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腦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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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矛的錫兵抵達圓形書架迷宮的中心後, 結束了一輪巡邏,踢踢踏踏地出去了。
吃過一次教訓後,李銀航也不敢離南舟太遠了。
她把南舟的身形控製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 努力沉下心來,學著南舟的樣子, 在書架上翻翻找找。
不得不說, 當刻意把節奏放慢下來, 困擾著她的某些迷障,反倒消散了一些。
她扒著書架,輕聲和那邊的南舟搭話“我是不是把事情想複雜了?”
南舟“你發現了?”
李銀航“……”
她長長籲了一口氣。
她終於意識到了遊戲時間根本不夠她老老實實翻書找魂的問題。
哪怕她加了限定的搜索條件也不可能夠。
然而,即使想到了這一層,李銀航也想不通, 究竟兩位大佬構思了什麽過關技巧。
想不通, 那就先不難為自己了。
她和南舟一樣,拿下一本裝幀和她的書肖似的故事書,翻了幾下後, 眉頭一下深皺了起來。
南舟問“發現什麽了?”
李銀航看著手裏一行一行的不明文字, 張口結舌半晌後, 坦然承認自己的無知“看不懂。”
她翻出幾頁開外, 不由和南舟一樣, 聯想起了他在上個副本裏得到的蛙手。
她自然也想到了南舟考慮過的問題“到底是什麽人在和我們一起玩副本啊。……外星人?異空間的生物?”
話音甫落, 她反倒被自己的推測說得心尖一陣生寒。
其實,自從失蹤事件開始, 李銀航就一直懷疑是某種超出他們想象的力量在左右他們的世界。
這個世界, 就人類的認知邊際來說, 終究還是太大了。
背後潛藏著的力量, 不僅能設計這樣一個龐大的遊戲沙盒, 能驅使著他們許願,甚至能篩選出年齡層階……
強迫他們進行遊戲的力量,究竟想要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麽?
如果他們的遭遇,隻是高維生物一時而起的愚弄,那所謂的掙命、痛苦、犧牲,究竟又算什麽呢?
在李銀航的思路向著悲觀無限擴延開來前,南舟及時叫停了。
南舟隔著書架,向她伸出手來“除了這個,還有什麽發現?”
李銀航忙拍了拍自己的臉,把手中的書遞給南舟,順道拿出了跟領導匯報工作的專注力“還有——”
不等她說完,南舟就翻開她遞過來的無名氏的故事,隨便翻開一章,嚓地撕下了一頁。
李銀航“……”
緊接著,南舟的眉頭就是強烈地一跳,像是神經被人戳了一刀,腿竟然都跟著明顯軟了一下。
李銀航心裏一緊“你沒事吧?”
南舟慢慢吐出一口氣“……沒事。”
他掙起精神,舉起自己的書進行查看。
果然,他的書也有了姓名、作者和第一章。
李銀航擔憂地繞過書架,試圖去攙扶南舟手臂時,她終於意識到,南舟的san值,為什麽會被係統判定是亂碼了。
如果他隻是單純的san值高,不容易被恐懼擾亂心神,係統直接給他一個san值滿分就行。
然而,在明確的精神類攻擊下,他的精神又似乎比她要敏感數倍。
在被錫兵凝視到、觸犯禁製、被抽離記憶時,李銀航隻是感到腦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並不會影響行動,也沒有什麽痛感。
相較之下,南舟感受到的刺激,顯然堪比有人直接用毛細針戳挑他的神經。
正因為此,係統才難以判定他的san值究竟是高是低。
於是索性給了個亂碼,讓他自己體會。
而就在南舟觸犯規則、撕下書頁的同時,一隻已經結束巡邏、回歸自己位置的錫兵突然動了一動。
他踉蹌著往前走出了幾步,好像是從盔甲裏活了過來,得了片刻自由。
鞋底與地麵互相叩擊,發出了脆亮的響聲。
這在寂靜的、隻有落子聲的圖書館內,顯得格外刺耳。
就和剛才從書架深處傳來的撕書聲一樣清晰。
正在旁觀棋局的江舫抬起頭來。
它舉起了長矛,迷茫地扭了扭脖子,做出了一點人性化的動作。
而那雙呆板的、像是畫在頭顱上的黑色眼睛,竟然有了點淡淡的光。
眨了眨、轉了轉後,它和江舫對上了視線。
江舫從他的眼裏讀出了一絲迷茫和恐慌的意味。
配合上那張呆板的木偶臉,恐怖穀效果直接拉滿。
但這求救一樣的眼神,也隻在它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書架內,被南舟撕下的書頁消沙一樣從他指尖溶解殆盡。
同時,撕毀的書頁縫隙處自動生長出新的書頁和文字。
和原來的一模一樣。
而書架外,獲得了一息記憶的錫兵,也重新失去了眼裏的光彩。
它倒退一步,乖乖返回原位。
江舫垂下眼睛,繼續旁觀棋局,若有所思。
他目光沉靜而專注,仿佛剛才的那一眼求助,也隻值得吸引走他片刻的注意力。
他不關心錫兵內是不是藏著其他玩家的靈魂。
他隻關心南舟傳遞出的那一點信息。
……
南舟也終於從記憶剝離的不適中緩了過來,腳還有點酥軟,得靠著書架才能勉強站立。
他恢複知覺後,看見的就是李銀航握著他衣角、微微發抖的手。
李銀航發現他可以回應自己了,忙一邊緊張兮兮地回頭張望,一邊低聲說“你快進來呀。”
南舟“……?”
