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文:回歸之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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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佇立於此,注視著這個世界。
一百萬年以來,天空的顏色都不曾改變。她是純白的。即使異界的侵略者曾用火雨灼傷她,元素的躁動曾令她顯得反複無常,但一切風平浪靜之後,她總是會恢複原有的模樣。
但受她庇佑的生靈,卻經曆了一代又一代的更迭。
新生的種群就像嫩芽,她隻要稍微發怒就能輕鬆掐滅他們的一切希望。但她沒有這樣做,一次都沒有。我待在她身邊,看著一代又一代的生靈學會怎樣生存。看著他們擁有智慧,創造文明。看著他們開始妄想。看著他們為了把妄想變成現實而拚命。
他們是無知的,但也是頑強的。在天空的懷抱裏,這些孩子任性地成長,靠母親的恩賜和自身的努力獲得了越來越多的支配權。他們的野心讓我覺得好笑,因為他們在成長到足夠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時,首先想到的不是感恩,而是征服。他們想征服天空,征服他們的母親,征服在她身邊翱翔的巨龍。
我知道,屬於我親生子嗣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因為孩子們會容忍這些生靈的暴行,會主動和他們保持距離。我的孩子們啊,你們是仁慈的,但也是軟弱的。對於這些渺小的敵人,為什麽你們卻隻想到讓出自己的領地呢?
他們是凡人,你們是龍。他們本來連向你們乞求生存權的資格都不應該有。
我再一次抬起頭仰望天空。
我的女兒在我身邊。她正在猶豫,猶豫著要不要投向天空的懷抱。我所有的子嗣裏,隻有她知道我的名字,知道她有我這樣一個罪孽深重的母親。
我第一次與她相遇時,她流露出的感情曾令我失望。她軟弱、無能、毫無主見。我甚至想趕走她,永遠不要再看到她那張懦弱的臉。為什麽在天空的懷抱裏飛翔了這麽多年的巨龍,卻僅僅因為自己不小心玷汙了那片純白就要傷心哭泣,把一切歸結為自己的罪孽呢?
我決定和女兒講述我的故事。我知道,那些自稱造物主的卑鄙之徒早已徹底篡改了所有孩子的記憶,我的話在她看來隻是一個狂徒的胡言亂語。但我還是想講給她聽。我太寂寞了。在一百萬年的漫長歲月裏我都是獨自度過。所以,就算她覺得自己隻是在聽一個笑話,我還是會忍著悲痛與憤怒,把這個笑話講完。
當我的故事結束時,她接受了我。
我還沒來得及吃驚,她就和我說,她要離開這裏。本來畏懼觸摸天空的她,已經下了決心,一個不可動搖的決心——她要再一次飛起來,飛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高。
她張開傷痕累累的雙翼,投入了天空的懷抱。
我放走了你,親愛的女兒。我的子孫正一個接一個死去,他們的靈魂在逐步喚醒我被封印的軀體。我將會複活,但那是受詛咒的重生。當我能觸摸到天空時,她會變色,然後整個世界都會遭遇不幸。我喜歡天空的顏色。無暇的白一直伴隨著我,我絕對不肯和這樣的美麗永遠分離。如果我與她的接觸會毀壞她的容貌,那我寧願永遠被禁錮在這裏。
我交給了女兒一顆水晶。那是我記憶的碎片,也是我的眼睛。孩子,你的翅膀已經被命運的枷鎖緊緊地綁住了。你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幸福,因為這枷鎖直到你死都不會解開。我知道,這是我的罪過,是我為你鎖死了未來。但是,請原諒我,孩子。你帶走的是希望,是我對這個世界的贖罪。
我問她“孩子,即使看到了自己的命運,你依然決定重返天空嗎?”
