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從未離開
    他們正在前來。
    如同風暴。
    他們的盔甲看上去已經上了年頭,  那並非是現今銀河中常見的動力甲外骨骼裝備，而是來自千年前的古老科技,  上麵裝飾著象征榮譽的勳章,  護身符文，幹涸的血跡與灼燒後的痕跡。
    他們是最無畏的勇士，奔騰的光華自他們的身後噴湧而出。
    這是一個男孩詩意般瀟灑的思想異境。
    此處是由他創造的虛擬視界，一座用他的記憶,  借由他的思維與那些無法忘懷的故事構成的領域。那從不曾忘懷的朋友——在他的迷夢深處中沉睡著的英雄們,  在他的呼喚之下,  現身於世。
    希望鄉的救世英雄，破軍者,  劉星泉站在風暴的中心，看向那妄圖奪取諸神遺產的歿世龍的仆從，涅利迦巴瓦。
    這位黑幕仆從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驚惶的神情。
    但隻在一瞬後，他怒吼說：“玩弄記憶的詭計,  你以為這種猴子伎倆就能對付我嗎？”
    涅利迦巴瓦腳下翻滾起了風沙,  思想形態開始變化。在劉星泉的思維異境中,  他是一個侵入的細菌，一個病毒，閃爍著不潔的光芒，一個正在變形進化的怪物。
    原本呈現的人類軀體不複存在,  他的輪廓逐漸清晰,  那是一個閃著金屬光澤的嵌合百足蟲，他有堅如鑽石的硬殼,  以及上千個長劍般的利爪。他現身的那一刻，呼嘯的轟隆聲幾乎撕裂了劉星泉的耳膜。
    這是涅利迦巴瓦自我進化的思想形態，一個通過分析智人大腦呈現的最恐懼的敘事景象。
    我討厭蟲子。
    恐懼又在劉星泉的心中擴散。
    “看看這是什麽,  好嚇人哦。”洛薩說道，他的身上散發著尚未燃盡的灰燼的味道，披風下的白色皮毛有一種月色般的高潔。
    “這涅啥啥的所能想象的最可怕的形態就這？”洛薩身後的烏海希說，這位智人的眼睛就像是鐵鏽，紅中帶著灰，他的語氣中帶著不屑的奚落，“就這？”
    “一個毛毛蟲。”提塔嚴肅地說道。
    所有戰士們都大笑了起來。他們笑聲越來越響，就像是衝破地表的熔岩怒吼，卷起了洶湧的熱風。
    “劉星泉，你害怕毛毛蟲嗎？”
    劉星泉摸了摸鼻子，他能感覺到恐懼依然黏著在他的身上，“這麽大，是人都會怕。”但他露出了笑容，“可我必須要收拾這個家夥。”
    “你知道自己在與誰為敵嗎？”洛薩問道。
    “他是黑盒會，他是歿世龍的仆人，也許還有什麽其他牛逼的身份。”劉星泉說，“我還是有很多都不懂，但我知道什麽都不做就等著完蛋，所以我必須要打敗他。”
    “說得好。”姆莉小姐微笑道，“就算他是更高級的生命形態，但你已將他引入你的夢境規則之中，是時候摧毀他了。”
    “諸位，上吧！”洛薩將戰旗高舉，他看向那在煙霧中扭動的百足蟲身影，“吾等即是黑盒會的送葬人！”
    劉星泉上前一步道：“為了這個世界，為了所有人，為了顏真，幹死他！”
    “為了星泉之光！！”所有戰士齊聲高吼。
    熱血沸騰。
    所有戰士們的怒吼化為衝破雲霄的戰歌。
    無數的聲音在劉星泉的感官內激蕩。所有戰士們的信息在這一刻達成同步。他們朝著那百足蟲衝去。“你們統統都得死！！”涅利迦巴瓦怒吼道，“死吧！”
    劉星泉乃是異境之主，由他意誌編織而成的防護盾籠罩著所有戰士，抵禦著入侵思想束的汙染。希望鄉古老的戰士們自他的夢中怒濤般洶湧而出，無數暴起的點點星火的出膛槍炮充斥著明滅閃動的天穹。
    戰士們的槍彈燃起了升騰的火浪，星火在這龐然巨獸堅硬的硬殼上四濺。他的身軀猶如熔爐，尖叫著對他們噴出了噩夢般的烈焰，撕咬著防護盾。沒有一個戰士後退。
    不斷有戰士在這毀滅之光中化作灰燼。劉星泉能感覺到每一個戰士被分解時的痛楚，就像是有惡意的代碼混入了他的記憶，將他們強行撕扯粉碎，就像是他本人在承受這灼燒血肉的炮火之擊。本我在低聲哭泣，超我在修複思維。意識世界需有自己的編寫規則。死去的人並非毫無意義。隻要我活著，他們曾經活著的證明便永遠留存在我的記憶之中。此處正是我的戰場。更多的戰士們唱起了歌，在這戰火中劈波斬浪。
    我的夢境，我的規則。
    一種從未有過的透徹之感在他的心中升起，也許這就是作為人類的本能，為了生存而迸發出的勇氣與專注力。
    歌聲嘹亮。
    那是讚頌星泉之光的戰歌。