李銀航急切道“我又聽見錫兵在動了。你不舒服,快進我的倉庫,我帶你躲起來——”
南舟靠著書架,用單手手背搭上額頭,輕揉了揉“……現在還再動嗎?”
經曆過那場追逐戰,李銀航實在是對錫兵的皮鞋聲精神過敏過了頭。
被南舟這麽一提醒,她才意識到,皮鞋聲似乎隻響過了一聲,就沒再響起過。
發現是自己反應過度後,她有點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尖,撒開了抓住南舟衣角的手,乖乖跑一邊翻書去了。
南舟緩了緩,翻開了屬於自己的書。
果然多了一歲。
然而南舟的試驗並沒有停止。
他鬆開手,把那本剛剛複原的書又扔到了地上。
啪的一聲。
……無事發生。
單本書落地的響動,並沒有達到觸犯禁製二“打擾對弈”的條件。
李銀航正舒了一口氣時,就見南舟抓住了一架書的邊緣,對她淡淡道“捂住耳朵。”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李銀航馬上聽話地堵上了耳朵。
下一刻,她就知道了這件事的必要性。
——南舟把那不知道重達幾許的橡木書架單手搬起一角,信手一抖——
上麵的圖書整排整排落地,發出滑坡一樣的轟隆巨響。
這回,錫兵沒有動。
但是執黑子的幹屍的手卻明顯抖了一下。
江舫先聽到從重重迷宮深處傳來的落書聲,又注意到它的動作變化,心中頓時了然。
南舟在試探禁製二所謂“打擾對弈”的觸發點在哪裏。
——幹屍的聽力,顯然是遲鈍的。
剛才,一行人站在它身側對話的聲音,錫兵巡邏皮鞋叩地的聲音、書架內你追我逃的聲音,都沒能驚動它。
它始終像泥偶一樣緊盯著棋盤,思考著,一分鍾才落下一子。
隻有書櫃倒下、書籍傾覆這種級別的響動,才能夠觸動它的神經。
一想到某隻貓為了做實驗、在裏麵上躥下跳地搞破壞的樣子,江舫的嘴角就掛上了淺淺的笑意。
……
書架內。
李銀航捂著耳朵,站在一地書中,有點傻。
她問“……南老師,你在幹什麽?”
