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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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九羅這趟來石河, 其不為采風,也不為懷舊。
餘蓉帶人清掃南巴猴頭時,除了現畸形的地梟之外, 還找到了林喜柔藏起的一箱泥壤,這件,她跟炎拓提過,但彼時大家都忙, 諸纏身的,都給忘了。
直到前一陣子, 聶九羅才想起這, 一大箱的泥壤, 死沉死沉,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餘蓉絕不會把東西帶出國。
一問之, 果然, 餘蓉把些泥壤封了幾麻袋,就近扔在了板牙村、雀茶住過的棟小樓裏。
聶九羅計劃拿回這些泥壤, 盡已所能, 塑一尊女媧像, 將來在小院裏專門辟一處存放, 半為緬懷感激,半為供奉。
***
用完早餐, 兩個人駕車出, 直奔板牙村。
又是熟悉的老線路,免不了舊話重提, 聶九羅笑炎拓箱子裏老裝著大活人,炎拓懟她太會演、害自己在板牙住了麽久的豬場。
正互相調侃,右後側有輛婚車超了上來, 恰炎拓的車並駕。
炎拓“呦”了一聲:“出門見婚車啊,真不知道是什麽兆頭。”
結婚這,他問過聶九羅的意見,聶九羅直言近幾年沒這打算,他也就不急不催,但逮著機會,總會旁敲側擊地打趣她。
聶九羅偏不進他的套,相反的,還有點好奇:一般街上看見婚車,都是浩浩蕩蕩一長串,很少看見單輛的。
婚車的司機朝這頭看了一眼,忽然眼前一亮:“呦,聶小姐啊!”
什麽情況?自己在這兒還有熟人?
對方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我,我,我是老錢啊!”
***
這個司機,正是孫周出之後,旅行派來服務聶九羅的老錢。
一般情況,司機馬不停蹄地接待客人,也接二連三地忘記客人,但聶九羅不同。
她年輕漂亮,是個搞藝術的,有點過開放,半路包了個男人,後來這個男人失蹤了,間接地還給老錢帶來了一筆不小的收益。
老錢對她的印象可太深刻了。
既然遇到熟人了……
炎拓打方盤變道,車進停車道,方便這兩人寒暄。
……
老錢小跑著了車。
畢竟對方是個藝術家,小地方難得見到,更何況還是老客戶,由不得他不熱情。
他湊近車窗,笑得跟朵花似的:“聶小姐,又來搞創作啊……”
話還沒說完,驀地瞥見炎拓,腦子裏一懵,後半截話就全忘了。
這不是個據說很有身家、但心上有特殊癖好,所行為上也……比較怪異的男人嗎?
這都這麽久了,這人怎麽還在?露水情緣轉長期服務了?
作為旅遊服務行業資深從業者,老錢知道不應對客人的私活有所關注,他立馬收回目光,隻是神色止不住古怪。
這男帥女美的,身家也都不賴,就不能好好談個戀愛嗎,非放任自己陷入這麽病態又扭曲的關係中,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世風日道德敗壞啊。
聶九羅可不知道他心裏轉著這麽多念頭,隻是指了指他的車:“家裏有喜啊?恭喜你了。”
老錢趕緊搖頭:“不是不是,旅行的同結婚,這不嘛,我也是迎親隊的,車被征用了……”
聶九羅笑:“不耽誤你,趕緊忙去吧。接遲了,新娘子該不高興了。”
老錢嘿嘿笑著點頭,正要走時,忽然想起了什麽:“說到新娘子,聶小姐,沒準你也知道她呢。”
她也知道?
真是奇了,她在這哪來這麽多熟人?
聶九羅問了句:“誰呀?”
老錢說:“就是孫周之前的對象,叫喬亞的,孫周不是失蹤了嗎,後來又聽說是治病去了,絕症好像,兩人就斷了。”
乍聽到孫周的名字,聶九羅居然出隔世之感,好一會兒才恍惚地點了點頭。
這她知道,蔣百川頭操辦的,聽說除了安排雀茶假充醫務人員帶走了孫周之後,另有善後——孫周自小父母離異,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現在老人已經過世,父母早已各自組建了新家庭,對這個兒子並不上心,情就麽不了了之了。
老錢滔滔不絕:“但是吧,也是緣分,喬亞去公司給孫周收拾東西,認識了現在的這個,還挺投緣的,各方麵也都合適……”
聶九羅口不對心地敷衍著笑:“是挺好……挺好的。”
……
老錢走了之後好久,聶九羅才緩過勁來。
車裏有點過安靜了,她輕聲喃喃了句:“好久沒聽到孫周這名字了。”
炎拓嗯了一聲:“他的胳膊,還得要兩年才能長齊吧。”
餘蓉老說,過幾年之後,要去水石窟嚐試一,看能不能帶回孫周。
炎拓沒敢把自己的真想說出來:他覺得餘蓉是帶不回孫周的,現在看來,這世上也沒有別的誰會去接他了,還不如就在水石窟安眠,至少夢裏無風雨,睡中不知愁。
***
板牙村還跟從前一樣冷清,青壯基本都外出打工,學齡段的也大多在外求學,剩的不是老的就是閑的,及……傻的。
炎拓一路把車子開進村,沿途經過豬場,看到豬場燒毀之後,並沒有重建,隻是拿白石灰粉飾了一,省得燒燎出的焦痕太礙眼。
小樓的大門鎖著,這對聶九羅來說不是難,她拎出工具箱,揀了根“z”形開鎖具,上去就通鎖眼。
雖然街麵上沒人,但這也太明目張膽了,炎拓輕咳兩聲,側了身子幫她打掩護。
正配合得默契,邊牆後忽然跳出一個人來,暴喝一聲:“小鬼砸,舉起手來!”