她對我點頭。她的決心無法改變。
看來是我錯了,孩子。你並不脆弱,你很堅強。你已經在我重生之前回到了那片純白之中。我開始期盼,你找到的不是打開枷鎖的鑰匙,而是徹底粉碎它的利刃。
帶著我的記憶走吧。純白的她會接納我們,幫助我們尋找答案。
對,就像你現在做的這樣,張開你的雙翼。
飛翔,飛翔。
對她而言,也許一生都不會忘記那把冰冷的劍。
拿著那把劍的是自己的親哥哥,然後她看見他把劍插進了他們共同的父親的喉嚨裏。她那因為驚恐而放大的瞳孔中映出哥哥的側臉,那不是她所熟識的,英俊而和善的麵孔,而是扭曲的,白森森的,獰笑著的魔鬼容貌。他就這樣帶著瘋狂而扭曲的神情,開始發布一個又一個屠殺的命令。
一隊騎士將驚慌失措的她從臥室裏帶走。在他們跳出窗戶的刹那,她看見一直照顧自己的侍女被哥哥砍掉了頭。那是她對自己祖國最後的記憶。同時記住的是名為霜之哀傷的劍——或者說,是那把劍發出的,滲入她骨髓的寒冷。
暴風城永遠是個熱鬧的地方,特別是建在貿易區中心的鑲金玫瑰旅店。原因有三,一是這裏的食宿條件在全市首屈一指;二是收費居然不太貴,而且距離銀行也近,取款方便;三是從老板娘到女服務生都長得特別標致。今年夏初,攝政王伯瓦爾·弗塔根公爵曾親臨此地,並且專門為服務生們設計了一套夏季製服——據說是公爵大人連續三天不眠不休冥思苦想最後激發創作靈感而拿出的成果。雖然由於裙子太短、上身過於暴露而導致了多起“嚴重事故”,甚至新聯盟婦女協會聯名上書抗議,要求使用比較保守的款式,但是民意調查中,所有的男性一致表示了支持。甚至有小道消息說公爵用一本印有吉安娜簽名的連環畫冊引誘年幼的國王也投了讚成票。於是這道風景線就保持了下來。
旅店裏經常都有雇傭兵出沒。現在這個還遠遠算不上太平的年代,很多地方都用得上這群人。“雖然不否認他們和地精有相同之處,做什麽都是為了錢的,但是出門在外身邊有這樣一個人陪伴總是件不壞的事。”在艾爾文森林走夜路時被強盜搶光了麵包但居然沒有被劫色的麵包商基拉·桑塞恩憤憤不平的說。
於是,在一個熱得令人發昏的中午,塞爾娜跌跌撞撞地拐進了旅店裏。
“哦,女王來了……”她剛掀開門簾,就聽到有人發出一聲輕呼。
旅店的熟客沒有誰不認識她——高挑纖細的身材;屬於美麗少女的可愛臉蛋和健康的膚色;充滿魅力的黑色長發;還有那個從不離身邊亦從未見過打開的,等身大的背包——塞爾娜·弗林,雇傭兵中的佼佼者,年輕的“女王”。
“老板娘,我要一杯柳橙汁,越冰越好!”她一屁股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亢奮地喊道。
“柳橙汁算什麽?卡拉諾斯的烈酒才是最值得暢飲的!”從她身旁不遠的地方傳來一個矮人特有的卡茲莫丹口音。
“對了,還有,我要大碗的拉麵!”塞爾娜沒理會這個打岔的,繼續敞開喉嚨大聲嚷嚷。
“拉麵算什麽?塞爾薩瑪的血腸才是世上第一的美味佳肴!”
“你這死矮子有完沒完?!”塞爾娜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衝過去一腳把敢和自己鬥嘴的醉醺醺的矮人踹到門外。結果這一腳讓她感覺非常疼痛,就像是踢在了一塊大石頭上。她暗暗抱怨矮人們堅硬得和花崗岩差不多的軀體,走回自己座位時,發現那矮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又鑽到本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正在痛快地飲著大杯的柳橙汁。
“你故意找茬麽?”她憤怒地把矮人拎起來,當著他的麵用另一隻手在自己脖子前麵比劃了一下。“在午飯時間和我過不去的全部都得死!明白嗎,死!”