南舟緩過一陣目眩,單膝跪在空蕩蕩的書架旁,再次翻開了自己的書。
目錄裏,添了“第二章”。
也就是說,除非是將整架書打落發出的響動,才會算作觸犯了禁製二。
一次響動,計作1次犯規。
南舟擦了擦鼻尖上沁出的冷汗,“你繼續找線索,不用管我。”
李銀航“可你……”
南舟“你發現你的,我發現我的。”
李銀航“你的身體……”
南舟盯準了她,冷淡道“遊戲裏誰都可能會死。你不可能總是依靠我。”
說完,他拿起自己的書,把記載著自己生命第一章故事內容的書徑直撕下一頁,死死攥在了掌心。
李銀航“……”
她覺得這不叫“發現”。
應該叫在作死的邊緣來回橫跳。
這回的刺激對南舟來說明顯是有點重了。
他清晰地感到了有些東西湧回到了他的腦中,但停留不久,很快又被一股未名的力量水泵一樣強行抽去。
他在昏眩和蘇軟中咬牙計時。
一、二、三……
在他強撐著數到5時,他撕下的一頁故事從他掌心消失。
他被吃掉的故事又重新回到了書頁上。
——且增添了第三章的劇情。
他的身體向一側倒去,微微張著發白的唇,一聲聲喘息不停。
在勻過一點氣息後,南舟不僅不長記性,反倒變本加厲,再次把前兩章的十數張內容全部一起撕下。
李銀航“……”這是在給故事書強行催吐嗎。
她甚至腦補出了南舟拿小棍子一下下捅故事書小舌頭的畫麵。
……搞得她一點緊張感都沒了。
這下衝擊對南舟來說可謂非同小可。
他直接坐倒在地上,把一雙唇咬得發了白。
李銀航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隻擔心地蹲在他身側。
南舟大概真的是不舒服狠了,忍耐了很久,才把臉埋在雙膝間,小小地“嗯”了一聲。
聽尾音還帶著點委屈,聽得李銀航心都化了大半。
看他這樣反複試驗,李銀航心疼之餘,似乎明白了什麽。
她蹲在南舟身邊,把自己的書抱緊了“你要驗證什麽,告訴我。我撕我的吧。”
南舟抬起頭來,一雙眼眶周圍透著薄薄的、虛弱的紅。
他把書還給了李銀航,眼神和語氣依然是冷冷淡淡“我的感覺比你的強。算時間更準確。”
李銀航“撕別人的,然後算它恢複正常的時間,難道不行嗎?”
南舟“我還要評估會對身體造成的影響。”
說著,他再次打開了手中的書。
他沒有去管多出來的第四章,而是把前兩章的內容翻開,計算了一下頁數。
一共16頁。
剛才,在一片天旋地轉中,南舟堅持在心中計數讀秒。
書重新抽回記憶、恢複原狀,過去了大約77秒。
以之前單撕一頁時的恢複時間作為參照物,可以計算出,書被破壞後,每恢複一頁,大約需要5秒鍾。
南舟合上了掌中的書頁。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收集到了足夠多的訊息了。
再然後,他需要的就是等待。
時機成熟時,江舫那邊自然會發出信號。
看著南舟剛才一係列的舉動,再結合南舟和江舫之前語焉不詳的對話,李銀航心中終於大致構建出了他們的計劃。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江舫選擇留在外麵。
怪不得南舟會對江舫說,“我可以做到,但你未必可以。”
這明明是隻有瘋子才會做出的計劃,卻被兩人在第一時間毫無疑義地敲定了下來。
那是瘋狂的,又是最有效、快速、便捷的通關辦法。
她抿了抿唇,不試圖去用“求穩”、“苟一波”之類的說辭幹涉他們的計劃。
她隻守在南舟身側,在他的微喘聲中,認真地回應南老師布置給她的功課“對了,我還發現了一件事,不知道有沒有用——”
南舟看向了她,清冷的目光中含了些淡淡的鼓勵意味。
李銀航“我發現——”
……
半個小時轉瞬即逝。
靠牆而立的錫兵又三三兩兩地活動了起來,踢著正步,魚貫進入了書架迷宮之中,開展了新一輪的巡邏。
江舫的目光緊緊鎖在了棋盤之上,緊密觀測黑白雙子的動向。
黑軍已經被殺得丟盔卸甲了整整三盤。
白軍的仍在肆意馳騁,盡情斬殺。
白軍軍臨城下,凱歌聲聲可聞。
有八個棋子都動彈不得的黑子王城岌岌可危,兵線收縮,再次到了行將崩解的邊緣。
在幾乎騎臉的優勢下,白棋的棋勢愈發狂妄無忌。
白棋的王囂張地邁出了保護圈,放肆蠶食著黑方領地。
江舫在心裏一步步算著棋路。
他眼裏是一盤棋。
心中則是另一盤五步開外的棋。
他有預感。
這一局,會達成他構想中的理想局麵。
果然,白子放肆地將王前進了一步,停留在了那個江舫盯望了許久的位置。
隨著落子的啪嗒一聲,江舫心神一震,心弦刹那間繃緊了。
他終於等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機會。
可偏偏在錫兵開始巡邏、南舟他們開始躲避的時候——
但江舫沒有片刻猶疑。
他說過,他相信南舟的。
幾乎是在白子落下的瞬間,江舫便徑直衝向了書架迷宮的方向。
他根本不作任何繞行和迂回,一腳踹倒了出口處的書櫃。
書櫃彼此之間的距離不很遠。
他這一腳,宛如推倒了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
他遵守了許久的規則,被這一腳徹底打破。
屬於它的、一直安靜無比的書,毫無預兆地開啟了一場饕餮盛宴。
書頁刷拉拉地在他指尖響動。
仿佛是在咀嚼、品嚐、回味著他的故事,狼吞虎咽,饑不擇食。
但很快,它就消化不良了。
書頁吞食故事的速度,甚至趕不上江舫違規的速度。
七個書架尖銳地碰撞,又接連倒下。
在第七個書架轟然倒地時,由於連續且同時衝破了第一條第二條禁製,書一口氣將他的記憶吞噬到了十四歲。
江舫向被粗暴衝開了一個缺口的書架內部疾步衝去!