    對於他來說此刻就是真實的激戰，隻要後退一步便意味著萬劫不複。戰士們的戰意與怒吼他的大腦回蕩，無數個戰況信息在他的視網膜前跳躍。他仿佛變成了能夠同時處理多個信息的高速中央處理器將百足蟲的進攻削弱化解。這是貓先生暗中給他神經係統施加的增益buff嗎？他沒有時間去思考。百足蟲噴出的能量光炮不斷在他製造的思想護盾上嘶嘶作響跳躍閃動，戰士們則繼續突進，一步步破除對方的防線。
    在烈焰與強光之中，百足蟲開始哀嚎，他的思想形態在一次又一次強攻之下顯示出他並非堅不可摧無懈可擊。他吼叫著用長劍般的利爪掃過戰場，將一層又一層戰士擊倒。可在密集的攻擊下，他裝甲般的硬殼終於被撕開了一角，那破碎的殘片猶如玻璃雨一般灑落。
    “就是那裏！”洛薩喊道。
    所有戰士們聚合起所有炮火，陣雨的星火向著百足蟲落下。他憤怒地震顫著，試圖隱藏起自己暴露的後門弱點。
    就是那裏。
    洛薩看向劉星泉，露出了微笑。
    我已經定位到他的後門，現在隻需聚集起全部的精神，隻因我是這裏的主人。
    是時候了。
    “涅利迦巴瓦，你曾經輸給我們。”劉星泉一手指向天空，“這一次，你這次依然會落敗。”
    幾乎是在同一刻，在千萬個戰士的合唱聲中，一道震天的閃電自天空中劈下。
    超我製造的烈焰風暴在瞬間將百足蟲吞沒，那灼熱的光芒刺激著劉星泉的眼睛，但他沒有移開目光。百足蟲的思想形態在風暴中逐漸枯萎扭曲。夢境主人的權能在此顯現，涅利迦巴瓦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隻會哀嚎的影子。
    “你竟敢……”
    “滾出我的世界！！”
    影子被風暴徹底吹散了。
    他的世界恢複了安靜。
    在充斥著硝煙的戰場上，他的戰友們沒有露出勝利的笑容。
    洛薩盯著天空沉默不語。
    “你感覺到了嗎？”他說道。
    “我感覺到了。”劉星泉說，“這是遲早的事。”
    “我遲早要麵對它。”
    熾熱的氣焰正在天空中激蕩，天穹正在被擠壓。
    某個東西正在推拉著迷霧與浮雲。
    某樣東西正在撕開異境的帷幕。
    希望鄉的戰士們抬頭看向天空。那不詳之光的微光在厚重的迷霧後閃爍。
    於是，在深藍的夜空之中，在這暗影煙霧之下，如黑色的濃墨般滲入紙張，夢境被撕開了傷口。
    劉星泉看見黑暗的陰影一閃而過。空氣中頓時溢滿了鐵鏽與火焰的氣味。
    空間因為扭曲而發出了嘶嘶的聲響。夜空中群星的光芒變得逐漸模糊。
    在跳躍的電光螺旋中，它逐漸顯出了自己的身形。
    那是不可能存在於世間的掠食巨獸，它猶如飛揚的龐大戰艦，遮擋住了所有的星辰。當它展開雙翅時，便卷起了無窮無盡的黑灰。
    伴隨著沉重的轟鳴聲，它落在了地上。大地就像是乞求般震顫不已。
    冷靜點，這是我的夢境，這裏是我的規則。
    它收攏起黑色雙翼，此刻星光再現，它低下猶如長弓般的脖頸，用著那雙明亮而又冰冷的眼睛盯著他。無數個意識們仿佛在它的身後哀鳴。
    世界的陰影，全知全能的歿世龍說道：“到此為止了。”
    “貓先生呢？”劉星泉大聲喊道，“你對它幹了什麽？”
    歿世龍露出了獠牙，“它已經無法幹涉了。它在最後離開前施了一個小花招，將我的主觀時間減緩了一點。它以為這樣就可以扭轉局勢了嗎？真可憐啊，這最後的掙紮也都在我的預料內。”
    “……”
    “嗯？你這是目瞪口呆了嗎？表情不錯。不過現在也沒有任何留下你的必要了。”它輕蔑地說道，“現在讓我來徹底抹除你——”
    就在這一瞬，空氣變得沉重粘滯。
    劉星泉看見歿世龍保持著一個張嘴的動作凝滯不動。
    時間被延緩了。
    莫非是貓先生……
    然後，一個聲音傳到了他的腦內。
    “星泉，不要放棄思考。”他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幾乎讓人落淚。
    劉星泉緩緩轉過頭。
    他的父親正抱著鬥篷小貓站在星光之下。
    啊，這是他的夢境，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劉星泉用拳頭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你做得很好。”已逝的無名英雄——他的父親說，“爸爸真的很驕傲。”
    “爸……”
    “貓先生留下的小機關，但時間並不多。”他的父親說。
    爸，你為何還穿著那身可笑的終結者行頭。
