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未知之路何足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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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主,不用擔心,他自不會私自處決我們,”霖箬捧著手中茶杯,吹了一口氣說的不慌不忙,“因為昭三公子收到的命令不是處決而是密捕,對吧?”
    說完,他一手拿起茶杯,將剩餘的茶潑了出去:“茶涼了。”
    那茶不偏不倚的潑到了蘇雯的腳邊,霖箬起身走到蘇雯的身邊問道:“壇主應該明白我不是故意的吧?”用手輕輕地搭在蘇雯的腳上捏了捏。
    蘇雯道:“我當然明白。”
    “衛國境內,應該還是我說話的地方……”霖箬用一慣和緩的聲音安慰著眾人,斜眼瞟了一下昭星痕。
    “全部退下!”霖箬將懷裏的青鴉符舉國頭頂對著周圍的弓箭手大喊道,極具威懾力的聲音如炸開的驚雷讓全場人都為之一震。
    昭星痕顯然是被這個溫文爾雅的公子突如其來的威嚴震懾,楞了半晌,然後才淡淡的令道:“全部聽令,後撤三十步。”
    流羽營的兵士們聽到此令整齊的撤著步子,可手中的箭矢還是瞄準著火堆邊的眾人,戰靴上的鐵環在劃一挪動的腳步聲下碰撞出齊整的聲響。
    直到那些兵士站定位置,昭星痕才道:“好了,現在沒有無關人等可以聽見世子的話了。世子想要個明白,現在便是最好的時候。”
    “你不怕我們綁了你做人質,然後衝出去?”瞬瑩低聲說道。
    “我想世子不至於這麽蠢吧。”說著拿出一粒蜜餞放進嘴裏,用舌頭頂著,直到左腮鼓了起來。再端起茶杯,周圍隻剩下他啜飲品茶時發出的嘶嘶聲。
    “他剛才的言語,我現在回想一下,是不是關於昭陽的事情他知道了什麽,現在來是要報仇的?”瞬瑩起身在霖箬身邊耳語了幾句。
    “流羽營就算是一般的箭手百步之內都能箭無虛發。我的確不至於這麽蠢。我隻是明確的知道你大老遠的過來裝偶遇,應該不至於是下殺手吧?不然讓我們死在哪個怪物手上不是更好?”霖箬對瞬瑩的建議不置可否因為他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是這種可能讓他不能選擇動手。
    “跟衛人鬥智,真是索然無味。他會覺得你笨到無可救藥,每一步都在衛人的算計裏,”他輕輕的吐出了口中的梅胡,“我隻是想問你我哥哥的下落。”
    霖箬盯了盯蘇雯的方位,她也正好看向自己,額頭上的天目紋樣亮了一下。
    “我並不清楚。”霖箬一邊搪塞著,一邊思考。
    “不,你們很清楚,”昭星痕站了起來,看向了瞬瑩,“芳主的短短一句話,就已經明白告訴我了。我二哥是世子,甚少出賈國,全瀛洲都知道。海客渡巴掌大的地方,又是交通要衝,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以我哥的性格見過他的人一定能認出他的身份。知道了這些信息,芳主要瞬間知道我的身份實在是一句話的功夫。所以世子還敢說你不清楚嗎?”
    “而且,有木人在區區幾隻弓箭算什麽?世子不想動手,是礙著別的什麽吧,”昭星痕淡淡說著,頗有些得意,“而世子如此隱瞞,想必不僅清楚,還大有關聯。看來還是有點意思的。”
    “嗬嗬,”霖箬輕輕的笑了,“謀心算腸對於經商的老狐狸而言果然不是什麽難事。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們見是見過,但他的下落我們並不清楚。海客渡的情況,想必三公子的上方已經知會過了,這樣的亂局自己逃命都來不及,哪裏顧得上別人。況且……”
    “三公子並不是很想找到他吧?”霖箬頓了頓接著說,一邊輕笑地盯著昭星痕的眼睛,他臉上的表情便不自覺的沒有了。因那陰沉的目光如一個黑洞,他完全捉摸不透。
    短短幾個字的分量,說者輕輕巧巧,聽者卻如雷霆萬鈞,字字捶心。
    “不過說到底,這是賈國的家事。猜得中人的心思並不是本事。既要猜得中還要藏得住自己的心思才是本事,”霖箬道,“三公子既然留意了芳主的話,那麽就應該想到我必定也會留意你的話。”
    這一場言語的棋局,就在幾句話中局勢陡變,前一刻還以為自己著了先手的昭星痕,此刻卻被霖箬的話逼得退無可退。
    “三公子脫口便是那東西是不是海客渡一樣的東西?公子憑什麽知道呢?當晚海客渡的活人都在這裏。唯一憑的就是兩處消息,其中一處應當不作數,而另一處,應該是出自我這裏,”霖箬不知為何很自然的相信了柳離情不會過多透露他們的的事情,而是僅僅將相信自己在船上給父親的紙鳶靈才是消息的唯一出口,他算算時間,應該合得上,“我匯報父親讓他通知神都和青帝軍做戒備,想必父親是把海客渡的情況完全匯報了。而青帝軍營中應該去了兩道神都的命令。一道是明麵上的,一道是專給三公子的。明麵這封應該是出自真武司馬署內容不過是情況說明以及我提到的流羽營的治療箭可以克製血魃;而暗地裏的這一封才是公子自告奮勇接了令的真正原因是吧?”
