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擦肩而過
    呂立軒這一天一直工作到很晚。當他走出小萌桃茶寮時,  這條街上除了昏黃的路燈其他店麵的光亮幾乎都熄了。
    新格蘭的初雪在那黑黝黝的陰影之中，他站在對麵看了好一會兒。
    同事店員在他身後說道：“我打聽過了，老板娘她沒事。醫生說是營養不良加低血糖,  這幾天她都沒怎麽吃東西。哎，這樣就算是鐵打的人都受不住啊。”
    呂立軒沒出聲。
    店長問道：“現在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嗎？警察那邊怎麽說？”
    同事店員搖搖頭。
    “前夫。她不是有個離婚的老公嗎？讓警察去查她前夫啊！”
    “我聽說警察早就去找了前夫。但問題是也沒查出什麽出來。”
    “這就奇了怪了，一個小姑娘能去哪兒？”
    “這不好說啊，八成是遇到了拐子吧。”
    呂立軒低聲喃喃道：“拐子,  販賣當地人類獲利的非法商人。”
    同事店員歎氣道：“小南長得還挺漂亮,  遇到拐子還能保住命,  可千萬別遇到什麽……”她把後麵的話給吞了回去。
    “別瞎說亂猜了，這才幾天,  說不定很快就找回來了。老天一定會開眼的。”店長說。他自己有兩個孩子，見不得這種孩子出事的慘事，光是言語中提到都讓他替朱曉靜難受。他製止了這話題，轉身拉下了卷簾門。
    新的一天總會到來，日子依然不急不緩地繼續。
    新格蘭的初雪停業後,  這條街上最能打的奶茶店隻剩下小萌桃茶寮。就如同事店員所說,  他們贏得了這場奶茶戰爭的勝利。
    如今小萌桃茶寮店口人頭攢動,  客人絡繹不絕。呂立軒很忙，但他很少再去思考下一個新品。失去了新格蘭的初雪的競爭，他在無形之中也失去了研發的動力。
    曾良材還是沒有回來。
    這一天打烊後,  呂立軒走到了對麵,  他來到了新格蘭的初雪的店麵前。在路燈下,  他看到卷簾門上寫了一行字：“店鋪轉讓，請聯係手機139xxxxxxxx。”
    他盯著這行字看了好一會兒。
    旁邊傳來了拉門的聲音,  一個人從隔壁店走了出來,  他是隔壁店鋪的老板,  正拿著鑰匙準備鎖門。
    呂立軒說：“這家店要轉讓了？”
    “是啊，老板娘女兒沒了，哪有心思做什麽生意。”隔壁老板說，“關門不做生意，每天房租還是要交，誰能撐得下去。”
    “哦。”
    “老板娘真是可惜了，明明事業挺有起色的，怎麽就這麽命苦呢。”隔壁老板歎息著離去了。
    呂立軒在店門口又站了一會兒，他返回了自己的店內。
    他站在櫃台前，台麵上擦得很幹淨，上麵泛著一點水光。他的目光在店內遊弋，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大大小小的量杯，製冰機，煮茶壺，用來煮仙草的電煲，以及各種分門別類放好的各種原料。在櫃台的角落裏有個縫隙，呂立軒探頭瞧了過去，那裏露出了塑料袋的一角，這是他某天的臨時垃圾袋。他曾把拆下的包裝袋塞進去，然後這個塑料袋落進了櫃台旁的縫隙，打掃衛生的時候也沒注意到。
    他伸手將這個塑料袋拽了出來。
    裏麵的垃圾散落在了地上，椰漿包裝袋，吸管，一次性的奶杯，餐巾紙，瓶蓋，還有一個小小的紙杯。
    呂立軒瞪著這個小紙杯。
    他發現自己一時之間完全動不了。
    她的手很小很小，看起來就像是小小的白花。她的小手緊緊抓著小紙杯。每次喝完，她會吐出小舌頭舔一舔紙杯。然後她會對他再做一個可笑的鬼臉。“一點都不好喝！”她把小紙杯還給他，大大的烏黑眼珠滴溜溜地轉著，小臉上沾著奶茶漬，就像一隻小貓。
    呂立軒伸出手，從地上抓住了小紙杯。
    噗通，噗通。
    他聽到他的心在跳，它跳得如此劇烈，以至於那個聲響就像是在耳邊炸開一般。
    他的眼球開始掃描這個小紙杯。
    他的內置分析係統迅速解析出了小紙杯上的遺留物質，那是很小很小的痕跡，而那其中包含了小南的細胞。
    ……
    ……
    隔天，呂立軒沒有去上班。
    他在這個城市的各條街道上遊走。
    他的視網膜內正閃爍著不同的信號指示。他在根據小南的基因信息追蹤她的下落。隻要在一定範圍內接近與目標一致的生物基因，他的視網膜上就會顯示出綠光信號。這種漫無目的的追查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隻是碰運氣，但對呂立軒來說卻是他眼下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隻要小南還在這個城市裏，那就還有希望。
