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遠望當歸,悲歌當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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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靈竭力控製著表情和聲線,對昀衍說道:“你要我跟你去列陽的話,就先幫我辦件事!”

    昀衍盯了她片刻,抬手揮退護衛,懶洋洋地披衣起身,一麵慢條斯理地問:“什麽事啊?”

    青靈站在原地,目光不知落在了何處,似有些失焦的渙散,“帶我去崇吾。”頓了頓,又重複了一遍,“我要你帶我去崇吾。”

    昀衍穿戴好衣物,走到青靈近前,這才發現她渾身都在顫抖。逸到嘴邊的調侃於是又咽了回去,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這個時候,你去崇吾做什麽?”

    青靈咬著牙關,仿佛在與夢魘相抗般的逼著自己清醒、鎮定。這些年來,生死磨難,經曆得太多太多,她早已該磨礪得比誰都更堅強,無論再遇到怎樣的苦難,都不該再覺得畏懼、覺得不知所措……

    她抬起眼,盡量冷冽地盯著昀衍,“別問那麽多!你不是說你們很有能力嗎?現在就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證明你們真有實力把我和毓秀帶出朝炎!”

    青靈鬆開緊攥在袖間、微微發抖的拳頭,將一直握著的麒麟玉牌遞給昀衍,“我教你一套心訣,你替我操控這塊玉牌。”

    昀衍瞧出青靈的異狀,遂也不再多言,接過了玉牌拿著。

    他頭腦很是靈敏,在青靈的指揮下設了個隱身的禁製,便被她半拉半拽著向驛館大門走去。

    有了麒麟玉牌的遮掩,兩人一路上都行得十分順利。

    待出了驛館,在一處僻靜之地撤去了禁製。青靈念訣召出麒麟神獸,繼而捋起袖子,徑直將自己的手腕塞入到那神獸的口中。

    鮮紅的血立即順著雪白的小臂流了下來。

    昀衍看得心頭一窒,隻覺得那獸齒仿佛是咬在了自己的心上,竟帶出了一縷銳利的疼痛。

    “你這是做什麽?”

    他忍不住想要拉開青靈,卻被她抬頭投來一計冷冷的目光。

    “少廢話!讓你做什麽就做什麽!”

    麒麟飲下了青靈的鮮血,周身霞光更盛,生龍活虎地晃動著尾巴,慢慢伏低下了身子。

    青靈拉著昀衍躍上獸背,吩咐他道:“你操控住坐騎,一路往西便是。”

    昀衍依言而行,驅策著麒麟向西而去。

    兩人一直保持沉默。

    過了許久,昀衍才忽而在青靈身後低低笑了聲,“我說帝姬殿下,我好歹也是一國的王族,你這般呼來喚去地使喚我,就不覺得有些不合禮節嗎?”

    青靈沒有接話。

    夜風揚起她的長發,糾纏著掠過身後之人的麵頰,輕輕癢癢的感覺,似曾相識。

    身畔的流雲漫卷舒展著,帶著夜晚獨有的潮氣。

    昀衍感覺到下巴上突然沾到的幾點微涼,像是風中不知從何方飄來的雨露,一下子又浸到了他心口的那抹傷痛裏,疼的愈加銳利起來。

    他經不住向青靈靠近了些,手臂扶在她的腰際,依著本能、尋求安慰似的想要離她再近些。

    青靈這下終於有了反應,厭惡地扭開了身,喝道:“你在幹什麽?”

    昀衍驚醒過來,腦中亦微微有些懵然,那種絲絲綿綿的、看不清摸不透的情緒,急切想要找到突破隙口的感覺,又一次讓他陷入了猶如置身迷霧之中的困沌。

    有什麽東西像是馬上就要呼之欲出,可下一刻,依舊還是煙消雲散地蒸發了開來……

    他笑了笑,收回手來,“我瞧你這麽瘦,一陣風都能吹落了似的……我們北陸的姑娘可比你身材好,摸起來那個凹凸有致……嘖,你們東陸男子是無緣體會的。”

    青靈早就聽說過這位列陽王子的風流行徑,可眼下她滿腹心思,也是無心顧忌和他拉開距離,隻是冷聲道:“你想替千重拿到青雲劍,就最好老實點!再對我動手動腳,我就直接把那劍戳到你身上去!”

    “這麽狠心?”

    昀衍又是一笑,“你把我戳死了,誰送你去崇吾?我瞧你神力低微,連坐騎都駕馭不了,我這一撒手,你還不得從半空中掉下去?”

    說著,他當真就暗收神力,將麒麟驅策得迅速歪斜向一邊。青靈此時神力遠未複原,根本無法控製身形,驚慌中隻得抓住昀衍的手臂,被他順勢攬入了懷中。

    昀衍擁著青靈,笑得張揚,“看吧,我說的對不對?”

    青靈微埋著頭,身體猛然簌簌直顫,也不知是氣極了、還是怕極了。昀衍調侃了幾句,也似是隻覺無趣,慢慢坐直身來,平穩得駕馭著麒麟前行著。

    伏在他懷中的青靈,過了許久,才抬起了頭來。

    夜風吹拂,昀衍隻覺胸前冰涼,再轉頭去看青靈,方意識到她剛才既不是生氣也不是害怕,而是哭了。

    青靈挺直著腰板,麵無表情地坐著,臉頰上滿是未幹的淚水。

    從開始到現在,她一直,都在流淚……

    昀衍下意識地抬了抬手,繼而又滯在了空中,有些不知所謂地笑了下,“我就逗你一下而已,就能把你給嚇哭?”

