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後記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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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六天, 禮炮送了約莫六萬張信息紙過澗。
對岸無聲無息,一片死寂。
炎拓覺得很不應該:六萬張啊,這麽密集的撒網, 對方不至於收不到吧。
雖然進來之前,大家都做好了此行一無所獲的準備,但真有這種跡象露頭,還是止不住沮喪, 人心浮動之下,各種奇怪的揣測也一៚。
雀茶:“會不會下頭的風也是有風向的?比如現在專刮北風, 信息紙都被卷積到北角去了, 但是下頭的人員聚居區是在東南方向?”
南轅北轍, 所以收不到。
聶九羅:“下頭的人會冬眠嗎?”
都睡著了,準睡的還是一៚繭狀的土窩, 所以任它信息紙如雪片般飛舞, 無人在意。
餘蓉的設想則較為血腥:“會不會已經打來了,同歸於盡的那種?”
……
猜測得很熱鬧, 但真相究竟如何, 人知道, 也那狂熱去冒險探求。
一入黑白澗, 人為梟鬼,澗水, 是比楚河漢界還森寒可怖的分界線。
***
第六天的半夜, 許是睡前喝多了水,炎拓ɀ夜。
手電不知道滾哪去了, 怕東摸翻吵醒聶九羅,索性摸黑出來:好在這些天在黑待習慣了,對周圍的形也熟, 即便光,也能摸索著湊合對付,不至於寸步難行。
方便完畢,從高垛後轉出時,炎拓習慣性看向澗水邊。
墨汁一濃厚的黑,飄著幾點白色的瑩亮。
第一時間居然反應過來,還以為是己眼花,下一秒忽然明白,血衝上腦,心頭狂跳,大喝一聲:“誰!”
這一聲,半是給己壯膽,半是提醒聶九羅她們。
很快,強光亮,餘蓉手持營燈,披著老棉襖從帳篷竄了出來。
聶九羅和雀茶都露麵,這是計劃好的:做事得留後手,萬一情形不利,這兩可以作為增援的奇兵。
營燈可比手電的光照強度大多了,刹那間,方圓百米內,一片肅穆的冷白。
炎拓看到,澗水的那一邊站著兩人,看身形,是成年人牽著小孩。
孩子,那應該是炎心無疑了。
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幾乎是狂奔著衝到了水岸邊,然後猝然止步。
那成年人,不是裴珂。
盡管早有心準備,炎拓還是驚愕失聲:“邢深?”
***
真是邢深,邢深和炎心。
邢深身上穿的,還是原先的那一身,眼睛已經發生變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新近轉變的關係,並有特別白,更偏一種半透明的幽深。
的頭發長長了,不過這長度,正是最尷尬的時候,不利落,也不飄逸。
餘蓉也過來了,她的反應和炎拓一吃驚:“邢深?”
邢深有立刻答,塑像一般立在對麵,好一會兒,才抬手來,手拈著幾張信息紙:“你們放的?”
炎拓點了點頭。
六萬張,整整送過去六萬張紙條,終於是激一點響了。
四下看看:“就你們兩嗎,裴珂……來?”
不能見到裴珂,聶九羅會很失望吧。
邢深有說話,退後兩步,向河麵上張了張:之前留下的幾根箭繩還在,在半空悠悠顫著,看情形,不至於朽爛到不能用。
嗖竄上了箭繩,向著這邊疾掠過來,身法雖然稱不上什麽靈活如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比之前,靈敏度和力度上,都躍升了好幾級台階了。
炎心竄上了另一根,後發先至,比邢深早落。
她冷漠瞥了一眼炎拓和餘蓉,就轉頭去看邢深,直到邢深過來了,才又去牽住了的衣角。
邢深說:“就我們,裴姨不上來了,她之前接二連上來,身體受不了,生了場病。我們這的人,上來就好比經受輻射,對身體有害,所以得適可止。”
炎拓約略聽懂了:對白瞳鬼來說,得接受永居下的宿命,“上行”類似於慢性殺,雖然不至於誇張到一次越澗就會暴斃,但總歸是宜少不宜多的。
有點擔心:“那心心……”
如果記錯,這也是心心第二次上來了。
邢深說:“長話短說,應該問題不大,你不是想見她嗎,裴姨說答應過你,得說話算話。”
說到這兒,看向炎拓身後。
炎拓心一驚,還以為是聶九羅也從帳篷出來、被發現了。
並有,邢深隻是略顯惆悵看著的背後,仿佛在看青壤的盡頭,喃喃說了句:“這麽久了,都忘記太陽長什麽子了。”
炎拓心思去聽邢深的感慨,蹲下身子去看炎心的眼睛,聲音因激動約略發顫:“心心,你還記得我嗎?”
