世子也說了,一切都需要證據。”
“這便是你賭的最後一手,我沒有證據反而會更青睞你的辦事方式。你賭對了。您猜到衛子玠殘骨而術的事情會對我有所觸動,因為這點無疑給了衛國軍隊一條增強戰力的路,而我也一定會明白你知道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但是這並不代表我認可你的行為,以至於我現在心裏還存了個疑竇,除了這影祭城的人命,如果海客渡的人命也是你們鬧出來的,我斷斷容不得這樣的人!王弼而處,也是有主次的!沒有人會傻到留一條有心思的狗在身邊,您可想明白了?”霖箬說著猛然回頭,四目相接之時,眼神中已是流露出狠意。
這溫潤公子突如其來的爆發和及其敏銳的洞察力讓憑犀子始料未及,以至於靈能都有些許紊亂。這見慣世麵的長者,卻沒有盤算到這個少年如此老成,短暫的沉默之後:“果然,一國儲君,自是不比平常少年。老夫誠服。”
“不,尊者應該感到高興。篆宗前途光明,不是嗎?但是既然要光明,就不可再行晦暗之事。”
“那本尊所願……不知世子做何考慮?”事情到這個地步,憑犀子這樣的老江湖自是知道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
“隻要你處理的好,然後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我自會考慮。既然尊者給了我一個許與不許之間,我不妨也還一個給尊者。”
願望隻有在將要達成時,才會讓人不遺餘力。同時也讓人任由擺布,霖箬太明白這個道理。隻覺得憑犀子的眉間微微一聳,他便已然明了,這個時候若是適當彈壓一下,一切便水到渠成。
霖箬就換上一絲笑意,語言輕巧的說到:“尊者,也不必過於介懷,我說的話還是算數的。我得知道篆宗掌握了多少,知道多少,才捏得準在父王和聖君麵前怎麽說,說多少的分寸,您說不是嗎?”
憑犀子左眉略微一低地審視著這個少年人,然後雙目才第一次平視了他,稍微收攝了心神後,回了霖箬的話:“多年以前,老夫知曉在三芮貪墨一案時出現了很多奇怪的事情,一些尋常百姓,甚至殘骨衛人,都在加入影教之後掌握了一些秘術。”
“比如影贅術是嗎?”
“對,老夫聽到一些查探的弟子是這麽回報的。世子不習術法應該不清楚,影贅術雖然不難,但是作為一種方士秘術,卻並不是每個方士都會的。”
霖箬仔細的體會著他的話,坤澤的能力應該算是一個上等方士了,他不僅不會影贅術,甚至在渡頭時,他是憑影贅術確認了那魁屍的身份是一個他認識的人,那麽就足以證明憑犀子所言非虛。
“所以當時老夫判斷這種秘術的突然大麵積的出現在普通人群裏,並不是一個偶然。世子應該知道,這種術法的根源是來自常曦晦月之力,應該說和無量山修習的是同一法門。”
聽到此處,霖箬點了點頭。
“而篆宗和劍宗是不同的。劍宗過分執著於望月之相,所修習的東西都在常曦的陽麵,但篆宗的符咒之術在經過很多代的發展之後便已經覺得陽麵之術會使得符篆之法在發動時有所極限。若是要超越劍宗,就必須向晦月之道做深入的研究。”
霖箬皺了皺眉頭,但一切合情合理。
“五年之前在濟國發生了一件事。一個村莊突然一夜之間所有人染上了莫名的瘟疫,這種病很奇怪。先是所有人都長出皰疹,而後便越來越虛弱,直到肉體腐敗,但精神卻依然以破碎的方式存在。所有村民都漸漸歸入了一種不生不死的狀態。而在這種狀態裏我感受到了強大的常曦之力。”
“怎麽那麽像……”憑犀子所言完全都是衛子珊的症狀。
“恩,而後我便道遠打入了影教內部,我判斷影教一定掌握著什麽常曦的秘術。”
“你憑什麽這麽判斷。”霖箬覺得這言語中缺少了什麽環節。
“世子不明白。三元神各持元姆所賜的一件神器,羲和女神是皓天日冕,它的轉動帶來了萬物生死的能量;鬥曜所持的是周天星印,這個印章核準了萬事萬物運行的軌跡,也就是命運;而常曦則是南暝終始卷,這本書是元姆從混沌之海中獲得的法器,可以說是三聖物種最先出現的一件,裏麵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是這個世界應該遵循的規則和那些無法改變的混沌,所以月才分為兩麵。一麵在長夜裏守護持續,一麵在暮靄中認可虛無。”
“而這種有序又無序的矛盾感,就是常曦最常見的法門,”憑犀子接著說,“而後,我開始著人順著兩條線,開始調查;一條是濟國村莊的病,一條便是這影教的由來,當中便發現了他們的術法根源,便是來自南暝。順著這條線我了解到了他們的一些可怕的術法,開始規劃和研究一些克製之術。”
霖箬虛起眼睛,一邊整理著脈絡,一邊提出了疑問:“那麽你查出了什麽?還有就是這能量來自混沌之海,可以說是強大而超出預料的無序,這樣的術法應該是第一次出現,你也沒有練習過,怎會有十足把握知道自己可以克製?”