    青靈目視前方,一動未動,月光下,側顏猶如一尊淒婉的少女塑像。

    昀衍等了半天不見她回答,遂又厚臉皮地繼續說道:“想你身份尊貴,又是朝炎帝君極其珍愛之人,怕是一輩子也沒被人這樣戲弄過吧?”伸著脖子湊近了些,“以後跟著我去了列陽,可就沒這樣的好日子了。你怕不怕?”

    青靈依舊沒有搭理他,緊抿著的唇線流露出一抹似決毅又似苦楚的情緒。

    良久,久到昀衍以為青靈再不會開口的時候,她驀地輕輕開了口,說出的話讓昀衍很是摸不著頭腦。

    “有的。”

    誰說沒有?

    有那麽一個人,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經這樣地戲弄過她。

    為了那人,她一定要堅強,不論接下來麵對的會是什麽,她都不能軟弱!

    ~~

    崇吾距離仙霞關並不近,好在麒麟獸飲下了青靈的血,一路行得風馳電掣,昀衍駕馭坐騎的本事也是不遑多讓,兩人抵達崇吾外圍之際,天邊的晨曦才剛剛微露一角。

    四座高聳入雲的蒼碧山峰,隱約可見的殿宇樓閣,深埋於魂骨中無比熟悉的記憶。

    青靈振作精神,指揮著昀衍將坐騎降落在從前設置玄天四象陣的穀口。

    臨近崇吾山的時候,她就已經注意到了外圍結界的變化、以及四周駐軍營地的旗幟。看來莫南寧灝並沒有誆她,這裏確實是被守兵封住了。

    然而青靈自幼成長於此,知曉許多旁人不得知的秘密,直接避開了結界,與昀衍在隱身訣的掩護下,來到了入山的穀口處。

    當年墨阡聖君在此設下玄天四象陣的時候,還留下了另一條不受陣法約束的路徑,僅容本門弟子日常出入。

    青靈很快尋到了那路徑的入口,迅速便閃身入內。

    她走得很快,幾乎是帶著跑,兩側蔓生的薔薇被她拂動,墜落出雪白的花雨。

    昀衍跟在青靈的身後,被眼前突然離枝紛飛、紛紛擾擾傾灑而下的花雨擋住了視線,一瞬間恍若置身迷霧之中,現實與記憶深處的影像重合交疊,映出了一道婀娜的身影來。

    他頓住了腳步,莫名的、不受控製的,向那身影輕喚出了聲:

    “師姐。”

    青靈疾行的身影停了下來,猛然轉過頭來。

    看到身後跟來的昀衍,她更是驚訝萬分。這條路徑的入口布有特殊的結界,隻有崇吾本門的弟子方能自由出入。這個人,是怎麽進來的?

    她最初的打算就是借著這道入口,把昀衍撇在山外,沒想到他竟然跟了進來……難不成師父設下的結界對北陸人並不起作用?

    還有那一聲似真似幻的呼喚,又是,從何而來?

    換作平常,青靈或許會追根究底,可此時此刻她滿心隻裝得下一個念頭,也無暇再去顧及昀衍。反正這人看上去修為不錯,萬一路上遇到守兵阻擋,也能利用他幫自己解圍,她想著。於是最後也隻是居高臨下地盯了昀衍片刻,旋即又轉回身,再度拔腳向華清峰頂奔去。

    到了華清殿附近,果然開始有了士兵戍衛的跡象。越往棠庭的方向靠近,守衛布置得就越森嚴。

    青靈和昀衍靠著麒麟玉牌的神力,一路隱身入內,倒所幸暢通無阻。

    踏入了棠庭,再往裏走,她強壓下去的那些隱憂、畏懼、內疚、憤怒,重新又衝了上來,整個人隻覺得心跳如雷、頭痛欲裂。

    那些戍守士兵的衣飾,籠罩整座崇吾的強大結界,山下曾經繁鬧而如今卻突然消失無蹤的遊仙鎮,無一不在向她表明一個事實 ──

    封禁崇吾之人,權勢遮天。

    縱然她千般萬般不願去相信莫南寧灝的話,可眼前的事實,再不容得她不信!

    青靈暗自緊咬著牙關方不讓自己失態,抓著昀衍胳膊的手卻抖得厲害。

    如若真如寧灝所說,如若真如他所說……

    一切的一切,追本溯源,是否又都是因她而起?

    她縱然萬死,亦難償還!

    昀衍此時也有些難得的沉默,神情略顯怔忡地跟隨著青靈,感覺到她的手顫得厲害,遂安撫似的抬手握進了自己掌心,她竟然倒沒有掙脫開來。

    進到內堂,青靈一眼就看見了端坐其間的師父墨阡。

    一如從前的銀發白衣,但那容顏,卻是蒼老憔悴的幾近難辨。

    或許是因為見到了親人,青靈強壓著的情緒終於無法再隱藏下去。她踉蹌著衝出了隱身的屏障,跪倒在墨阡身前,握住他的手,“師父!師父……”

    語到末端,已經帶上了哽咽之聲。

    無論是誰,無論是何等高高在上的人物, 傷害了她的親人、踐踏了她的故土,她對天發誓此生此世都定要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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