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龍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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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裏側,夕詔和幾個衣著鮮亮的人已經喝得爛醉,一會兒你我是異性兄弟,一會兒同生共死。桌旁伺候的歌舞伎並沒有覺得不妥,在喧鬧中繼續彈琴撥曲;陪酒的侍女淺笑嫣然,不時為桌上的貴賓斟酒;外間不斷有清麗的小丫鬟送上新的菜肴。

    烏煙瘴氣,秦蒼想。一進屋就這樣了,裏麵的人除了夕詔,自己一個不認識。她現在也不想理他們,就自己坐在外間飛望台上,一口一口喝著茶。

    秦蒼越想越覺古怪。今天早上,從遇見黃烈開始就不對,轉眼人就跑了;趙公子的態度也很微妙,這兩人分明更像是要把自己帶進極樂閣?可是想要左右一個小孩還不容易,直接抓進去不就得了,何必客客氣氣非要我自願呢?還有最重要的,目的呢?自己一無錢財、二無勢力,和璃王府也脫了關係做不了威脅,能有什麽用?要有的話也就是和這禿子有關了。夕詔整天裝瘋賣傻,對於他不想說的,自己也問不出來。可是看他一天無所事事的樣子,也不像是處在危險之中啊。

    “聖僧啊!知己啊!從沒遇到如此知音啊!嗚嗚嗚!”

    “公孫小哥莫哭!以後我們就是過命的交情了!姐姐,給公孫公子倒酒!”

    “聖僧請!”

    “請!”

    本想著把這事告訴夕詔的。剛才秦蒼謝過了柔娘,兩三步就跑上樓,可一上來就看見如此景象,愣了一下,都給自己氣笑了我怎麽會期待這個花花和尚能幫忙呢?

    不如,自己再去河邊看看?

    看起來,老黃已經在短短時間內“調整”好情緒了。此時此刻並沒有回家休息,而是哼著小曲,躺在竹林間。水是很自持的,又很頑固周遭溫度改變再大對其影響也甚小,所以說臨水而居冬暖夏涼,風水上也不過看中了其自身性質。比如現在,就很適宜在河邊睡個午覺。

    “咳咳,黃伯?”

    “哎呀,是小恩人!”黃烈將臉上蓋著的大葉子扯下來,迅速起了身,惶恐道“這不是秦小恩人?快來!這邊涼快。”

    “黃伯伯,我可不是來乘涼的。”

    “哦,不乘涼、不乘涼。來釣魚?”

    “黃伯伯見我再來此處,似乎也沒有很吃驚嘛。”甚至像在等我。秦蒼說著,走到黃烈旁邊。

    黃烈趕緊讓出自己的位置請秦蒼坐在樹蔭下,自己則低頭跪坐在小娃娃旁,拿起大葉子為其扇風驅蚊,這才咧開嘴憨厚一笑“小秦兄弟少年英豪,來去自有深意,我一個老頭哪能揣測出來?”

    “黃伯伯,我聽你說的龍宮之事。你可攻下城池了?”秦蒼並不忙著入正題。

    “哦!”黃烈聽了這話像觸了電,一骨碌站起來,激動得聲音都有點顫抖“你!你知道嗎?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人族和龍族的戰爭已經持續很久了,地勢環境、將領士兵、天氣氣候都不一樣,我們正在逐一想辦法!”

    “天氣?氣候?”這位大伯若不是腦子壞了就是演技一流,且聽他胡言亂語,探探虛實“咱們還需兩棲作戰?”

    “那是!地底下也是有風有水,風成流,水成壓。這天氣隨鬥轉星移、四季氣候相應變化,當然也受到局部地勢環境改變,這些和我們陸地上沒什麽區別。”黃老伯顯然來了興致,一掃之前伏低做小的狀態。

    “每次戰場不一樣?”

    “咋可能一樣!”

    “相互間還有將領和士兵?”

    “必須有!戰場上人的變數最大。若是能夠提前知曉對方作戰經曆、主帥性情、過往,那簡直!多少兄弟的命都能得到保證。”

    午後陽光烘烤大地,農人商賈都暫時收了手裏的活計,回家吃了午飯小憩片刻,好躲過日頭狠毒。沒了人聲,這大地上安靜不少。大片的蟬依然拚命嘶鳴,可越是努力,自己的聲音越是被竹林吸納吞吐,於是整個環境更顯悠遠。河水叮咚,波光粼粼;清風徐徐,竹葉搖搖擺擺,涼快氣兒被慢慢送到秦蒼和黃烈所在的位置。

    這麽一個悠閑的午後,這麽遊手好閑的兩個人,秦蒼實在沒有辦法嚴肅地麵對黃烈那張一本正經的臉——不知不覺,對麵的人已經用小塊石頭擺出了第二個戰場的情況。

    “你看,這是一個平原,平原沿海,敵軍從海上來。西南約80裏外是我們的主城,平原是最後的防線,若此處失手,就戰敗了。戰敗了整個城就成了殖民城,城裏的人就不再被當人。那年那月,龍族兵強馬壯,所到之處連連勝利,此次出兵對方派大軍十萬,可此處全城的青壯年男子加起來不足3萬。你說怎麽打?”

    “啊?”秦蒼本心不在焉,心說老伯這書說得好,卻看黃烈突然停下來盯著自己,眉頭緊鎖,目光炯炯,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顯然是期盼著自己的答案。心道聽書還有互動環節?

    “古來也有以少勝多的戰局,不能隻以人數說話吧?”

    “小恩人,那些以少勝多的故事之所以廣為傳頌是因為實在少之又少。我們願意聽神祇,願意聽傳奇,是希望自己就是那個受上天眷顧的人。可現實不是話本,靠老天爺,不行。與其期待奇跡,不如自己創造奇跡。”

    “怎麽創造?”