    “萬箭瞄準這樣的場麵下,世子還能有如此的想象力在下五體投地。要是我說一句也不對呢?”昭星痕表麵輕鬆可心中真正五體投地的是霖箬居然如同在監視他一般說準了事情的每一個步驟。
    霖箬的餘光瞟了一眼蘇雯,那紋路又亮了一下,心中便更定了幾分。
    “哥你過來。”霖箬心中盤算妥當,將霖憶拉到一旁,低聲耳語著:“還好方才我沒有判斷失誤。現在沒有動手,是最正確的決定,但是這些話又不能明說,如果派他來密捕眾人的是聖君,那麽就證明聖君還在追查那件事,而眼前這個三公子也有脫不了的幹係,但至少說明聖君也還在懷疑我們到底知道多少。按照柳離情臨走前的表現,她回去會匯報孩子死了,但可能聖君不想買這個萬一,所以就算我們心知肚明,也不能表現出來。”
    “可你方才對昭三的話裏似乎是一個知道的人才會說的話。”霖憶低聲提醒到。
    “沒關係,我自有我的說法。這個說法,隻會讓我們不知道更可信。所以現在我們必須跟他走一趟,因為整個事情僅僅是我的推論,裏麵有一些點,我覺得還不是很通順。”霖箬繼續耳語道。
    霖憶點了點頭,同意了他的想法。
    “你怎麽說到孩子又不見你著急問問孩子的去處?”霖憶問到。
    “我們兄弟自是別家的兄弟比不了的。你放泥沼彈做標記的時候我就看見了,我怎麽還能不放心呢。把那張造戶符藏好一點,路上看看有沒有辦法給孩子弄點吃的。”霖箬話音一落,兩人都朝著昭星痕的位置看了看,心中既是驕傲,又是同情。
    “三公子,”霖箬清了清嗓子後朗聲說到,“事已至此,是誰請我,我心中已經大概有數,不得不去。當然也是希望能自證一個清白,不要牽連家人。所以不必再舞刀弄槍的,我們都會跟你去。隻是有些無關的人等,比如影教這些已然覺悟的教民,不如放了他們。”
    “霖箬!”瞬瑩不知道他為什麽做出這樣的決定,隻是下意識的出生阻止。經過連番的劫難,栗歆筠對於霖箬的判斷倒是深信不疑,拍了拍瞬瑩的肩膀,示意她相信霖箬。
    昭星痕抬了抬手大聲下令到:“把弓箭都收起來。”
    轉頭對霖箬說:“那世子請吧?”
    “不急,”霖箬走到了天坑邊看著那南暝的切口已經被篆宗的陣法逼成了一個寶石形的結晶,“等到天坑的事情處理妥當,我們都會跟你上路。既然我沒有為難你,你也不要為難我們,我們連番勞頓,希望在路上能稍微舒服一些,可以吧?”
    “世子想怎麽樣?”
    “第一,我需要一個無關此事的人去順山城帶個口信,讓城守帶信給我父親,我還有些事情沒有辦妥,還需要些時日,這既沒有原因,也沒有去處,我相信並不為難,另外托他幫我照顧一個有傷的朋友;第二,我需要車馬和食物,特別是芽露,我受了風寒需要調理;第三,與海客渡無關的人,也放他們走。”
    “嘖……”昭星痕稍微考慮了一下,“使錢的事情不難辦,第一件第三件也並不在上方要求不能做的事情範圍之內,行吧。”
    昭星痕便轉身去向兵士們的位置安排霖箬交代的事情了。
    之後眾人便沒有再言語,大家又回到天坑邊,火信石催起的柴堆在山風中呼呼作響,仆役正在把柴堆裏烹好的茶湯分給影教逃出來的難民。一旁的銀絲碳坑裏,炭火也被吹得泛著熾烈的紅光,上麵的架著的水壺還在噴著白煙,可霖箬等人已經不想再品這攪了一壺爛粥般心思的茶。
    不出一刻,天坑中法術在憑犀子帶頭收攻後也漸漸窒息下來,那個被梵使打開的缺口,現在已經縮成了一個濃黑色的小點,在霖箬的位置已經看不清他的形狀,隻覺得它像一個浮在祭壇上的黑色珍珠。
    憑犀子走向祭壇雙手各持一張化相符,上下相合,那黑色的小點便如同得了牽引般懸停在他的兩手之中。篆宗各人有催動起翔空壁,極快的飛到了霖箬他們所站的位置。
    剛剛站定吳觀邊敏銳的察覺了那些三十步意外的兵士,邊開口問到:“那都是什麽人?”