最近的一隊巡邏的錫兵驟然聽到身後異響,豎起長矛,正要回身時,江舫已經衝到了它們身側。
江舫踩住了一個正欲回頭的錫兵頭顱,單手壓住旁側書櫃,借力上跳,整個身體輕捷躍過一架書後,發力一推——
整架書轟然坍塌,把一隊錫兵盡數埋在了書下。
……
而南舟他們也沒有辜負江舫的信任。
在錫兵開始巡邏時,南舟他們就已經轉移到了靠近出口外圍的書架邊。
陡然聽聞響徹圖書館裏的轟然異響,盡管早有了準備,李銀航仍是心神劇震“什——”
不及她說出下文,南舟的身影就貓似的倏然一動,跳到了最近的書櫃上方,看準了書架傾覆的地方,腳尖一點,快速向混亂處衝跑而去。
李銀航也忙收斂心神,緊跟而去。
……
在趕去和南舟匯合的路上,江舫的記憶正從他體內快速流失。
與之相反的是,他懷中的書,記憶和分量都在飛速增加。
很快,書中存儲的記憶快進到了他的十八歲。
在江舫十八歲的記憶裏,就有和國際象棋相關的內容。
有主教、戰車、騎士、禁衛軍。
在那段記憶裏,存在著一副完整的棋局。
對於這些愛好和自己相關的新鮮故事的棋子魂魄來說,這是一本最完美不過的書了。
轉瞬間,八道散落迷宮各方的透明魂魄,從迷宮書架內疾衝而出,向江舫懷中的書貪婪撲去!
這就是南舟和江舫的計劃。
不去找棋子,而是讓棋子主動來找他們!
然而,計劃的第一步一完成,異變陡生!
八道魂魄剛剛匯集在江舫手中,附近的一隊錫兵便聞聲疾行而來。
身後掩體全無的江舫,一瞬間同時暴露在了五個錫兵的眼下!
五年的記憶,又從他的記憶中被強製剝除。
其中包含他幸福的、痛苦的一切回憶。
包含著他之所以成為江舫的所有信息。
因為記憶的短時大量流失,江舫的意誌出現了些許的混亂和動搖。
他開始忘記,自己究竟是誰。
為什麽自己會在這裏?
為什麽……
他一個搶步,隱藏在了最近的一架書旁。
從鼻腔中呼出的灼熱氣流有些紊亂。
他出於本能,護住了手中的書冊。
他不能走得太遠。
他要在附近周旋,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書冊交給——
……交給,誰來著?
先前記憶的流失,讓他的邏輯鏈條出現了嚴重斷層。
這種錯亂感幹擾了他的判斷力。
在劇烈的耳鳴聲中,他突兀地聽到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在十數米開外響起“這兒有人!有種來追我啊!”