    “一旦恢複正常流速，歿世龍將會徹底奪取你的夢境控製權。這是最後的機會。想想歿世龍的目標，想想它的依仗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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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住，我們從未離開過你。”
    少年用力點點頭，竭力不讓淚水湧出眼眶。
    他轉過頭，堅定地看向前方。
    那是他的父親，平平無奇的父親。
    也是世界上最棒的英雄。
    不再回頭看了。
    不用再回頭看了。
    時間正從凝滯轉為流動。
    此刻，他的思維從未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那樣的清晰明朗。
    星星在薄霧般的雲後如泉水般流動著，旋轉著。
    他能感覺到微風在輕柔地吹拂著，就像是大地的呼吸聲。那是小草從土地中冒出新芽的聲響，那是雨水滴落時的聲響，這是這個世界，這個銀河，這千千萬萬個擁有生命的星球上一直在發生的事。那是宏大宇宙樂章中的美妙和弦。除此之外，也有無數種生命存在的方式……
    正是因為有這千千萬萬的生命，世界才會如此的溫暖美妙。
    時間恢複了流動。
    無數道意識絲線纏繞在歿世龍陰影的黑暗中。
    “又是時間遲緩嗎？嘖，毫無意義。”歿世龍不耐煩地說道，“你的異境已經是我的了。”
    雷擊般的衝擊力讓劉星泉淩空飛起。
    就在一瞬之間，劉星泉能感覺到這個異境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
    洛薩，他的戰友們，他的父親，他們的身影正在消失。
    他重重摔在地上。嗬嗬，這個時候歿世龍倒是挺注意物理法則。他就像是真的從三米高摔在了地上。他能感覺到他的胸口鑽心的痛，肋骨似乎斷了，直接插進了柔軟的肺部。
    歿世龍再度噴吐出風暴。他在地上翻滾，眼前冒起了金星。血水上湧，滿嘴都是腥味。
    又是一道重擊。
    他又飛了出去。這回他清晰地看見鮮血不停地往外湧。就像是真實的一樣，眼睛開始發黑。他的腿骨肯定已經粉碎了，那誇張的劇痛讓他忍不住叫出了聲。
    歿世龍甚至沒有動一步，它優雅地坐在原地，用著那明亮而又冰冷的眼睛，像是吹小蟲子一般玩弄著他。
    “年輕的生命，就像是他一樣。”它說道。
    劉星泉勉強直起身體，他的腿和胸口都在火辣辣的痛，痛得幾乎無法思考。血在膝蓋旁匯成了小溪流。
    “正因為太年輕，所以才不懂得何謂生命的極限。”歿世龍說道，“貓先生已經輸了，你還不明白嗎？你被那家夥利用了。它從來就是這樣，一個偽善的騙子，所有生命對它來說隻是維持秩序的工具。”
    劉星泉瞪著他：“你是殺人凶手。”
    “哦，你是那個監督之眼小蟲子的兒子。”歿世龍毫無感情地說道，“那就沒有再費口舌的必要了。看在你曾經回溯觀測將我喚醒的份上，你現在有什麽遺言嗎？”
    劉星泉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你去死吧！！”
    “沒意思。”歿世龍冰冷地說道，“現在就了結你吧。”
    它拍起雙翼淩空飛起，黑暗的陰影再度籠罩大地。
    它是如此的龐大，可怕而又不可戰勝。
    就像是抬頭仰望死亡之翼。
    他能看見它齒間燃燒的地獄之火，毀滅之焰即將吞噬他，毀滅他。
    劉星泉喘著氣，聚集起最後的力量。
    “你以為你贏了嗎？我已經明白了，但接下來你再也做不了什麽了。”他用盡全力吼道，“因為我的朋友從未離開！！”
    他的聲音猶如雷霆。
    仿佛亙古的恒星爆炸。
    整個異境如心髒般脈動。
    砰。砰。
    越過了無數個宇宙與空間，穿過了億萬個思緒的道路。
    陰影燃燒成為灰燼。
    地麵驟然崩裂。
    劉星泉看見了歿世龍驚愕的表情。
    誰也無法阻止這一刻的到來。
    因為這千萬的意識絲線也同樣纏繞著他。他亦沉睡在少年的記憶之中。
    一個人影矗立天地之間。
    他的朋友顏真，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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