    霖箬笑嘻嘻的說:“那是順山城的兵士來接應的。順便我父親還想請瞬瑩和陽宗先生去府上一敘。算是邦交,所以未曾請你,我想你有傷,不如先隨憑犀尊者回去休養一段時間。我們再來找你。”
    “世子,”憑犀子走到他跟前,雙手中是一個浮動著的濃黑的八麵體,“事情已經處理妥當。”
    此刻遠處已經漸漸傳來車馬的響動。流羽營的兵士們分列臉龐,讓開一條通路,那馬車行至火堆一旁停了下來。
    霖箬點了點頭:“好的,我會告訴我父親。另外敢問尊者,這個還剩下的東西有害嗎?”
    憑犀子思考了一下,麵有難色:“南暝的開口本就不易關閉,這個東西我把它叫做‘墟’,是沒有辦法處理的裂口,隻能壓製住。”
    “有隱患嗎?”霖箬問到。
    憑犀子點了點頭:“但是如果把它帶回去嚴加看管,應該無恙,因為北斷山裏還有一個。它的機理影響,現在我尚不十分清楚,隻能回去加快研究。”
    “一定多加小心,看看有沒有根治之法。另外我想讓您給吳觀療傷一段時間,我知道帶劍宗的人去北斷山並不方便,這有可能會泄露你們的防務,所以不妨就在順山給他找一個落腳點。讓道遠跟著我,彼此有個聯絡。”
    “好的。”憑犀子想了想,這樣一來不如說彼此都多一重心安。
    “這些人應該和海客渡無關了吧?”昭星痕問到。
    霖箬走到吳觀身前,背過去麵對昭星痕,用腳後跟輕輕壓了壓吳觀的腳:“是的,這些人和那邊白色麻衣的影教難民都是無關的人了。”
    看著那輛馬車,馬車的來路已經被夜幕所遮蔽,一片漆黑,不辨去處,幽暗曲折,如同暗夜深海,無邊無涯。
    他用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才漸漸定了下來。
    前路為何?去路未卜。即便如此,自己也隻能踏上這兩看不清去處的馬車。當他路過蘇雯身邊的時候,他取下了腰間的掛墜,交到蘇雯的手上,說到:“希望下次再來順山的時候,看到這裏這個山坳裏已經滿是良田,人人安居,家家樂業。我相信蘇雯你可以做到。如果需要什麽幫助,就拿著掛墜去臨墨找我,我一定會在那裏等你。”
    “下山的路太黑了,要不要我差人給你們做一些火把。”此時的蘇雯總想做點什麽來回報他。
    霖箬搖了搖頭:“不用了,如果我們趁黑上路能讓影祭城快點改個亮堂一點的名字的話,也是值的的。”
    霖箬心裏明白如果追查的人是啻天,那麽這些人牽連的越少,脫身的可能性便越大。
    說完他便帶頭上了馬車,霖憶、栗歆筠和瞬瑩道遠也緊跟其後。昭星痕跨上馬背,一行行伍便在那匹白馬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的朝著黑夜開去。
    蘇雯的眼睛的眼前仿佛看到了這一切,她尋著人馬方向帶著影教的眾人緩緩跟了許久,最後停在了一個台地上。
    “壇主,這四周黑漆漆的,連路都看不清。世子他們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麽樣。”
    “看不見?我可比任何時候都看得清楚。如果天下掌握權勢的人都願意讓自己孤身行走於未知的黑暗中。那對於我們來說有沒有眼睛,有沒有光亮都沒有區別。因為我們再也不會看到黑暗,隻用去相信,去喜樂。好好睡一覺吧,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
    “可是我們什麽都沒了。”那教眾看著身後影祭城的廢墟說著。
    “我說我們什麽都有,隻因沒有什麽比失而複得擁有得更多。”
    夜風中,蘇雯笑了。在她的眼前,已經是一個稻穗滿園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