聶九羅嚇了個激靈,炎拓額頭的青筋也是一跳。
不過,他很快鎮定來。
這也是老熟人了,他示意聶九羅繼續、一切有他搞定,然後轉頭著來人一笑:“馬隊長,是我啊,遊擊隊。”
來人是馬憨子。
初見時一樣,光腳端槍,肩挎飯盆,腰插湯勺,一臉殺氣騰騰。
炎拓很感慨,這一年多物是人非,唯有馬憨子還在抗日。
哪知馬憨子也在鬥爭中積累了經驗,他冷笑著揭穿炎拓:“你這個冒充遊擊隊的奸細!昨天燒了我們的房,今天又來掃蕩!”
炎拓一時語塞,要說他入戲的本也還行,但對著馬憨子這種腦回路奇特的,一時半會還真接不上詞。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聶九羅忽然大聲喝了句:“編號12345!”
編號什麽?給誰編號?
炎拓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馬憨子大吼:“到!”
然後□□垂地,兩腳跟一並,站得叫一個筆直。
氣氛瞬間詭異。
馬憨子吼了聲“到”之後,自己也茫然了,他伸手撓了撓腦袋,歪著脖子看聶九羅,看著看著,嘴唇忽然哆嗦起來,一開口悲喜交加:“師長!師長你回來了?”
哈?炎拓如墮五裏霧中。
印象中,馬憨子好像是有個師長,不管是打鬼子還是鬥西洋,凡總愛請示一番。
馬憨子興奮地衝到聶九羅麵前,估計是礙上級別有差,不敢貿然握手,隻是原地站著百感交集:“師長,你帶著隊伍打回來了?”
一瞥眼又看到邊上的炎拓,滿腔熱情登時有了宣泄的出口,他一把攥住炎拓的手,激動地搖來搖去:“這就是隊伍吧?隊伍同誌,你辛苦了!”
炎拓:“……”
……
師長帶著隊伍,跋山涉水、遠道來,自然不能讓人家累著,馬憨子主動請纓,樓裏車側地幫忙背麻袋,幹得叫一個熱火朝天。
炎拓在邊上看著,感覺分外滑稽,他問聶九羅:“你什麽時候,了馬憨子的師長了?”
聶九羅說:“小時候啊,蔣叔帶我來過陝南,也到過板牙,所我知道這兒。時村裏沒別的玩伴,就帶著他玩咯。
說著指了指馬憨子:“走的時候,他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我就跟他說,我是出去打鬼子的,他守著根據地好好幹,早晚有一天,我會帶著隊伍打回來的。”
***
離開板牙的時候是傍晚,馬憨子跟著車子跑,依依不舍送了好久,從車子後視鏡裏看過去,他身後映著一輪金紅的夕陽,場景,還挺詩情畫意。
車上大路,炎拓問聶九羅:“上車前,你們嘰嘰咕咕說了麽久,說什麽來著?”
聶九羅往椅背上一靠:“還能說什麽,就說前方戰吃緊,我要帶著物資去增援,讓他繼續守好板牙唄。”
炎拓皺眉:“這樣好嗎?老騙人家。”
聶九羅白他:“這怎麽能叫騙呢,你不懂,像馬憨子這樣的人,腦子裏自一個世界……”
說到這兒,她拿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子:“你去配合他就可了,他有使命,有責任,有做,活得挺開心的,用不著你去唏噓憐憫。”
正說著,手裏的手機響了。
炎拓朝她的手機瞥了一眼:“報喜鳥又來了啊。”
這兩天,老蔡盡來報好消息,炎拓索性給他改了個昵稱,報喜鳥。
還挺貼切的。
聶九羅懶洋洋地:“無非就是說反響不錯,又有人誇啦,又有人讚啦,真是沒勁。”
炎拓忍住笑:“阿羅,凡爾賽了啊。”
聶九羅哼了一聲,本來嘛。
誇多了,也就無聊了。
她把手機撳了免提,讓炎拓一起感受一報喜鳥的嘰喳。
一頭,老蔡的聲音如打雞血般亢奮:“阿羅啊,好消息,買大區的出現了!”
