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後記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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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聶九羅的展如期開展。
開展前,老蔡找到聶九羅,確認一關鍵事宜。
——如果在巡展過程中, 有人看中了展品且能給出合適的價錢,賣賣?
炎拓的想法:當然賣,藝術無價的。
哪知聶九羅脫口說了句:“賣,當然賣。”
頓了會又補充:“過要保證巡展期的展出, 先付定金,巡展期結束才能提貨。”
老蔡走了之後, 炎拓問聶九羅:“說, 藝術無價的嗎?”
聶九羅瞥了他一眼:“藝術當然無價的, 但藝術品有價的,藝術家也要吃飯的。”
***
在老蔡的運作下, 巡展有一條重點城市名單, 首展避開熱門的北上廣,選擇了山西大, 為這裏被稱為“中國古代雕塑博物館”, 而且有著國內規模大的古石窟群之一, 雲岡石窟。
首展定在這裏, 有致敬,有傳承, 也隱隱有畏比較的意味。
作為創作者, 聶九羅需要跟線,雖然至於跟全程, 但地打卡必要的,這就意味著,她會有一段較長的旅程——從前出遊, 去看別人的作品,拜訪、采風,這一次,送自己的作品給別人看,心自然。
人生首展,意義重大,炎拓決定全程陪她走這條線。
再說了,他也讚助人?錢花出去了,得去驗收一下、聽響。
除此之外,他還聯係了遠在泰國的餘蓉,希望她和雀茶有空也能來。
餘蓉對展什麽,完全感興趣:“開展覽,又鬥地梟,幹嘛要我回去看?你拍幾張照片給我看看得了。雀茶啊,近ipsc射擊考證呢,她想進射擊場工作……”
泰國禁槍,射擊運動很風,雀茶在這方麵估計有天賦,管射箭還射擊,一玩起來,直追專業水準。
……
出前夜,盧姐給聶九羅收拾好李,期期艾艾,向她提出了辭職。
用生如用熟,聶九羅自然挽留了一番,還問她對薪資滿意。
盧姐趕緊擺手:“的,聶小姐,很滿意,跟薪資沒關係。”
又解釋說,其實之前就想提了,但知道她在備展,想讓她分心,才一直拖到在。
看來去意定了,聶九羅也就再勉強,順口又問:“以後,你有什麽打算啊?”
盧姐居然噎住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說:“我有朋友,投了小飯館,想擴店麵,我也想占一份,順帶幫點忙。”
這挺好的嘛,一舉從打工人躍升為小老板了。
聶九羅心為盧姐感到興。
***
大首展,並沒有如何如何的盛況空前——這也正常,雕塑類展覽,本來就小眾,比得熱門電影,一上映就能引起風潮。
但它達到了預期,符合老蔡製定的“口碑酵”路線:出其意,先引起業界大拿的注意,得到權威的肯定之後,再投放各類文化關ko1;大限度地爭取文藝愛好者的關注。
老蔡喜滋滋地說:“盤子得越磨越大,這樣,展覽進入北上廣的時候,就檔期的熱展了。”
果然,到第二站西安時,熱度比之大經了好幾檔,大老蔡請來的,西安了少請自來、主動約采訪的。
聶九羅先還興致勃勃配合,幾輪一過,新鮮感過去,就疲了,她本來就任性的人,找到老蔡說,自己跟線還跟線,但跟展了,隻偶爾露麵坐館,其它時間,她要像從前一樣,去鄰近的郊縣轉悠采風。
老蔡非常爽快地意了。
他有他的考慮,藝術家嘛,就得蹤定、一麵難謀,才顯得有神秘感,更容易吊大眾的胃口——否則一來就見著了,一約就采訪上了,會顯得太金貴,太easy。
***
這一晚,聶九羅和炎拓入住石河縣的金光賓館。
這算故地重遊了,聶九羅特意選了初入住時的一間,跟炎拓好一通擺忽當初狗牙如何夜半破窗而入、她又如何鎮定以對的。
炎拓聽到後來,居然有些惘然:破了的窗戶早就修補好,窗外也一派平和氣象——狗牙還有地梟什麽的,仿佛隻他做過的一場噩夢,醒來時陽光一照,金光萬道,一切也就過去了。
……
炎拓做了夢。
夢見有人敲門,乒乒乓乓,他怕吵醒聶九羅,急急地下床開門。
門一開,居然一腳跨進黑漆漆的坑道裏。
炎拓順手拎起一盞礦燈,順著坑道往裏走,礦燈的光左晃右蕩,每次隻能照亮小方桌麽大的一塊地方,愈襯顯出周遭的陰森。
走著走著,炎拓反應過來。
這他爸炎還山的礦場,他下到了礦底。
腳下忽然踩到了什麽東西,溜滑,炎拓哎呦一聲,踩著玩意兒滑出了幾米遠,仰天摔了結實。
他惱怒地坐起身子,拎著礦燈四下去照,先照見了害他摔跤的罪魁禍首,香瓜靠結蒂處的一塊。
再然後,他看見燈光的盡頭、模糊而又黯淡的黑裏,站著一人。
他下意識提了礦燈。
他的林姨,林喜柔。
林喜柔就站在裏,容顏如過去一樣姣好,長又濃又密,眼睛死死盯著他,裏頭滿憤恨和怒火。
她的聲音從齒縫裏往外迸,字字怨毒:“炎拓,如果你,我會輸。”
炎拓的心頭很平靜。
事到如今,輸贏有什麽意義呢?
