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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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加完市分行年度工作會議,王加林就開始忙著籌備召開孝北縣支行年度工作會議。

    行領導三番五次地開會研究年度工作計劃和經營目標,他都得列席參會,並做好紀錄。製定會議方案,聯係會務安排。重溫上年度工作總結,搜集行領導及各部門年度工作思路及意見建議,著手起草會議主題工作報告……

    套路已經很熟悉了,但因為事務繁雜,人手又不足,他每天都忙得如同腳踩風火輪的哪吒。最難的還是如何把年度工作任務分解到各營業網點和各部門。指標分配得是否公平合理、責任部門確定得準不準確,直接關係到各單位、各部門年度工作業績。因此,大家都會討價還價,推諉扯皮。而最終的協調責任,都由支行辦公室承擔。直白地講,所有的矛盾都會聚焦到辦公室主任王加林同誌身上。

    爭吵也好,賭氣也好,撒潑也好,流淚也好,罵娘也好,到了開會的日子,會議照常如期舉行。

    該簽的合同還是要簽,該立的責任狀還是要立,該認領的任務還是要認領。最後的會議總結評價,仍然是一個“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繼往開來的大會”“催人奮進的大會”。

    支行年度工作會議塵埃落定,王加林開始審視他所管理的部門工作。辦公室除了一正兩副三個主任以外,還有九名普通員工。對於一家縣級支行來說,也算是一個大部門了。三個主任沒有明確分工,王加林統管,徐豐新和黃強協助,每一個主任都能夠支使員工。員工們的工作大部分比較單一和專業:司機各人開好各人的車,炊事員保證工作日幹部員工有飯吃,水電工負責全行水電設施的維修和保養,科技人員做好營業網點微機的推廣應用工作。隻有胡蓉和袁萍的工作存在部分交集,職責劃分不是湯清水利。

    正因為職責不清,導致這兩個女同胞經常產生矛盾。

    女人之間的是是非非、長長短短是很難弄清白的。但從個人的好惡來講,王加林還是傾向於胡蓉,而對袁萍左看右看不順眼。

    嚴格來講,她們都屬於辦公室內勤人員,辦公室雜七雜八的內部事務都應該共同承擔。袁萍卻認為,她的角色是專職打字員,除了打字複印收發傳真以外,其他的事情都不願意幹。可問題是,她打字複印收發傳真的水平,同樣糟糕透頂!

    支行成立初期,辦公室曾招聘過一個臨時工做內勤。她叫小燕,一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小燕身個不高,一米六左右,但皮膚很白,又天生一張惹人喜愛的娃娃臉,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她經常穿一件水紅色絲綢襯衣,脖頸上掛著一條黃燦燦的金項鏈,格外引人注目。

    每天早晨,小燕總是提前個把鍾頭來上班,打掃支行辦公樓的走道、樓梯、會議室和辦公室,為機關各股室燒開水。

    待大家陸續來上班,她就到門房裏去取報紙和信件,分發到行長室和各個股室。接下來,就是傳接電話、接待來訪客人,端茶送水,購買水果等招待用品,為行領導跑腿,聽候主任們的調遣……她整天如輕盈的蝴蝶在機關辦公樓裏飛上飛下、飛進飛出的。

    月薪不到兩百元,卻幹著如此煩雜瑣碎的事務,小燕毫無怨言,臉上時常露出幸福和滿足的笑容。

    由於支行剛剛成立,沒有專門的文印室和打字員,平時打印材料,一般都是去外麵的打字複印社。機關工作慢慢走上正軌之後,傳真機、複印機、四通打字機等辦公設備相繼到位,但就是沒配備人員。根據《產品使用說明書》,王加林自己學會了收發傳真和複印,但打字,學起來卻很不容易。再說,即使他會打字了,也沒有時間和精力把這項工作承攬下來。

    加林主任一次次找行長趙國棟反映。趙行長總是為難地推辭說,沒有人員編製,找不到會打字的人。

    事情就這樣一拖再拖,現代化的設備閑置在辦公室裏,各種文件材料還是要到外麵去打印!花錢是事小,由於銀行的文字材料專業性強,外行打印特別容易出錯。校對相當麻煩,也不符合保密要求。加上支行當時還在花園大橋頭的老辦公樓,離打字複印社比較遠,去來一趟得半個小時,極不方便。