“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為何老夫有把握這五政四餘加持過的雙曌合符在催動化相符的時候可以克製離火,原因很簡單。是因為我查到了這種術法的本源,它的本源便是南暝。知道了這個便可以知曉了。”
“為何這麽說?”
“世子可知?”憑犀子淡淡一語,隻讓霖箬驚訝萬分,怎麽又是這本兒童讀的書?
“世人皆道是一本稚子讀物,但是誰又知道它的本源呢?這本書並非是果人的先命杜撰或者記錄的無稽神話,裏麵記載的很多都是事實。隻是果人先民在記載的時候處在蒙昧之時,並沒有完全記錄下眾神的意思。老夫截獲了一些影教的書信,開始注意到這本書,研究了一番之後,才明白了一些其中的意思。”
“比如呢?”霖箬隱隱察覺到了什麽。
“影教的書信中所提,本初錄中所言南暝混沌有其事,但造物之主,卻有所偏頗,有個方士研究後的朱批言‘人所拜之母或為錯誤,元姆似非真母’,讓我產生了一個假設。”
“我假設一切生命的起源並非是元姆所望,若元姆的本質是虛無混沌,那麽神話時代的弑母戰爭似乎就有了另外一重意味。三元神的力量來自元姆,但如果這個離火之術力量的來源並非是常曦,隻是借助常曦的法門接近了更為本源的東西,似乎才更符合機理。”
這樣的說法讓霖箬這個門外漢越聽越迷糊,以至於他覺得或許是栗歆筠似乎更能明白。
看著霖箬一臉疑惑,憑犀子便用了最簡單的方式解釋:“世子不妨看看深坑之中,除了活物而外,那些石頭房子本溶解後是消失了還是歸於塵土?隻用想如果萬物來自於無,那麽離火就應該是無。但這又有所矛盾,如果離火是真的‘無’他應該針對的是‘有’而並非是‘生’。”
霖箬看了一眼那深坑中藍色離火之下,那些無生命的東西,隻是溶解後回歸了原本的狀態,而並不像人或花草那樣完全消失,這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說這出現了一個根本的矛盾。如果本初錄記載是真,元姆來自於虛無,有就是說,元姆代表了‘有’,但‘有’不一定意味著‘生’。”
“世子很聰明。所以本初錄雖然不是全部是假話,但是超越了當時果人理解的極限,所以記錄的東西不假,但是道理是需要揣摩的。”憑犀子如此說著,多了些得意,“我敢說我也是少有的幾個知道真義的人,就憑這個無量老兒便已遜色幾分。”
“我記得本初錄記載說,混沌之海中生出了原生之柱,而這些柱子是一個一個的世界,而每個原生之柱的原靈又誕生了這個世界的神祗,瀛洲的便是元姆,她創造了世界。”
“或者可以假設,元姆創造了世界可能隻是那些無生命的。那些塵土山川或許和元姆、混沌之海來自一脈,可生命並不是,更像一種造物。隻是來自於哪裏我不敢肯定。但若這個假設成立,那麽生物的靈力本身,便是對抗虛無的能量,隻是怎麽激化這種能量,讓它達到和召喚出的虛無一樣的體量。這個便是我創造化相符的機理所在,可以這麽說化相符是我為了應對離火專門創造出符篆。剛開始是假設,但是當道遠告訴我他嚐試過在祭典上用化相符中和祭壇周圍出現的火圈成功之後,我便覺得我是正確的。”
“那麽之後呢……”聽到這裏霖箬便更加在意另外一個問題,“你調查到了什麽?”
“村莊的不明疾病和影教的來源似乎都指向了一個地方,”憑犀子看向吳觀的方位,身上的靈力光環陡然增大了數倍,“劍宗的小子,真是讓人充滿了期待呢,這才多久的時間,便可將靈能運入五政四餘之中還如此貫通自如,隻是跟錯了師傅。”
霖箬看向那天坑,隨著二人的談話間,那離火已經漸至崖邊,已如一潭激蕩的潮水,即將漫出邊際。那火光映天之下,整個夜空卻一發的深邃迷離,不知所起。
隻是那化相符的大網還如同這個世界若有若無的秩序般,竭力的控製這似乎走向崩盤實則盡在掌握的局麵。
真相往往不是那麽糟糕,往往隻是晦澀不明。如同這離火衝著長夜,各有各的深沉與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