他說:“你就輸了。”
林喜柔的麵目漸漸扭曲,喉嚨裏出陰毒的怪聲,她亮而濃密的長漸漸灰白,如被燎焦的枯草,兩隻眼睛誇張地外分,外擴,臉上的老皮一層一層,耷拉著垂下。
她像極了老邁堪的螞蚱。
炎拓聽到她尖利的嘶聲:“我隻夠聰明,會有人比我更聰明……”
哢嚓一聲響,她的腳下裂開一道地縫,林喜柔的身子整跌落下去,隻餘兩隻帶趾爪的手,死死扒住了邊沿。
她仰起倒三角錐一樣的腦袋,昆蟲口器一般的嘴巴詭異地蠕動著,朝著他喃喃重複:“我隻夠聰明……”
……
炎拓一身冷汗,翻身坐起,再沒了睡意。
窗簾沒拉嚴,外頭經有些微微亮了。
睡在邊上的聶九羅半睡醒的,睡眼朦朧問他:“幹嘛?”
炎拓輕聲說:“沒事,你睡你的,我先起了。”
起了?
聶九羅迷迷糊糊摸過枕側的手機。
6:57。
還沒到七點呢,她帶了點起床氣:“沒到點呢,再睡會。”
邊說邊欠身過來,伸手抱纏住炎拓,頭枕住他胸口,又闔眼睡過去了。
炎拓被她八爪魚樣纏著,起來,又躺舒服,隻能半倚著靠在床頭,哭笑得。
過,聶九羅這樣的。
她起了早時,經常要拖著他一起,似乎拉一下水,會更心安理得、睡得更安穩。
炎拓一般都隻笑笑,就依著她了。
他伸出手去,輕輕蹭磨她細長的眉毛,指腹又慢慢沒入她的鬢角,任無數細軟的絲在指間拂過。
聶九羅大概覺得癢,蹭了兩下之後,微微掀開了眼,眼睛在微暗的晨曦裏,朦朦朧朧,像含水銜霧。
她說:“這麽聽啊,讓睡就躺下了。”
炎拓笑,手指順著她頸後,慢慢下撫,指腹下隔著絲袍,也能探出肌膚的細膩微溫。
他說:“睡著,你又讓起,我能能做點別的?”
聶九羅眼皮微垂,目光幽幽深深地暗下去,下巴墊住他心口,語焉詳:“會讓我睡好覺的。”
炎拓說:“會,我保證,適當運動一下,還能讓你睡得更好。”
聶九羅噗嗤一聲笑出來。
炎拓也笑,摟住她翻了身,順勢把蓋毯拉過頭頂。
……
天光大亮的時候,聶九羅果然全身酸軟,又恍恍惚惚地睡過去了。
再醒來時,被電吵醒的。
聶九羅打著嗬欠摸過電,炎拓在,估計下樓吃早餐去了。
電老蔡打來了,這些天,老蔡經常給她報好消息,聲音永遠亢奮,仿佛開展的他而她:“阿羅,昨天洛陽開展了,好人來捧場,下午我們都限人了。”
聶九羅坐起身子,語氣鹹淡的:“嗎?”
心裏興的,洛陽哎,龍門石窟的所在地,能在這種地方獲得認可,意義。
老蔡:“可,有幾久露麵的前輩都來了,他們之前看過你的作品,說這一年進步很大,還問起你幹媽了。”
聶九羅哦了一聲,赤腳下床走到窗邊,嘩啦一聲拉開窗簾。
天氣錯,一派晴好。
過去的一年,老蔡經常旁敲側擊地追問她究竟跟著誰學習的,聶九羅被問煩了,答說幹媽,人低調,愛交際,讓老蔡別老打聽。
她猜到了老蔡一定賊心死。
果然。
“和幾前輩聊起這一比較資深的女大佬,都覺得你幹媽的風格。阿羅,咱幹媽考慮出來交流一下?”
聶九羅拉長聲音:“考慮。”
臉大,還“咱幹媽”,用炎拓的說,“這小腿會攀”。
“如果業界邀請呢?也會給到一定的酬勞……”
聶九羅嗬了一聲:“稀罕。”
老蔡屈撓,采取迂回戰術:“我們就覺得,幹媽有這水準,出來太可惜了。哪創作者想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大眾認可呢對吧?隻要幹媽願意,的,我能想辦法做到一流的策展,絕佳的展示……”
聶九羅說:“沒必要,早就在展示著了。”
老蔡一怔,有點懵:“哪展示呢?北京、上海?還國外啊?”
聶九羅沒吭聲。
她額頭抵住窗玻璃,出神地看遠近的熙來攘往、車水馬龍。
早就在展示著了。
女媧造人,這煙火世界,千人千麵的眾生,神仙名士,魑魅魍魎,哪一她的作品啊?
論論美,論醜論惡,哪一間展館裏立著的雕塑能比她塑得更見血見肉、入骨三分?
早就在展示著了。
一代一代,無數人身在展中,看展,也被看,有至死堪透的,也有臨了悟了道的。
偌大紅塵,稠人廣眾,巨幅畫軸,萬裏群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