三個錫兵被這一聲呼喊吸引住了,提矛趕去。
下一秒,一個輕捷無比的腳步聲在江舫頭頂聲聲靠近。
江舫抬頭望去,卻快得來不及捕捉到他的身影。
那個身影徑直從書架頂部落下,抓住了那兩個僅剩的、試圖向江舫靠近的錫兵腦袋,轟然向中心一懟——
那兩隻腦袋頓時被撞成了一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廢金屬。
南舟扔下兩隻支離破碎的錫兵腦袋,頂著破壞規則造成的強烈不適,衝到江舫身側,伸手就去拿他掌心的書。
在江舫開始製造騷動、到南舟衝到江舫身邊,花了不到三十秒。
然而,現在的江舫,正陷入快速失憶帶來的錯亂感中,無法自拔。
看到對他出手的南舟,江舫的第一反應,就是攻擊。
他奪住南舟向書伸來的手,猛一翻腕,將南舟的胳膊挫出了喀啦一聲骨響。
南舟迅速察覺江舫情緒不對,又不想傷到他,腳尖剛一沾地就借著旁側書架木格輕捷躍起,雙腿狠狠夾住了江舫單臂和一側肩膀。
他大腿內側肌群和腰部驟然發力,將江舫擰翻在一地淩亂的書群中。
他再次伸手,試圖去搶奪他手中已經匯聚了八個棋子魂魄的書。
孰料,遭受到攻擊後的江舫,自衛反應絲毫不慢。
他身體一個翻滾,掙脫了南舟的控製,持書的手臂橫向鎖住了南舟的喉。
同時,他用膝蓋狠狠頂開了他的腿縫,腿手發力,將南舟的腿生生掰成了h型。
他居高臨下,望著南舟的臉,原本冷淡警惕的神情卻有了一絲鬆動。
……這樣的場景,在他僅剩的殘缺記憶裏,似乎是有過的。
南舟的呼吸十分不穩。
他的精神剛才受到過連番的衝擊,氣力實在不濟。
但他又必須速戰速決。
抓住江舫怔愣的那一點空隙,南舟發力抓住了他腦後略微淩亂的銀發,狠狠往下一摁。
鼻尖幾乎相抵。
兩人溫熱的呼吸糾纏著,交相滲透進彼此的身體,共享了一段呼吸。
南舟咬牙問“你……相信我嗎?”
江舫定定望向他的眼睛。
片刻之後,他原本緊握住書的手,輕輕鬆脫開來。
南舟不再遲疑,抓起他的書,沿著江舫開拓出的一片道路,向外大步衝去。
與此同時,吸引了所有錫兵注意的李銀航,正往書架內奔逃繞行。
聽著混亂的足音聲,江舫從地上坐起身來,想跟著南舟出去。
偏在此刻,一隻殘缺的錫兵的手指,毫無預警地搭上了他的鞋子。
它破碎的嘴唇裏,發出模糊不清的低音。
——“書。書。抓到了。書。”
江舫原本就迷蒙一片的眼神頓時一滯。
金屬錫一樣的一點銀白,像水一樣滴入了他的眼中,從他的瞳仁開始逐漸擴散開來。
然而,在江舫的神情徹底歸為呆滯前,奔跑中的南舟一把撕去了靠前十六頁的內容,將零星的記憶還給了他。
十六頁,80秒。
南舟利用自己親身試驗出的規則,打了一把時間差,為江舫奪回了一分多鍾的神誌。
錫變的進度條,被他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強忍著天昏地暗的負麵反噬,衝出書架迷宮已經大片倒塌了的入口,南舟眼前的黑霧才漸次散去。
看著幹屍抬起手腕、要挪動棋盤上的棋子時,南舟猛然加快了腳下的速度。
他把江舫的書扔上了棋盤邊緣,險些打落了一角的棋子。
棋盤上原本死了一半的黑子,立時被八個歸位的魂魄占據。
整盤死棋,一息複活。
幹屍顯然也沒料到這樣的情形,正要執子去作最後一搏的手頓了一頓。
而就在它停頓的瞬息間,南舟搶著伸出手去,代它執起了一枚黑子。
他喘息著,縱觀整幅棋盤,努力回憶著江舫曾經教過自己的國際象棋中最重要的兩條獲勝法則。
第一,對手的“王”,無論下一步走到哪一個格子,都會被將軍。
第二,對手的其他棋子,既不能消除掉能將軍“王”的棋子,又不能幫“王”阻擋並解除將軍的必然局麵。
白子囂張的棋路,將自己的王一路送到了一個無法逃離的絕境之中。
