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車廂藏屍露險境
字數:6159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撼椿紀 !
夜路行了很久,四周依然是一片寂靜。霖箬的記憶裏衛國的夜晚總是燈火通明,那是一種屬於家的溫暖和安全,從未有一個衛國的夜如今天這樣充滿了一種死寂的神秘。
霖箬撩開了車窗上的簾子,昭星痕騎著馬行在前頭,而車的後麵便是流羽營的隊列。周圍回蕩的隻有車輪馬蹄與行走的腳步聲,而不知為何昭星痕卻沒有下令點上燈火,這行軍的行伍,就如一隻夜行的貓,謹慎而輕巧地穿行在山路中央。
他身體隨著車輛的顛簸抖動著,眼前都是一些不辨名稱的山頭和影影綽綽的樹木,並沒有更多能辨明位置的信息,這樣的景色讓他失望。
他放下簾子,看著車廂內昭星痕辦事也還算厚道,準備的馬車轎廂寬敞,連底子上都是厚厚的軟墊,他們六個人也僅僅隻用了一半的空間,車廂的後麵堆著一堆東西,應該是這個公子哥的隨身用品。
憑著血月撒下的微弱光線,身邊的瞬瑩霖憶和成道遠早已因為影祭城中連番事故帶來的疲勞而沉沉睡去。可他睡不著,身體上的疲累依然無法打消他心中太多的疑惑,線索千頭萬緒,攪得他的腦海一片天翻地覆。腦海中終一個個的推論被提出,又被自己否決,激烈的程度絲毫不亞於方才那場大戰。
他摸了摸懷中坤澤性命相托的書卷,想起影祭城中發生的事,似乎覺得近日來這些刺激到有些荒誕的遭遇,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巧合之處。
可這些片段卻無法在腦海裏形成一個完整且有邏輯的因果。就如同窗外自己熟悉的衛國的故土此刻卻隔著一層讓人不辨所處的夜幕。
“你不困嗎?”一個聲音輕輕的傳來,那說話的方位是一雙在暗夜中更外明顯的青瞳。
“睡不著,”霖箬搖了搖頭,“總覺得有些事情卡在腦子裏想不明白。”
“霖箬,”栗歆筠的聲音恢複了尋常的溫柔,那種溫柔就像是星河高懸的夜空,總有讓人安定而充滿希望的力量,“你知道煢國的沐星禮嗎?”
霖箬點了點頭:“在方物誌上讀到過不過看的時候很疑惑,上麵提到木人不是根據年齡來判斷成年的,不是很明白。”
“是的,木人和其他種族其實一樣,到了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其實身體和智力都已經健全了。但一個木人要真的成熟,必須是在他行沐星禮時他所屬的命星正好倒影在若木島的邊緣上。如果景象沒有出現,次年必須重複一次。恐怕很少有人知道,這樣的禮,我連續行了十五年。”
“怎麽會?”霖箬有些驚訝,栗歆筠的心思與才學即便不是木人也算得人中翹楚。
“第一次執禮時,我很確定,作為同輩人當中也尚算優秀的能力一定能一次過禮,可偏偏沒有。那些稍弱於我的同輩卻都看到了星合若木的景象。所以我心中便越來越疑惑,開始的時候我是懷疑我是不是有些才學不夠,到最後看著一年一年的後輩們也開始出師,我有些怨懟,可是每年命星的景象總是離若木島越來越遠。直到十五年後,我開始漸漸放棄了,我不再執著於是否能夠出師,開始將精力放在更深入的去研究靈能術法,研究各種病例。出師與否不外乎是一個結果,可這個過程裏得到的多少,不是這個結果判定的。而就在疑惑、執著、怨懟都放下後,那一年我看到了星合若木。”
栗歆筠接著道:“有些事兒,它的起因經過都開始的太久,不是一時半會的執著糾結就能夠有結果的。可是日子還得過下去。就像一條長河,你追得越緊,就越覺每滴水都不知去向,但當你隨波逐流,它便在下一個轉彎處水落石出。”