    逢到因文件材料打印不及時挨批評時,加林主任也隻能坐在辦公室裏生悶氣,或者無濟於事地發一通牢騷。

    這事不知怎麽就觸動了小燕。

    有一天,她突然向加林主任索要那本《四通打字機說明書》。默默地看了幾天,小燕便坐在打字機前,試著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的。

    一個星期後,她居然用漢語拚音輸入法打出了第一份材料!接著,又開始熟悉五筆字型字根……

    沒有人安排,也無人分工,小燕就這樣自己承擔起了打字的責任,並且把收發傳真電報和複印工作也接了下來。

    自此,本來就如陀螺一般、從早到晚轉個不停的她,猶如又被抽了一鞭子,旋轉得更快了。除了做清潔和文印工作,有時她還要依照行領導或者主任的吩咐,出去買這買那,樓上樓下找人,去液化氣公司灌煤氣……

    小燕總是那樣勤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與加林合作得相當愉快。每天上班時,她的一頻一笑,一聲問候,一杯泡好的熱茶,常使加林滿懷感激。電話鈴響,他們總是搶著去接。編製公文,總是加林主任擬稿,小燕打印,兩人協同裝訂。眼見那一摞摞散發著油墨清香的文件材料,他們總是覺得日子過得相當充實。

    緊張的工作之餘,他們談笑風生,交流思想,互相介紹報上登載的、或者是生活中遇到的妙趣橫生的新聞。

    和小燕在一起,王加林常常感到心情愉快,思維敏捷。在這種詳和的氣氛中,他很少有疲倦的感覺,辦事效率也很高。他越來越深切地體會到:好的同事,不僅是工作上的幫手,還是一筆難得的精神財富啊!

    小燕一個人承擔著本來應該由幾個人做的工作,而工資待遇卻是銀行裏最低的。盡管她從來沒有提出這方麵的要求,作為主任,王加林心裏還是覺得過意不去。每天眼見她第一個上班,最後一個下班;眼見她氣喘籲籲、汗流浹背地樓上樓下跑;眼見她不分白天黑夜地加班打印材料,加林主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負疚感。

    可是,正式職工與臨時工的待遇差別、分配製度上的不合理現象,又不是王加林這樣的人物能夠解決的問題。支行年終評選先進個人,加林據理力爭,為小燕爭取到了一個名額。——他隻能用精神鼓勵來彌補對小燕物質上的虧欠,以此來減輕自己內心的不安。

    正當小燕的打字速度、排版及文印技術接近爐火純青的時候,支行人事股一紙調令,把她調到了中山街儲蓄所當櫃員。

    沒多久,她就嫁給了支行信貸股的田桂平。支行辦公室則先後調入了胡蓉和袁萍。

    胡蓉是新分配來的應屆中專畢業生。袁萍我們已經比較熟悉了,她是支行保衛股長葉衛國的老婆。

    袁萍雖然來自農村,但上過高中,文化水平尚可,隻是從來沒有接觸過打字機、複印機、傳真機這些電子產品。正式上崗前,王加林安排小燕帶過她兩個禮拜,效果不盡如人意。

    袁萍打字如捉蟲一般,速度慢不說,而且動靜特別大。要是遇到不會打的字,她就把氣撒在四通打字機身上,時而開,時而關,弄得呼呼啦啦的。複印也是一樣,縮放比例總是掌握不好。卡紙了,就胡亂拆卸複印機,甚至對著複印機拳打腳踢。傳真機與電話機的配合使用一直不到位,傳真紙用完了,也不會自己添加。

    與小燕一對照,加林主任心理上的落差可想而知。

    他經常感歎,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愚蠢、這麽沒有素養的女人?既然低能,悟性方麵又差,那就笨鳥先飛,多花點時間和精力學習呀!可袁萍又懶得抽筋。

    袁萍寧可坐著發呆,或者修剪手指甲,也不願意翻看那些花花綠綠的《產品使用說明書》,更不願意淘神費力練習那些基本功。她根本就不適合做打字、複印、收發傳真之類的工作。但是,她不做誰做呢?

    胡蓉不僅承擔著前麵列舉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務,還負責公文傳遞和辦公室財務工作。本來就忙得要死,不可能讓她把袁萍手上的那一攤子事也接過來呀!