    第一天，他將市中心的三個區各個街道全都探查了一遍。
    第一天夜裏，他走遍了市北三個大區。
    第二天，他遊走在市南的街頭巷尾。
    呂立軒覺得自己還是適合在夜晚探查。人類城市的白天實在是太過喧鬧，到處都是各種信息幹擾。街上充斥著交通工具排出的廢氣，無處不在的人類交談聲響，在空氣中嗡嗡作響的無線電磁波在瞬間將他的感官擠得水泄不通。如果要最大程度地追蹤小南的生物信息，呂立軒隻能將自己的信息接收開放到最大。現在的這種信息爆炸狀況雖然讓他時不時地物理性地頭痛欲裂，但呂立軒覺得這都可以忍受。
    小南的生存隻能分秒必爭。
    在他第一天降臨地球時，剛剛吞噬卵莢的他猶如一個初生的嬰兒，也像現在這般無限製地開放自己的感官，貪婪地接收著周圍的一切信息。但那時，他對這個星球一無所知，這個星球的萬物對他來說隻是冰冷的數據。讀取也不過是為了終將毀滅的未來。
    但此刻，所有的喧鬧都具有了意義。
    他知道小南在這個城市裏，也許她就在某個街道附近。也許他接下來就能走近到足以感知她。
    視網膜上閃爍著不斷輸入的生物信息，也許，奇跡就在下一刻。
    ……
    ……
    午後的四點三十分。
    呂立軒發現自己過載了。
    他不經篩選同時接收處理海量的生物信息讓他的中央腦端發生了過載。具體的表現就是他站在街道中央，突然失去了意識。
    等到他恢複意識時，他發現自己坐在路邊，周圍的路人都在看他。一個小學生站在他旁邊關心地問道：“大哥哥你怎麽啦？”
    “……”
    小學生身旁的家長問他：“你還好嗎？你的臉色不太對勁。”
    呂立軒搖了搖頭。
    “需要給你叫救護車嗎？”
    呂立軒正欲說不用時，他突然愣住了。
    他的視網膜上閃起了淺淺的綠光。
    那似有似無的淺淺綠光。
    他止住了呼吸。
    “你臉色差成這樣，真的不要緊嗎？”路人緊張地問道。
    呂立軒站了起來，筆直地朝前方走去。
    小南。
    路人們看著他議論紛紛。
    他們不知道，這閃爍的，時有時無的綠光，通過那人類肉眼看不見的生物信息追蹤，終於定位到的訊息。通過那本該毀滅人類的外星生物武器的神秘科技，定位到的奇跡。那是小南，她就在這條街道旁。近在咫尺。
    呂立軒踏出了腳步，他的心跳得很厲害。一步又一步。
    他開始加速。
    綠光閃爍。
    小南。
    她就在附近。
    ……
    ……
    這是一個破舊的小區，十來棟上個世紀的居民樓組成了一個居民區。門口沒有物業的崗哨亭，看起來由於缺乏管理，垃圾和雜物堆得到處都是。
    呂立軒走了進去。
    ……
    當他撬開窗戶翻進時，他看見了小南。
    小南正坐在床上，當她的視線與呂立軒接觸時，她認出了他，立刻跳了起來向他衝了過去。
    “媽媽呢？你是帶我回去見媽媽的嗎？”她的聲音是一種哭腔。
    “是的。”呂立軒抱起了她，小女孩輕得像一片紙。
    門被撞開了，“什麽人，是誰？”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他們吃驚地瞪視著呂立軒。
    他回答道：“我帶小南回家。”
    “放屁！！”一個男人向他衝了過來。呂立軒揮起拳頭一拳打在他的臉上，砰地一聲，男人發出一聲慘叫，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
    另一個男人揮著凳子向他襲來，呂立軒側身躲過，他伸出一腳，對著他的下方輕輕一勾。男人撲了個空。呂立軒抓住空隙對著他的臉照舊一拳，男人“哇”吐出了一顆帶血的牙。
    他轉身抱住小南向著窗戶走去。“啊啊啊啊啊！！”小南突然尖叫了起來。
    呂立軒回過頭，一個男人拿著彈簧小刀對著他刺了過來。他的腿已經跨在了窗框上，他下意識地將小南挪開。
    刀刺進了他的腹部。
    小南尖叫不止。
    他抱著小南翻身跳了出去。
    這是兩樓的高度。
    以他自己為肉墊減緩衝擊力的話，他懷裏的女孩不會有事。這是他在1秒內計算的結果。
    砰！！！
    他落在了地上，比想象中更完美。