    “秦小恩人覺得該怎麽創造?”

    秦蒼想想“人族有援兵嗎?”

    “怎麽沒去搬救兵?”說完黃老伯捂住胸口,痛心疾首“最能夠幫助我們的鄰國那時卻正值奪權內鬥,分身乏術。”

    “那兵力上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黃烈怏怏。

    “那戰場呢?平原具體是什麽樣的?”

    “這個問題問得好。咱們人少就更要斟酌兵力調度。這平原狹長、貧瘠,其上植被低矮,無掩體。唯一能借勢的是兩旁山脈。平原有一處,這裏,左右山體嶙峋,向內聚攏,形成一條狹促的走廊。我們的所有賭注就在此地。”

    “為什麽?對方人數眾多,不怕被包住一舉殲滅了嗎?”秦蒼看見地上黃烈用泥土壘的“走廊”頭大尾細,如一小蛇蜿蜒而過。

    “恰恰相反,這次龍族的爪牙沒有逃過人族的‘鉗子’。”黃烈得意一笑,佝僂的脊背看起來多了那麽一、兩分直挺,繼續道“那時那地,龍族最主要的陣型是這樣的弓弩手在前排開拓清前路,再來,隊伍橫向排列,當間是持斧的軟甲步兵,兩側是訓練有素的長矛騎兵。他們最經典的布局就意在將敵人困在龍爪內,粉身碎骨。可這正中我們下懷。”黃老伯神秘一笑,顯得有些做作,自問自答“為啥?排不開唄!地形太窄,布不開陣。你看,人族是重裝甲步兵,手持長劍與盾,排列密集。早知對方兩側火力最勝,於是加固了兩側。對方打過來時,就像攻打一張餡少皮厚的餅。”

    “加固兩翼後,”秦蒼想象著包餃子的樣子“中間的皮萬一太薄,豈不是‘露餡’?”

    “沒錯,當時人族正遇到這情況。中間的錘斧猛攻,一度讓中軍吃緊。但此時,兩翼擊退精銳的騎兵後,受到兩側山岩庇護,於是沿著狹小的峭壁向前合圍、支持中部,成倒灌之勢;而龍族前軍先於兩側進入包圍,後方和兩側都以為能夠突圍,加緊跟隨,卻無法施力,眼見越陷越深,被包裹起來。”

    “那人族勝了?”

    “沒錯。人族乘勝追擊,把它們趕緊海裏海裏找媽媽。”

    “為什麽不把對方一舉殲滅?”

    “殺戮不是目的。”

    “那什麽是目的?”

    “想要什麽,什麽就是目的。想要財想要權力,就讓他們割地賠款;想要資源,就在對方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勢力;也有把人屠戮幹淨的,原因就五花八門了。”黃烈並不明顯的歎口氣,不僅沒有預期的沉重感,反而多了一絲滑稽“小恩公,你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秦蒼想想,我自然要活下去,不過並不作答“黃伯伯,我想知道極樂閣裏麵什麽樣子。”

    “啥?這我就不知道了,”黃烈頓時沒了揮斥方遒的氣焰,恢複了老態龍鍾的樣子,玩起地上的石子“我隻進去過後廚。”

    “趙公子今日邀請我進去呢。”

    “啊?極樂閣極難邀請人進入的。許多達官貴人把這當作一種身份尊貴的象征,走了許多門路、擠破了腦袋,就為了入極樂閣。東家竟然宴請你了?”

    “是啊。”

    “那裏麵啥樣你不知道嗎?還問我。”

    “我沒進去。”

    “啥?你沒進去?”黃烈停下擺放石子的手“有些人想了一輩子進極樂閣看看呢!”但接著又轉念想想,緩和下來“不過也對,那地方都是運氣的事,最終贏的都是極樂閣自家,沒意思。小秦兄弟,你沒進去是對的,以後也離那遠遠的!說到底,什麽都沒意思,沒意思……對了,還有些經典的戰役,我與秦小恩公說說?”……

    平心而論,黃烈講得比說書的還專業,一場戰事有緩有急、險象迭生。秦蒼疑惑的是對方哪來這麽多故事?頭頭是道,像是親臨了每一場戰役,能把當時的天、地、人的細節講得錙銖必較;那些英武的將軍、決勝的瞬間、甚至一些看似不經意、實則扭轉乾坤的戰術在他口中那麽一說一道,都成了真。

    “所以,這是將近20個局部權力下,分別在不同曆史時期發生的事情?”

    “正是!”

    “既然是相互割裂的權力,他們怎麽都認可自己是龍族身份?”

    “都是人類也有不同的國家啊!像是九澤、北離、臨南還有我們西齊。聽說還有一個沙海?”

    “沙海?”秦蒼一愣,先說當下“那劃分的方式是看龍頭和人臉?”

    “也不全是,你看,龍族也有幫助我們的人,我們也有投靠了龍族的人。單單依靠種族和血脈去界定一個人的選擇是不全麵得,任何群體裏都有叛徒也有英雄。他們最終如何選擇是多種因素造成的……”

    之後,秦蒼又幾次試圖把話題引回極樂閣,可每每於此,黃烈就毫無興致。不知是不是故意,總之會馬上把對話扯回自己的戰役。

    此刻是二人初見,秦蒼還不知道在今後的幾年自己會逐步發覺,今天認識的老伯超乎尋常的多災多難。如今,看著對方吐沫橫飛,秦蒼想,或許自己多心了吧,本是個唯唯諾諾、瘦弱卑微的人,隻有說到那些虛幻的排兵布陣才會精神煥發。大概這個半瘋老伯的唯一興趣就是他的“人龍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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