他太明白霖箬執著於坤澤的死亡也同情影祭城的慘劇,這恰到好處的寬慰讓霖箬心中的煩惱少了幾分。
“我覺得二位有點過於輕鬆了,”說話的是衛子玠,“有些人一定要知道去向,有些事情也是一定要清楚緣由的。你每每自我開脫一些,下一次想起時,隻覺得慚愧更甚。”
三人陷入了一陣沉默,子珊魁變的景象躍然眼前,栗歆筠率先打破了這陣沉悶:“總會再遇見的。”
子玠會跟著他們上了馬車,霖箬開始也是覺得不可思議,可想想衛子玠應該是斷定他們知道子珊事情的一些頭緒,所以想要跟著他們繼續查下去,而霖箬也因為答應了他為其父伸冤的事情也並沒有拒絕他的同行。
“先生誤解了我的意思,”衛子玠故意將聲音壓得更低,“我是想說,後麵的東西有些不尋常的‘物件兒’。”
果是聽者有心,他們沒想到自己完全誤解了衛子玠的意思,在他的提醒之後紛紛向那堆東西的地方看去,那黑洞洞的一堆各式行囊疊放在一起,方形的木箱整整齊齊的碼放,唯獨有一個麻布口袋橫在兩個並排的木箱後方,隻露出了一節。
“這個口袋裏的東西可不簡單呢。這個三少爺不是善茬。”子玠淡淡說了句已是讓霖箬疑竇滿腹。他弓著腰扶著車廂的壁站了起來。
“我勸世子還是不要過去,我一上來就已經聞著味兒了。那種味道我太熟悉了。”子玠一句話隻讓霖箬盯著他看不清楚的臉愣了半晌,可最後還是挪動步子決定去看一看。
走得近了果然聞見一股味兒從麻袋出飄散過來,那氣味兒極輕微,就像是積年的鐵鏽混雜著捂了一天的熱汗和東府廚房的生肉氣息,正好處在寬敞轎廂的下風處,若不是衛子玠的提醒實在很難察覺。
在顛簸中霖箬小心翼翼扶著一個木箱蹲下,伸手去摸那個麻袋,手指剛剛觸到,便覺指尖一陣微涼滑膩,似乎是什麽液體抹到了手上,不禁拿得離眼近了一些,這一看不禁嚇了一跳——那暗紅色的液體分明就是血!
霖箬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一驚的聲音傳到了衛子玠的耳中,他低聲說到:“應該才死不久,還隻是些血味兒。如果超過一兩天,那麽便不單單是這個味道了。”
栗歆筠立刻反應過來兩人在說什麽,也是弓著身子但快速的走到了霖箬的身邊。屍體他也是熟悉的,所以並不害怕,右手一個劍指一點靈能便在指尖聚和發出極幽微的光。恰好能看清楚周圍的情況。
那粗布的麻袋上已經斑斑駁駁地沁出一片一片的血漬,在靈光中顯得格外詭異,他另一隻手解開了麻袋上的繩扣,將一邊的麻袋拉低了些果然露出了一個紮著發髻已經有些散亂的人頭。他將聚著靈光的劍指朝人臉的方向動了動一個駭人的景象映入眼簾——那屍體的麵部竟被人刻意用刀劍劃得稀爛,絲毫辨認不出身份。
他便又把袋子的口往下用力掙了掙,發現那人的背部上有幾處利刃的開口,那開口像是匕首造成的,創口周圍有少量血痂,周圍的肌肉有一些外翻,但任有血液點點的沁出。
“看來他應該是被人從背後所殺,下手的人擔心它沒死,又連續補了好幾刀……咦?”栗歆筠說著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隻見那布袋的下方目測大概是人腿根的位置也有血液染到了麻袋上。
“子玠你來幫幫我。”栗歆筠低聲的喚來了衛子玠,一個提著屍體的肩膀,一個往下將屍體從麻袋裏露出得更多了一些,栗歆筠仔細檢查著腿根處,那裏約莫巴掌大的地方被戳的血肉模糊,刀口重重疊疊少說也有幾十刀。。
“真奇怪,照理說背後那幾刀應該足以致命了,又為什麽要在這裏廢這麽大的功夫,而且看切口的紋理都沒有外翻,很整齊,像是死後才戳的。”栗歆筠說到。
“除非這個位置藏著什麽東西,比如說下手人的動機或者下手人身份的秘密,又或者死者的身份。”霖箬低聲的推斷到。
栗歆筠輕輕咬了下嘴唇:“我是靠著醫術判斷有限,子玠你剛才說到這個人應該死於兩天之內是嗎?”