    副主任餘豐新呢?因為沒有明確分工,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老是等著王加林給他派活兒。責任心又差,經常不在辦公室裏守攤子,整天東遊西逛,找不見人影兒。他才不願意為那些事務性工作操心呢!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一把手”王加林頂著。

    黃強雖然明確為辦公室副主任,但做的都是科技推廣和計算機係統維護方麵的工作,與傳統的辦公室業務八杆子打不著。

    這些事情沒有理順,王加林想起來就覺得鬧心。他一直在尋求萬全之策,想辦法讓整個辦公室的工作盡快走上良性運行的軌道。

    他白天冥思苦想,晚上輾轉反側,痛苦了好些個時日,最後覺得應該實行“板塊管理”。具體來講,就是把整個辦公室事務分成文秘會務、行政後勤、科技推廣三大板塊,明確每個板塊的工作職責和人員安排。在辦公室實行“一塊牌子,三個攤子”,他、餘豐新和黃強各分管一個板塊。平日大家各負其責,各司其職,直接向分管行領導請示匯報。隻有召開大型會議或者舉辦重要活動時,才由王加林統一協調和安排。

    采取這種管理模式,王加林實際上是在放權,改集權製為分權而治。他自己分管文秘會務板塊,員工隻有胡蓉;餘豐新分管行政後勤板塊,工作人員包括司機、炊事員、水電工和袁萍;黃強分管科技推廣板塊,麾下自然都是科技人員。

    他原以為這一改革方案會得到大家的普通認同,結果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除了黃強相對比較平和地接受以外,餘豐新反應特別大,袁萍胡蓉也都吊著個臉,不怎麽高興。

    餘豐新覺得他管的事情太多,責任太大了,再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樣遊手好閑。袁萍是因為被剝奪了侍弄打字機、複印機、傳真機這些高檔辦公設備的權力,得去幹掃地、燒開水這些沒有技術含量的事務,覺得沒有麵子。至於胡蓉為什麽不樂意,加林一直沒有鬧明白。

    按說,這樣一改,胡蓉的工作量明顯減少了,而且更加專業,明晰了辦公室文職人員的發展方向。

    加林正是出於愛護她、培養她,讓她的職業生涯發展得更好,才這樣安排的。她怎麽也會鬧思想情緒呢?

    加林萬萬沒有想到,他隻是針對辦公室存在的突出問題,稍微調整了一下分工,明確了一下各人的職責,就會引發這麽尖銳的矛盾,遭到這麽多人的反對和抵觸。

    是他錯了麽?是他處事不公正麽?是他故意為難大家麽?

    顯然不是。大家吃慣了大鍋飯,過慣了渾水摸魚、隨遇而安、得過且過的日子,你現在要搞得這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職責劃分得那麽湯清水利,大家自然不適應,心裏自然不痛快。

    能混就混唄,有必要那麽認真麽?

    古人說得好,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你前段隨嚴鋒清去政府機關走訪時,又不是沒有看到過,那些政府機關的官員和辦事人員都不是口裏叼著一支煙、手上捧著一杯茶,坐在辦公室裏悠閑自在地看報紙。大家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地混時日,你又何必對你的下屬要求這麽高、管理這麽嚴?

    眼看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淪落為孤家寡人的尷尬境地,王加林也曾反省過,甚至動搖過。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公布了“改革方案”,就必須堅定不移地往下推。即使錯了,也必須實施一段時間之後,再來考慮是否應該改正。如果朝令夕改,那他這個辦公室主任可就威信掃地了,以後還有誰聽他的?誰還會把他當一回事?

    王加林把派車的權力、采購辦公用品和節日物資的權力交給了餘豐新,又讓胡蓉把裝煙酒茶和煤氣供應證的鐵皮櫃的鑰匙交給餘豐新,把辦公室工資發放和費用報銷的賬冊交給餘豐新,幾乎交出了辦公室所有的“財權”。

    然後,他親自教胡蓉打字,教胡蓉處理公文,送胡蓉去市分行和市檔案局學習檔案管理,鼓勵胡蓉練習公文寫作。加林的想法,就是讓胡蓉從繁雜的行政後勤事務中抽身出來,心無旁騖的做好公文、檔案、保密、印章、會議、宣傳這些正經八百的辦公室業務,成為純粹的文秘人員。

    他自以為胡蓉會非常樂意“轉型發展”,而且相信胡蓉有這樣的能力和水平。可事實上,他隻是自作多情的一廂情願。

    他的培養對象根本就不領他的情!