    “大哥哥！！大哥哥！！你的傷！你在流血！！”
    他聽到了不遠處警鈴的聲響，在爬上樓入侵之前打一個110果然是正確的。
    他將小南放在了地上，他的意識開始變得逐漸模糊。因為長時間的高強度追蹤導致的過載嗎？他需要休息一下。
    “大哥哥！！！！大哥哥！！”
    在模模糊糊中，他聽見小女孩在他耳邊哭道：“大哥哥你千萬別死啊！！大哥哥！！你的奶茶很好喝，真的非常好喝！！”
    而後，所有的聲音都遠去了。
    數日後。
    警察趙安良正在寫材料。他們一舉破獲了一起拐賣兒童的犯罪團夥，抓捕了三名犯罪嫌疑人。他們在全國流竄跨省拐賣兒童，除了前日解救出一名受害兒童外，還發現他們與2年前外省多個兒童拐賣案有關。
    如果繼續挖下去的話，還將意味著更多陳年積案的告破。
    他的同事說道：“這三個嫌犯太狡猾了，本地落腳的地方選的也是無物業管理無監控的死角，短時間內查監控也很難查到。真是想不到啊，那個常進拘留所的呂立軒竟然立了大功。”
    “小夥子走上正道，還是很不錯的。”
    另一個警察推門而入，“小趙，有人給我們送了一大箱奶茶過來。”
    趙安良與他的同事麵麵相覷，“這裏沒人點啊？”
    “上麵寫了你的名字。而且我們派出所每個人都有份。”
    警察拉開塑料袋，簡易塑料箱內放滿了一杯杯剛做好的奶茶。奶茶旁放著一張簡單的卡片，上麵寫著“謝謝”。
    “這小子。”趙安良瞧著奶茶上的“小萌桃茶寮”字樣，不覺笑了。
    任安之瞧著不遠處被熙熙攘攘人群包圍的小萌桃茶寮。
    他麵色憂鬱地思索了一會兒，準備轉身離去。
    一個聲音突然從他的背後傳來。
    “你是在擔憂這個世界被毀滅的未來嗎？”
    任安之回過頭，一個人自陰影處緩緩走出。他看著他，他突然意識到，他曾經見過他。
    是在何時？是在何地？
    這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嗎？
    任安之低聲問道：“你是……韓君謙？”
    韓君謙韓老板，本地的唯一狐商，他用著一種浮誇的語調回答道：“正是鄙人。”
    小萌桃茶寮店內打烊時分。
    呂立軒正如往日一樣低頭調製著奶茶。
    店長在一旁絮絮叨叨道：“你前日受了傷就應該好好休息休息，怎麽就又跑來上班了呢？”
    “我突然想到了我想做的東西。”呂立軒回答道。
    “又是新品？”
    “嗯。”
    “是什麽新品？”一個女性的聲音從櫃台外傳了過來。
    “朱店長好！”“老板娘好！”店長與同事店員立刻對她打了招呼。
    “你們好。”朱曉靜已經又恢複成了往日的狀態，她的眼睛中充滿笑意，臉上透著紅潤的光澤。她笑盈盈地望向呂立軒，那明亮的眼珠中還多了一些其他什麽，“我可以大言不慚地要求嚐嚐看你的新品嗎？”
    “可以啊。”呂立軒爽快地回答。
    店長與同事店員互望一眼，他們倆頓時心領神會，將櫃台空出來留給了他們二人。
    “請嚐吧。”呂立軒將杯子推給了朱曉靜。
    朱曉靜拿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在那一瞬間，她的瞳孔凍結了，“這，這……”
    “如何？”
    “這個衝擊感也太強烈了。”朱曉靜又喝了一口，“我的舌頭有點麻麻的，不會吧，你用了蒔蘿籽？”
    “是的，特意為了那種有點微微麻的感覺。”
    “哈。你還真喜歡劍走偏鋒。我覺得顧客們對它的喜好恐怕會比較兩極分化。你最好慎重一點。”朱曉靜問道，“這款新品叫做什麽？”
    “叫做良材醬。”
    “啊？”
    “為了紀念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感覺，而特意製作的新品。”
    “她是……？”
    “我一見鍾情的對象。”呂立軒坦言道，“我將對她的第一眼記憶放進了這個新品。我希望將來她能體會到我的感受。”
    “……”朱曉靜的臉上閃過了轉瞬即逝的失落，它消失得如此之快，就像是天上一閃而過的美麗流星。而後她保持著微笑與他們又聊了幾句，轉身離開了小萌桃。
    於是在這幾秒之間，地球與一個毀滅的命運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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