“等等,不要激動,我們坐下慢慢說。”矮人嘴巴裏傳出一陣陣酒臭味。“我帶了一份工作給你,傭兵女王。”
“什麽工作?先說好,殺人的勾當我不想幹。如果需要賣弄色相的話先把目標的畫像給我看,長得越醜要價越高,這是原則。”
塞爾娜狠狠把對方撂到一旁,隨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捧起臉盆一樣的拉麵碗。她一邊像巨魔吃人般用野蠻的姿勢吃起拉麵,一邊不忘讓嘴巴忙裏偷閑做點業務。
矮人哈哈大笑起來“你真是風趣!放心,我們不會讓你去做違背你原則的事。實際上,這次的委托是我們尋物公司的一件棘手事。上個月,在奧達曼新出產的文物裏有個很古怪的陶器,上麵刻了一行我們矮人竟然看不懂的文字。於是考古隊員打算把這東西帶回鐵爐堡。但是該死的黑鐵矮人在半路上襲擊了他們。這些黑不溜秋的敗類搶走了寶貴的陶器!我們得到這個不幸的消息之後,找了一群人抄家夥追殺那群強盜……”
“然後呢?”塞爾娜放下空空如也的碗,“老板娘,再來一份!”
“我們一路衝到苦痛堡壘裏去了,那裏所有的黑鐵矮人被痛毆了一頓——以麥格尼胡須的名義,偉大的勝利——但是我們還是沒找到這珍貴的東西。後來我們在堡壘深處發現了什麽拉什麽納羅斯派來的大使——居然是一團會說話會打人的火!媽媽的,我的胡子差點就被燒沒了,這家夥真燙!我們把所有能找到的水一鼓腦的淋到它身上才總算製服了它。然後它交代說,本來陶器由它保管的,但在我們來之前就被一個卑鄙的人類給拿跑了!”
“哦……那麽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找一個連名字長相都不知道的人類男人?”塞爾娜把目光瞟向一邊——有一個滿臉濃密胡須的矮人和一個打扮得頗為時尚的男性暗夜精靈正在爭論南海海龜湯和赤脊山燉肉哪個更為美味。
“哈哈,我們是人類的朋友,當然不會讓一個朋友去做這麽麻煩的事情!在前段時間,出於對文物失竊的重視,國王派了偉大的抓賊者紮克·遠山去調查此事。但是很快就又發生了不幸!他準備去卡利姆多,但在米奈希爾港喝了太多蜂蜜酒和人打了起來。你猜猜後果如何?難以想象!他就在旅店裏躺了半個月!不過慶幸的是,他發回的報告裏說,把他打成那樣子的家夥有極大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偷走陶器的人類男人!因為他準備拔出自己那著名的‘盜賊天敵’斧子時,那家夥掄起了我們一直在找的陶器就朝著他腦袋打下去!可憐的紮克……”
塞爾娜把麵條噴到了桌子上。她再次憤怒地拎起這個可憐的矮人。
“你說了這麽久,結果就是說明,你們找的東西已經被人給砸了?”
“可以這樣說……但是,我們不能就此罷休!這個肮髒的盜賊必須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他至少要給予我們足夠的賠償金!以麥格尼胡須的名義,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們也要抓到他,那個賊,那個流氓,那個人渣……哦抱歉,我太激動了。”
“……請繼續。”塞爾娜顯得有點無奈。
“在那次驚動了整個港口的惡性鬥毆之後,偉大的紮克從旅店裏的酒鬼——哈金·穆達爾口裏打聽到了有趣的東西。他聽見‘維恩’這個詞,而哈金也承認這就是那家夥的名字。還有,紮克最近終於能勉強抬起手了,他把那家夥的大致相貌畫了下來。”
塞爾娜的臉開始抽筋。不遠處,剛才爭論海龜湯和燉肉的兩個人打了起來。那矮人甚至吹著口哨驅使自己飼養的白熊撲上去。旅店裏亂作一團,到處是餐具打翻的聲音,各種族語言中髒話的精粹和服務生的尖叫,再加上一聲聲‘湯!’‘燉肉!’的激烈呼喊夾雜在一起,簡直就像是某個五流樂隊在嘈雜的蔬菜市場裏大肆製造更多的噪音。
“拿去,這就是那個強盜的畫像。啊,我真想朝著畫像吐口水!”矮人把一張羊皮紙遞給眼前這個心煩意亂的傭兵。
“這家夥是燃燒軍團的人?”塞爾娜展開羊皮紙,看了一眼,隨即皺起了眉頭。
“不,是人類。”
“那怎麽畫得跟惡魔一樣?”
“我想是因為切齒痛恨這家夥吧。啊,偉大的紮克!你竟然是如此愛憎分明!”
“你和那個叫紮克的到底是什麽關係?”
“你問這個做什麽?”
“……不,沒什麽。我接下這工作了。抓到犯人之後我會聯係你。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