    胡蓉畢業於武漢市財政學校,學的是財務會計專業。她能夠分配到A銀行孝北縣支行,而且沒有去營業網點,直接安排在支行辦公室工作,肯定是有原因的。隻不過,我們單純可愛的加林同誌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沒有往這方麵去探究。當然,胡蓉自身素質也不錯。

    小丫頭年齡雖小,情商一點兒也不低,遇事善於察言觀色,行為舉止特別注重把握分寸。在為人處世方麵,王加林都甘拜下風。

    她平時對領導比較尊重,每天上班前都把幾位主任的茶泡好。尤其對王加林,經常噓寒問暖,節假日或者他過生日時,胡蓉都會送上小禮品。即使對加林的老婆和女兒,也表現得特別友好。平常見麵,總是主動打招呼,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熱情。王彤十歲生日時,胡蓉除了隨100元份子錢外,還專門送了一副羽毛球拍。

    今年4月27日,一個非常普通的日子,王加林上班來到辦公室時,看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大束鮮花。

    誰送的?不是年,不是節,也不是他的生日,哪個會送花呢?加林非常納悶。看過鮮花上的賀卡,他才恍然大悟:這天是他和方紅梅結婚十周年紀念日。

    說實話,他完全忘記了這事,因為之前他們夫妻倆很少慶祝結婚紀念日。送花的是胡蓉。這個小丫頭居然把他們結婚的時間都弄得清清楚楚。

    這件事讓加林非常感動。雖然他不喜歡趨炎附勢、巴結討好上司之人,但又不排斥別人拍他的馬屁。畢竟,好話聽起來還是順耳一些,受人尊重,心裏也熨帖一些。他難以脫俗。

    基於這些因素,加上胡蓉本來就比較出色的工作表現,加林對這個小丫頭印象一直不錯。在考核、休假、福利待遇、評先評獎等方麵,對她比較關照。即使在她與袁萍發生矛盾衝突時,加林也是明顯地袒護她。

    這讓袁萍和葉衛國心裏很不得勁。他們夫妻倆於是造謠中傷,聲稱加林與胡蓉關係曖昧,兩個人之間“有一腿兒”。

    這次支行辦公室管理改革,加林是真心實意為胡蓉創造一個寬鬆的環境,想把她培養成一個合格的辦公室文秘人員。

    胡蓉對此卻表現得不冷不熱的,盡管沒有明顯抗拒,但表現得非常勉強。

    怎麽會這樣呢?王加林百思不得其解。

    女孩子的心思真是搞不懂,摸不透啊!

    正當加林主任因為“改革”導致眾叛親離,在辦公室麵臨信任危機的時候,又由於他“多事”,挑出了另外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轉眼間,孝北縣成立接近兩年。為了慶祝建縣兩周年,縣委縣政府要求各單位舉行豐富多彩的活動。其中,涉及範圍最廣、影響力最大的當數“A銀行信用卡杯”籃球賽。

    全縣各鄉鎮、縣直各部門、花園駐軍部隊、中南冶勘六○四隊、鄂東北地質大隊、武漢鐵路局花園技校、湖北儲備物資管理局三三八處等駐孝北縣單位均組隊參賽。為領導和組織好這次活動,成立了由縣委副書記安寧為組長的活動領導小組,領導小組辦公室設在孝北縣總工會。

    也就是說,整個活動由縣總工會牽頭負責。之所以冠名“A銀行信用卡杯”,是因為A銀行孝北縣支行出了五萬元的讚助費,旨在擴大A銀行信用卡業務的影響力。

    不難想象,這項業務合作的銀行方談判代表是夏雨。他身兼房地產信貸部經理和信用卡業務部經理兩職,分管領導又是熱衷於提高知名度的一把手嚴鋒清,促成這筆交易並沒有花費太大的氣力。至於他在這項業務合作中是否拿過回扣,或者得過什麽其他的好處,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們不敢妄加推斷。