炎心含糊問:“看……什麽?”
說完,直直對著,俄頃側了身,給看左半邊身子,過了會,又換右邊。
炎拓先是愕然,很快就明白了。
炎心真的就是單純在給“看”,你不是“看我”嗎,那看好了,前後左右看,隨便看。
炎拓不死心:“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那還記得媽媽嗎?還有小鴨子呢?”
炎心不耐煩皺了下眉頭,同時扯了下邢深的衣服,像極了耐性的小孩子厭煩大人們的社交、一再催促趕快結束。
炎拓失魂落魄般站來。
這些年,無數次想象過跟炎心重聚的畫麵,有時己都被感動濕了眼眶。
原來,那些感動,那些幸福,那些失複得,都是臆想出來的。
餘蓉沉不住氣:“邢深,咱們的人呢,其它人呢?”
邢深說:“哪有那麽快,有些在轉化中,有些成了梟鬼,還在排隊等——女媧像隻有四尊,轉化一៙一年半載,我屬於適應得特別快的。”
也對,餘蓉這才想所謂的女媧像其實就是泥壤,用完一次得有休養生息的時間,這才不到一年呢,想所有人都轉化完畢,至少也得等四五年。
她震驚於邢深這種安之若素的語氣:“你在下頭……適應得不錯?”
她的想法,一入黑白澗,終身不了頭,得和過往的一切徹底割裂,進到一那麽黑暗血腥原始的環境中,換了是她,得發瘋。
邢深看了她一眼:“很好,感覺像再活了一次似的,這麽多年,我終於找到最適合己的方了。”
餘蓉和炎拓麵麵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感覺像再活了一次似的。
這句話,可以用在很多人身上,林伶親口這麽說過,聶九羅是真真正正再世為人,雀茶走上了和從前完全不一的道,許安妮……應該也算是。
可是邢深……
邢深像是看出了們的疑惑:“難道不是嗎?我在上麵是什麽?一瞎子,己認為己有一身本事,可是人需,也不被看重。隻是在走青壤的時候,能那麽點作用。”
“現在,跟著裴姨,在下頭,我能做很多事,大事。下頭很亂,你們知道吧?”
餘蓉一愣:“不是說纏頭軍在下頭掌控著一切嗎?”
邢深淡淡道:“談不上掌控,下頭亂得很,纏頭軍己就分了好幾派,梟有被控製的,也有很多流竄在外,像……”
在這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麽用詞:“總之就是,有法度,有規則,弱肉強食,誰有實力誰說了算吧。”
炎拓問了句:“裴珂現在,還不算很拔尖、急於培植己的力量?”
邢深說:“換了你,處在那種環境中,也會這麽做的。幹嘛被一群廢物老古董牽著鼻子走呢?”
麵上露出矜的色來:“能者居之嘛。”
這口氣,跟裴珂還真是如出一轍,炎拓說:“看來,你和裴珂看法很一致啊。”
邢深笑了笑:“是很一致,且,我還給了她不少可行的建議。我覺得,裴姨的目光還不夠長遠,其實在下頭,可做的事很多很多。”
炎拓隻覺得口唇發幹:“你想幹什麽?”
邢深看了炎拓一眼,炎拓居然從的表情中看出了些許憐憫:“不管我想幹什麽,炎拓,到那時候,你,你們,都已經不在了。”
ឱ來:“下頭是一世界,有人,也有資源,隻不過和上頭有些區別已。為什麽上頭用了兩千年可以進入科技時,下頭同過了這麽多年,卻不進反退、成了弱肉強食的野蠻世界呢?為什麽不能把它變成一完全不遜於人間的安樂窩呢?”
是因為那群老廢物有這種眼光、這種格局,可់們是新鮮注入的血液,見識更多也更廣,摩拳擦掌、熱血沸騰,等著做一番大事。
更何況,有時間,有長長久久的壽數,不像炎拓和餘蓉們,倏忽幾十年,就會蒼老謝幕。
終於等到了一廣闊的天,一量身做的大世界。
餘蓉無語,這些子,她一直記掛被綁入黑白澗的同伴,心心念念見一麵才能放心,想到見著一如被傳銷組織洗了腦的。
反正她是解不了,人間美好,人間值得,人間有貓狗虎豹,她是一秒都不想入下,入了也不會把那種破方當寶。
炎拓不想再聊這話題:“林喜柔她……怎麽了?”
邢深頗反應了一會兒:“她啊,你還記得螞蚱嗎?”