“恩。如果是死得超過兩天,首先血味兒上就會不一樣,會混雜著一些屍氣另外,血液也會大麵積得成結痂狀,可是這個並沒有,所以時間可以再縮短一些。”
“那我們就有方法來還原看看這個下手的人到底不想被旁人看到什麽。”栗歆筠將另一隻手的掌心懸於那處創麵上,掌心中漸漸聚起一陣淡淡的環狀靈暈,那創麵上的肌肉仿佛是得了能量的催化盡如同活了一般,每一絲毛細血管和肌肉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扭結生長。
不一會兒那創口便被還原得整整齊齊,栗歆筠絲毫不敢鬆懈,隻是用帶著靈光的劍指靠近那個地方,三人隻看見那腿根的皮肉上出現了一個紋身,那是紫薇垣十八星的圖像,那紋身的下針處即為工整,而且呈現出一種極富質感的隱金色。
三人借著暗淡的光線交換了一個眼神後,栗歆筠停止了掌中的術法,那些剛剛長好的血肉瞬間分崩離析,又還原到了傷口的狀態。
“裝進去吧。”栗歆筠提著袋口說著,衛子玠便將屍體的肩膀往口袋裏一送,那屍體便回到袋中,然後栗歆筠把袋口紮了起來,從腰上摘下了如意袋取出了三顆透明的礦石,將其中的兩顆給了他們。
他將那顆礦石置於掌中說到:“把它放在身上有血跡的地方。”
霖箬就把礦石放在自己剛才沾血的手上揉搓,那礦石便如一隻嗜血的蚊蟲,所過之處,血液都被吸了進去,而那原本透明的石頭,也出現了淡淡的血色。
“原來這就是是蜱礬。”衛子玠說著。
栗歆筠點了點頭:“原本隻是作為翠金的一種無用的伴生物,直到後來一個礦工的創口接觸到了一處蜱礬的礦脈居然被活活的吸幹了血液而死才得了吃人礬這個名字。後來有醫士想到可以用來除淤血和清除血漬,也就成了醫家的必備品了便改稱叫蜱礬。”
“果然任何事情都不是能單純定論的。”衛子玠低聲的說到。
“人也如此。”霖箬冷不丁的來了一句,讓兩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栗歆筠問到。
“現在還不能下判斷。先生剛才用的是什麽術?”等三人慢慢坐回到方才的位置,霖箬才緩緩回到,隻是氣氛已經不似一盞茶之前那麽祥和了。
“是造化掌,倒陰錯陽術的一種。用刺激肉體生長的方士讓肉身恢複到受傷之前的狀態,隻是這種術法會對受術者的壽命有一定的影響。死得太久肌體的恢複能力就消失了,這個術就不能起作用,所以我才需要肯定這個屍體死去的時間不能過長。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有生命的東西,隻能出現短暫的愈合假象,並不能保持狀態。”
“那麽便說得通了,若這個人是昭三公子下的手,這很有可能就是他帶著屍體並沒有立刻遺棄的原因。”
“哦?”衛子玠發出了一聲疑問。
“他不想有什麽萬一。若是屍體很快就被人發現,命案之下必然也會驗查,他就是在防著‘造化掌’這一類的術法。他或許是想,等到時效過了再對屍體進行遺棄或者是幹脆毀滅處理。如果是這樣,這個昭三公子並沒有表麵看著這麽紈絝,反而是老道狠辣許多。”霖箬緩緩道。
“他這麽大費周章的去處理這個屍首,想必這個屍體也大有來頭。”衛子玠說完後,霖箬肯定的點了點頭。
一縷薄光透過了車窗的布簾,在車廂的底麵上投下了一道淡淡的光影,霖箬用食指輕輕的掀開了簾子,隻見遠處的天際已經隱隱發白,兩邊的山巒隻在夜盡之時才顯露出委蛇的線條,而山體卻愈發的黢黑,一如沉入更深的黑暗中遲遲不肯露出真容。
他們已經行至一處崖邊,那斷崖高懸,在陰影的籠罩下不見其底,隻是隱隱有微渺水聲傳入耳中。
隻是這一切讓一個恐怖的想法炸裂一般得出現在了霖箬的腦海裏。
“昭三公子葫蘆裏的藥賣得是花裏胡哨,他避開了所有的官道,走的並不是東去向芮境的路,而像是去往鑒鄰城和方寸台的小路。我想我可能判斷錯了,從這一刻起,我們或許必須擔心自己的處境了。”
“啊?這……”栗歆筠方才隻覺得情況凶險,可霖箬這樣的一句,隻讓他覺得心懸了起來。
“中望節後十五天是秋獲節,秋獲節之後一個月便就是雙葉會了。他或許真沒有想過讓我活著,隻是想讓我死得更符合他的利益吧。”
霖箬的這句話就如同一根極細的線驟然準確地便落入了栗歆筠腦中那個寬闊的針眼之中,事情脈絡他便恍然明了——這昭星痕不光狠辣老道,簡直機關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