    不過,夏雨經理對這次活動的熱心是有目共睹的。

    按照籃球賽舉辦單位與讚助單位雙方達成的協議,A銀行投資五萬元所得到的回報,除了冠名權以外,行長嚴鋒清還可以在開幕式上發言,在閉幕式上為獲勝球隊頒獎。

    領導在這麽重要的場合講話,肯定得準備一個高質量的發言稿。這事讓夏雨有點兒發愁。他擔心自己的文字水平不能夠讓嚴行長滿意,很快就想到了辦公室主任王加林。

    同為選調幹部,平時稱兄道弟,加上起草領導講話本來就是辦公室的職責和義務,夏雨覺得這事找王加林肯定有戲。他興衝衝地跑到辦公室,向王加林提出了要求。

    為保險起見,他還特地強調,這是嚴行長的意思。

    俗話說,聰明反被聰明誤。如果夏雨不加最後那句話,哪怕是以他個人的名義請求幫忙,王加林肯定會接這個活兒。恰恰是他的畫蛇添足,激起了王加林的反感。

    王加林回答說:“既然是嚴行長安排的工作,讓嚴行長直接對我講吧!”

    聽到這兒,夏雨坐在那裏瞪著眼睛幹著急。

    顯然,他隻是假傳“聖旨”,想以嚴鋒清的名義逼王加林就範,沒料到王加林根本不吃這一套。

    結果,這篇發言稿最終還是夏雨自己完成的。

    開幕式之後,籃球賽在孝北縣城四個賽場如火如荼地進行。

    王加林對籃球不是特別感興趣,加上與夏雨之間有過那次“較勁”,他一直沒有去看比賽。直到球賽的最後一天,他才前往隔壁的孝北縣一中籃球場,觀看爭奪冠軍和爭奪季軍的兩場決賽,以及頒獎儀式和閉幕式。

    比賽擬定於下午兩點鍾開始。

    因為離得比較近,王加林基本上是踩著鍾點進入縣一中校園的。當時,籃球場已經被熱心的球迷圍得水泄不通,目測現場觀眾超過三千人。

    兩點鍾到了,第三名爭奪戰馬上開始。但是,觀眾看到場上隻有一支球隊在練球,遲遲不見另一支球隊進場。

    半個小時過去了,比賽還是沒有開始。觀眾台上開始騷動,不時傳出吹口哨和起哄的聲音。

    一個小時後,賽場上仍然沒有動靜。有的觀眾開始罵娘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還是不見運動員和裁判員上場,也沒有人出來解釋原因。

    王加林撥開人群,擠進場內。聽過別人的議論,才弄清了個大概。

    原來,這次比賽的小組循環賽、爭奪八強的淘汰賽、四分之一決賽都比較順利,但在半決賽時產生了風波,引發了球隊之間的矛盾。

    第一場半決賽縣教育局代表隊獲勝,鎖定了一個爭奪冠軍的席位。第二場半決賽由縣城建局代表隊對陣駐軍部隊代表隊。

    兩支球隊爭奪異常激烈。到比賽剩幾秒鍾時,駐軍部隊代表隊以一分之差落後。正當裁判準備吹響全場結束的哨聲時,英勇的人民解放軍籃球隊員果斷出手,結果投籃命中兩分!以一分的優勢反超。

    縣城建局代表隊對這個“壓哨球”有爭議,認為是在裁判哨聲響過之後才出手的。

    兩隊爭執不下,裁判又沒有及時下結論。兩隻球隊都拒絕在比賽成績單上簽字。事後,經多方協商,也沒有達成一致意見。

    結果,兩隻球隊今天都不願意參加爭奪第三名的比賽,都要與縣教育局代表隊爭奪冠軍。——事情就這麽僵住了。

    擠在人群中的王加林看見,縣委副書記安寧、縣委宣傳部長、縣文體局局長、縣總工會主席和A銀行嚴鋒清行長都坐在貴賓席上。顯然,這些人都是來為獲勝球隊頒獎的。

    如此多的領導在場,球隊之間的矛盾還是不能夠得到解決,這讓他感到非常吃驚。

    五點鍾過後,縣委書記和縣長也出現在了賽場上。

    在孝北縣黨政一把手的共同協調下,球賽總算在下午五點半開始了。——比原定的開賽時間整整晚了三個半小時。

    看完比賽回到家裏,王加林感慨萬端。

    一起普通的球賽糾紛,竟然演繹成這樣一場讓人瞠目結舌的鬧劇。由此可以看出整個活動組織工作的混亂,折射出孝北縣一些單位和部門領導能力有限、管理水平低下。

    這麽一件小事,都需要縣委書記和縣長同時出麵才能搞定,還談什麽“拚搏八年翻三番”?又如何去創造孝北縣“明日的輝煌”?