記得,炎拓心頭一顫:“跟螞蚱有什麽關係?”
邢深輕描淡寫:“什麽,就是覺得,母子長得是挺像,她現在,跟螞蚱也什麽兩了,老態龍鍾,也不能陪心心玩了,數著子等死吧。”
又問炎拓:“你有話我帶給她嗎?趁著她還能喘氣,有什麽話,我可以幫傳一下。”
炎拓沉默半晌,緩緩搖頭。
就在這時候,炎心忽然叫了一聲:“哥。”
哥?
炎拓腦子一突,眼底倏忽漫上燙熱,囁嚅著嘴唇,難以置信抬頭來。
不是叫的,炎心仰著頭,正看著邢深,手上拽了又拽:“走,下。”
她在催促邢深。
炎拓聲音發顫:“她叫你哥?”
邢深看了眼炎心,又看炎拓:“我也不知道怎麽事,她見到我,就很然這麽叫我了。”
又說:“你想看心心,如今也看過了,什麽事了吧?”
在這兒待久了,也不是很舒服。
炎拓搖頭,搖到中途,忽然想了什麽:“能給我一縷心心的頭發嗎?”
估計是用來睹物思人的,邢深猜到的用意,低下頭衝著炎心比劃了兩下,炎心似是不太情願,但也太反對,扯過一縷頭發含進嘴,牙齒撕磨了兩下之後,把斷發遞給邢深。
邢深又把頭發交給炎拓。
一小縷頭發入手,很輕,很毛糙,炎拓拈在手,百感交集,好一會兒才說:“那拜托你在下頭,好好照顧心心。”
邢深說:“她其實資曆比我老,我照顧她還不夠格,不過你放心,都是同伴,有事情會互相照應的。”
轉身欲走,驀又停下,身看炎拓:“你覺不覺得,我們的對話少了點什麽?”
炎拓懂的意思:“少了什麽?”
邢深欲言又止,頓了頓岔開話題:“算了,不說了。來,你們是過得不如意,或者對上頭的生活厭倦、想活得更長一點,可以下來。隻越過黑白澗,一直往下走……”
餘蓉打斷:“不用,多謝了。”
邢深再說什麽,飛身上了箭繩。
——你覺不覺得,我們的對話少了點什麽?
少了阿羅,全程有人提阿羅。
替聶九羅不值,這才幾月,炎拓的臉上,一點悲傷的痕跡都有了。
***
炎拓目送著邢深和炎心的身形掠過箭繩、越過光照的邊緣,入茫茫的黑暗。
轉身時,看到聶九羅和雀茶從最近的一處土堆後出來,原來這倆也安穩待在帳篷。
餘蓉哼了一聲,問雀茶:“你聽到邢深說的話了?”
雀茶點頭:“還挺有……想法的。”
說是“野心”,似乎瞧不邢深,說是“誌向”,又似乎埋汰了誌向,雀茶斟酌再,才用了“想法”這詞。
餘蓉呸了一聲:“我才不信,有本事的人,在哪都能做成事。在上頭這麽多年,也見做出什麽來,下去了就能脫胎換骨了?嘴上搞事業誰不會?睡覺去。”
她拎著營燈,大踏步往帳篷去了。
聶九羅卻迎過來,拉住炎拓的手。
炎拓手,還攥著炎心的那縷頭發。
光暗下去了,看不清聶九羅的臉,隻看到她的眼睛,在黑亮晶晶。
炎拓說:“你白走這趟了,能見著你媽媽。”
聶九羅笑笑,輕聲說:“關係,可能我的母女緣就是比較淺。”
生她時緣生,殺她時緣滅吧。
她能想得開最好了,炎拓撚著那縷頭發,有點發怔:“心心剛剛,叫邢深哥哥。”
裴珂說,心心隻記得仇人,早忘記親人了。
覺得不是,心心還記得,記得媽媽,記得哥哥,隻是,都換了別人、入別人了。
聶九羅柔聲說:“你凡事往好處想,心心原本是有媽媽、有哥哥的。現在,她依然有,兩也都是她喜歡的人,挺好的。”
***
七天後,炎拓帶著聶九羅,去看了林喜柔。
在療養院長住的、的親生母親,真正的那林喜柔。
炎拓把炎心的那縷頭發塞進母親的手,聶九羅則把帶來的一束康乃馨插進床頭的玻璃花瓶。
當時,夕陽下,病房鋪滿融融的暖金色,床頭的康乃馨如一團粉雲,那場景,像極了故事餘韻悠悠的收尾。
炎拓想著,母親是就此醒過來就好了。
越天,林喜柔於睡眠中安然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