聶九羅一子坐直了身子:“真的啊?”
***
買大區,她隻聽說過,從沒真的經曆過。
老蔡的說裏,買展品的人分三種。
一是買單項,意是看中了單個展品,願意出合適的價錢,請回去收藏。
這一類人偏多,屬展品購買的主流。
二就是買大區,一般布展分多個展區,有人財大氣粗,會被某個展區的布局、氛圍所吸引,一舉拿展區的所有展品。
這也是為什麽布展時、會特別重視展廳的設計,這跟買櫝還珠一個道,襯景做得美,同樣有吸引力。
第三種就純屬江湖傳說了,叫“包全城”,指的是直接拿所有展品,這個基本不太可能,一是價格過燙手,二是審美有參差,一個人可喜歡上展覽的的某件展品、幾件展品,所有的都喜歡,太過誇張。
即便是資深如老蔡,都不大經手買大區的買賣,他興奮到聲音都變了調:“是的,塊區域,有你四件作品,我跟你商量一,我想叫價五百萬,底價……絕對不能低三百。”
聶九羅吃驚不小:“五百萬?”
她的作品市場價,之前一直在十來萬小幾十萬之間徘徊,突破三十萬的都少,如今一子叫到這個價,自己都沒底。
炎拓突然冒出一句:“五百萬算什麽?”
聶九羅瞪了他一眼。
這個何不食肉糜的富二代,名掛著多家公司商鋪,他哪知道五百萬意味著什麽?
炎拓衝著她莞爾:“也不看看我們阿羅是哪個幹媽教出來的,叫價五千萬我都嫌少呢。”
聶九羅繼續瞪他,瞪著瞪著就笑了。
老蔡在頭神氣活現:“阿羅,你見的世麵還太少,你看人家傑夫昆斯的橙色氣球狗,拍價5200萬,還是美金!還有賈科梅蒂的戰車,9000萬,也美金!你這才在哪呢,就嚇到了?果然還是炎拓格局大點。你甭管了,我來搞定。談不拉倒,最後三站北上廣,才是出大單的地方呢。”
***
老蔡氣定神閑地回了展廳,步子不疾不徐,寵辱不驚的氣勢拿捏得很到位。
這個點,展廳已經清場了,燈光很暗,這也是策展的設計:用暗光營造一種幽謐的氛圍,更加突出雕塑本身的肌層次。
展廳盡頭處的角落裏,站著一個長頭的年輕男人,皮膚很白,穿一身燕麥色休閑西服,鼻梁上架一副帶鏈的金絲框眼鏡,鏡片一對長長的鳳眼,眼尾略翹,狐狸般微微眯縫著。
他正饒有興致地端詳著麵前的一尊飛天造像。
老蔡叫他:“顏先。”
姓顏的年輕男人回過頭:“怎麽說?”
老蔡麵上現出為難的神色來:“這個,剛聶小姐通了電話,她出售的意願不是很強,另外,價錢上……低五百就不考慮了。”
年輕人略皺了眉:“五百萬這麽多?我了解了一<前不是這個價啊。”
老蔡笑了笑:“你也說了是៥前後,怎麽會一樣呢。”
年輕人沉吟了一:“這不是筆小數目,我再考慮一吧。”
老蔡點頭:“沒關係,收藏否,看緣分的。”
……
年輕人走出展館,走台階。
天已經快黑了,暮色一層層聚攏、合圍,像個當頭罩的黑蓋子、就快合嚴了。
他邊走邊打電話:“幹爺,要五百萬呢,我網上查了,這個作者之前的一個作品,也就賣了三十萬。四件,五百萬,平均來翻了四五倍,是不是也太誇張了?”
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藝術品是看收藏價值的,今天五百萬,未來轉手就不一定了,回頭就定了吧。”
年輕人有點不甘心:“其你隻是看中了個什麽場景雕塑,何必一起打包?我回去聊聊,單買,百八十萬也就搞定了。”
電話頭回答:“一起買了,別讓人覺得,你對一個格外有興趣……不想惹是非。”
年輕人笑:“幹爺,你收古董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聽說這位幹爺早年喜歡收古董,鄉收東西,看中了什麽從不明說,會把無關緊要的揀來,磨半天嘴皮子砍價,末了把真正看中的往上一搭,說:“買了這麽多,多少送一個吧。”
幹爺說,就是要表現得漫不經心,別讓人看出你對這個分外感興趣,否則,他就會坐地起價,甚至奇貨可居。
但什麽場景雕塑……
年輕人鼻子裏嗤了一聲,他覺得一眾展品中,最失水準的就是個了,像售樓處的沙盤,都是些土堆水壑。
“幹爺,個到底有什麽好的啊?”
過了很久,頭才回答:“也沒什麽特別好的,就是裏頭塑的場景,跟我的老家有點像。人老啦,就容易……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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