    沒怎麽多想,加林同誌就以《球隊扯皮拒賽觀眾幹等半天》為題,寫了一篇通訊稿件,如實報道了孝北縣籃球賽出現僵局的情況,投給了省報。

    兩天後,省報全文刊發。

    如同捅了馬蜂窩,王加林很快就引火上身了。

    孝北縣委副書記、慶祝建縣兩周年活動領導小組組長安寧惱羞成怒,責成縣委宣傳部調查王加林是麽樣一個人,看他有些什麽來頭。

    湊巧的是,縣委宣傳部長與王加林比較熟悉。

    他們同為孝天市作家協會理事,經常一起開會,算得上是文友。宣傳部長專門與王加林通了電話,與他進行了交流和溝通,囑咐他寫通訊報道稿件時要“多栽花,少栽刺”。

    加林口是心非地答應了宣傳部長。

    宣傳部長又在安書記麵前為加林說了不少好話。加上他寫的全部是真實情況,不存在虛假報道,安書記想找茬也無從下手,最後隻得放他一馬。

    這事在縣領導層麵不了了之。不過,牽頭負責的孝北縣總工會卻不依不饒。

    他們耗費了那麽多人力物力,好不容易組織了這場聲勢浩大的活動。本想在縣委縣政府領導麵前展示工作業績,還希望得到市總工會甚至省總工會的表揚,結果被王加林這小子全部攪黃了。

    功勞沒了,苦功白費了,還得挨批評,弄不好還要作檢討。縣總工會主席和辦公室主任來到A銀行孝北縣支行,直接找行長嚴鋒清告狀,在夏雨麵前挑撥。

    嚴行長和夏經理自然對王加林一肚子意見。支行破費五萬元,本來是想通過宣傳擴大影響,密切銀行與縣總工會之間的關係,現在都泡湯了。五萬元錢等於打了水漂兒,不僅沒起到正麵作用,還造成了單位之間的隔閡……

    這個王加林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麵對大家的批評和責難,王加林絲毫也沒有懺悔之意。他表現得很平靜,而且顯得有點兒滿不在乎。日子過得一如既往。該上班時上班,該休息時休息。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有靈感了,就寫篇把文章。麻將癮來了,照搓不誤。他才不管兩旁世人是高興還是苦惱呢!

    文章我寫了,反正我沒說一句假話。報社也登了,你能把我怎麽的?再說,他寫文章捅婁子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習以為常,他已經不把這些事情當作一回事了。他能告誡自己的隻有兩點:不說假話,不存心害人。至於引出來的結果怎麽樣,他不是特別在意。

    不在意不等於不鬧心。你不理睬別人,別人一個勁地在你麵前晃悠,嘀嘀咕咕地說你的壞話,還是特別煩人。

    本來,辦公室管理“改革”的風波尚未完全平息。餘豐新每天上班都悶悶不樂,苦大仇深的樣子。他把以前由胡蓉幹的煙酒茶保管、煤氣供應證發放、部門財務報賬等工作接了下來,感覺自己一下子從副主任變成了辦事員,因此心裏很不爽。這些事情他不可能交給袁萍去做,因為袁萍沒有學過財務管理,做事又毛手毛腳的,粗心大意,根本就幹不了這些事情。

    袁萍隻適合掃地、燒開水、做衛生、整理行領導辦公室,充當一個“清潔工”的角色。從“文印人員”變成“清潔工”,袁萍的心理落差同樣很大,反感情緒也很旺盛。她不再巴結討好王加林,連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有時在樓道裏或辦公室碰到王主任,連招呼都懶得打一個。

    “內亂”尚未平定,現在又因球賽報道引火燒身,外界頻頻對王加林施壓。內憂外患,讓他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

    王加林遇到的麻煩事還不隻這些!

    幾天後,人事股長陳清平突然找他,向他通報了一件讓人大跌眼鏡的事情:胡蓉申請調出支行辦公室!