這就是江舫一直等待的、想要讓雙方達成的局麵。
而黑子每落一子、就要足足糾結一分鍾的猶豫期,就是江舫要利用的時間。
在這短短一分鍾內,幹屍不會落子。
他要在這樣的利好局麵下,大肆破壞書架、觸犯禁製,吸引棋子的魂魄集中到屬於他江舫的書中,再把書交接給南舟,讓南舟帶書來到棋盤邊,幫助幹屍結束這場對弈。
南舟並不會國際象棋,隻懂江舫教給他的一點皮毛。
就算他會,江舫也會主動選擇,讓自己去陷入那個有可能瘋狂、甚至有可能一輩子困在圖書館中的境地。
他深入考慮到了自己的記憶大幅流失後,會造成的錯亂和不安感。
在他陷入這種異常情緒的時候,也隻有南舟能製服和阻攔他。
要是反過來,他可拿南舟沒有辦法。
所以南舟才會說,“我可以做到,但你未必可以。”
——江舫連自己的瘋,都算計得清清楚楚。
……
關於他們的計劃,勾引著錫兵們在書架迷宮裏穿梭的李銀航早已經想通了大半,還和南舟進行了交流,得到了他的肯定。
但她有點不能明白,南舟在聽到她的全部推測後,對她說的那句話。
“不是幫助幹屍獲勝。”南舟糾正她,“是讓我們自己獲勝。”
……
當黑子重獲新生時,南舟抓緊時機,代替幹屍,落下了那至關重要的決勝一子。
check。
將軍。
白王無處可躲。
逆風翻盤。
在白子頓了一頓,主動推倒自己的白色國王,無聲地宣布了自己的失敗後,南舟才看向了一側的獨腿錫兵。
獨腿錫兵垂下了視線,似乎是有些不高興。
它說“錯了。你應該讓我的朋友贏。”
南舟把手壓在江舫的書冊上,沉靜宣布“沒錯。我們,就應該讓我們自己贏。”
他望向獨腿錫兵漆黑的、深淵一樣的眼睛,反問道“如果讓你的幹屍朋友贏了,它會去哪裏?你又打算由誰來繼續坐這個下棋的位置?”
獨腿錫兵,給他們不動聲色地挖了一個精巧的語言陷阱。
他們作為玩家過關,就可以打開出去的大門。
那幹屍獲勝,難道就沒有獎勵?
南舟一點都不認為,幹屍是喜歡下棋,才把自己枯坐成了一具幹屍的。
他想,坐在這裏的,很有可能就是上一個輸掉的玩家。
因為他找不齊八顆棋子,無論如何都贏不了,才隻能一直一直地坐在這裏。
如果南舟他們真的乖乖聽話,隻負責召回棋子的魂魄,“幫助”幹屍獲勝的話,幹屍得了解脫,那麽,他們三人可能就要被迫留下一個,和門對弈,成為下一具幹屍的預備役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想多了,這並不是一個陷阱,但主動權,還是要握在自己手裏最好。
事實證明,他們的謹慎是有價值的。
通向外界的大門開啟了一條能供一人通行的縫隙,自外透出了一線光明。
幹屍黑漆漆的眼洞對準了那片自由之地,喉嚨裏發出了一陣悲慘而低沉的嗚咽。
南舟望了它一眼,垂下眼眸,拿起了屬於江舫的書。
遊戲結束後,裏麵的書頁也停止了生長。
前麵被南舟撕下的內容已經被自動補全。
第十六頁的文字,已經增長到了一半的位置。
隻剩下了半頁空白。
隻差一點點,江舫就要變成故事,留在這裏了。
南舟懷擁著江舫的故事,心裏總算輕鬆了不少。
在緊張的神經鬆弛下來後,精神被剝離的疲倦感深深從他心底裏泛出來。
書架迷宮內,因為遊戲結束,錫兵對李銀航的追擊也停止了。
靜悄悄的一片。
他坐倒在地,對獨腿錫兵說“我的隊友已經不是書了。請您把他們帶出來吧。”
獨腿錫兵認命地歎息一聲,用長矛當作拐杖,篤篤篤地往書架深處蹦去。
南舟獨自守著打開的門,等待著獨腿錫兵的歸來。
他把江舫的故事攤在膝間,有些好奇地摩挲著封麵。
被江舫扭過的肩膀還有點疼。
但南舟不怎麽在乎。
他的食指在封麵上輕輕勾動著,模擬著貓爪撓心的頻率。
……想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