    這是王加林做夢也沒有想到的。雖然剛剛調整分工時,他看出胡蓉不是特別高興,似乎有點兒小情緒,但經過這段時間學習和培訓,打字、複印、收發傳真,她都能夠操作了,而且一點兒也不比袁萍做得差。文秘版塊的工作慢慢走向正軌,整個辦公室的管理關係也基本上理順了。

    正在王加林為“改革”成功自鳴得意的時候,胡蓉居然不願在辦公室幹了!而且是主動申請調離,炒你辦公室主任的魷魚。

    她向人事股遞交申請前,根本就沒有向王加林打招呼,也絲毫沒有表現出對工作的不滿意,更沒有透露她打算調離的蛛絲馬跡。簡而言之,胡蓉的做法就是乘人之危,攻其不備,果斷出擊,給你致命一擊!

    加林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單純可愛的小丫頭心思這麽深,出手這麽狠,做得這麽絕情。思前想後,他覺得自己一直對胡蓉不錯,沒有什麽對不起她的地方呀!即使在她與袁萍磕磕碰碰,處理女人之間的是非長短時,他也總是壓製著袁萍。

    我到底是哪兒得罪你了?做了什麽事情讓你不滿意,引得你對我如此反感?按照調整後的分工,你屬於我一個人分管。你這個時候揭竿而起,矛頭不是明擺著指向我王加林麽?我到底怎麽你了?這讓別人怎麽看怎麽想?會引發什麽樣的猜測和議論?說不定別人還以為是我容不下你,把你攆出辦公室的。餘豐新和袁萍對調整分工意見那麽大,視我如同仇敵一般。他們都認為我是在偏袒你,你卻給我來這麽一下子!他們不在背後擼起屁股笑才怪呢。

    這件事情對王加林的打擊太大了。

    坐在人事股辦公室的沙發上,看過胡蓉寫的《調整工作崗位申請報告》,他特別想不通。

    胡蓉在報告裏寫的理由很簡單,希望去業務崗位學習鍛煉,盡快熟悉銀行業務操作。從銀行員工職業規劃來看,這也不失為一條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真的是這麽想的麽?這是胡蓉申請離開辦公室的主要原因麽?王加林認為不會那麽簡單。

    “胡蓉她哥給我打過電話,也表達了這層意思。”陳清平補充說。

    “胡蓉她哥?”王加林一臉困惑地望著陳股長,“胡蓉她哥是誰?哪個單位的?”

    “你連胡蓉她哥是誰都不知道呀?”陳清平萬分驚訝,“你這辦公室主任是怎麽當的?虧你還和她一起共事了這麽長時間。她哥是你的老熟人,也是你的老領導,孝南支行副行長周興國。”

    “周興國?周興國是胡蓉她哥?”王加林更覺莫名其妙,“他們是親兄妹嗎?怎麽會一個姓周,一個姓胡?”

    陳清平解釋說,周興國是胡蓉的親哥。胡蓉本來也姓周,中考時借用別人的學籍檔案,冒名頂替參加考試,升學之後就隻能叫“胡蓉”了。——她也是初中生學籍造假的受益者。

    王加林這才略有所悟。但他還是覺得這事有點兒不可思議,胡蓉來辦公室工作都一年多了,怎麽一直沒有提到周興國是她哥呢?她明知道王加林與她哥那麽熟悉,曾經是她哥的部下,為什麽還是隱瞞至今呢?

    這個女孩兒簡直深不見底。

    客觀地講,胡蓉和她哥周興國的想法還是比較明智的。既然選擇了在銀行工作,就必須去業務操作崗位學習。年紀輕輕的就呆在機關裏,整天糾纏於那些行政事務,對她的發展和進步並不是特別有利。這一點,王加林也能夠理解。他隻是覺得胡蓉申請離開辦公室的時機不對,不應該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拆他的台子。

    “你壞她男人的事,她為什麽就不能拆你的台?”陳清平笑著調侃道。

    王加林再一次陷入疑惑,眉宇間擰起了一個大疙瘩。

    “她男人?誰是她男人?我壞她男人什麽事了?”

    看著白癡一般的王加林,陳清平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他故意拖長聲音,用嘲弄的口氣回答說:“夏雨是她男人呀。他們談戀愛都這麽長時間了,支行裏幾乎人人皆知,隻有你王主任還蒙在鼓裏。”

    夏雨和胡蓉在戀愛!對於王加林來說,這又是一條爆炸性新聞。

    我們真不知道該佩服胡蓉城府深,還是該歎息王加林的迂腐遲鈍,抑或責備他這個辦公室主任,對身邊的工作人員漠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