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許久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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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裏人來人往,但大多數人都輕聲細語,在柔和的音樂下,半點不顯嘈雜。這裏是羅馬,總是有無數的異國遊客,卻並未因此影響本地人一絲生活步調。他們享受美食,享受自由,享受文化碰撞後的奇思妙想,於是,才有了這間絕妙的本地餐廳。無論是每一處都透出藝術氣息的裝潢布置,還是每桌上的菜色,都如同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一般,讓人印象深刻。
果然,名聲斐然自有其道理。
“不是說有事要拜托我?怎麽直接帶我來餐廳了?”冷雲溪靜靜地環視四周,有點好奇地挑了挑眉,朝嶠子墨望去。
“你知道,在遇見你之前,我最認可的女性是誰?”他笑了笑,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相反,倒是提出了另一個頗讓她驚訝的題目。
見她輕輕一怔,他忍不住勾起眼角,慢條斯理地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除了你婆婆以外。”
昨天才和她提起他父母最好的至交好友張伊華,而且說一定要帶她見一見對方,他這個問題提得顯然絲毫沒有難度,倒是“最認可的女性”這個定語實在讓人忍不住側目。
“你意思是,遇見我以後,你最認可的女性就成了我?”她能說一句,雖然很可笑,但這一刻,她虛榮心真的得到極致滿足嗎?這句評價,足夠讓任何女人都心花怒放。因為,說話的人是他,嶠子墨。
“當然。”他一臉理所當然:“要不然,我為什麽會繞了大半個地球去追你?”除了她,他的眼底,再容不下其他異性。
想起當初他的漫漫追妻之路,兩人目光一對,雲溪率先移開眼神,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尖。
這麽一想,她還的確是擔得起如此名聲。
見她不吭聲,嶠子墨倒是不惱,反而為她倒了杯水,徐徐開口:“我和你說過,張姨和我父母關係都很好。我小的時候,最多的記憶就是她和她丈夫一起帶著禮物來我家,有時候會做許多好吃的,大人們圍在桌邊一邊吃一邊聊天,我就隻要負責解決那些好吃的。那個時候,他們都是中科院最頂尖的人才,受人矚目,卻謙遜低調、為人樸實。可是,這世上,大約永遠不存在十全十美。她雖然和她丈夫十分恩愛,卻一直沒有孩子。時間久了,漸漸的,她便把她一半的母愛都付諸在我身上。”他的聲音不知不覺,微微一沉。
雲溪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他緩緩一笑,輕輕勾了勾唇,目光卻是一緩:“她丈夫去世是因為一場實驗事故,當時實驗室裏有一個學生做氫氣實驗時發生氣體泄漏,引起爆炸,整間實驗室的人因此當場死亡。她那個時候沒法接受這個噩耗,整個人都懵了,消沉得連日常生活都難以繼續。原以為這已經是最難接受的事情,沒想到,我父母卻在三個月後跟著出事。丈夫、至交好友接連去世,她在國內沒有了任何留戀,確定我決定留在b市後,她就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地回到國外。隻是,生活對她並不寬厚……”說到這,他目光微微一沉,如漆黑的月落入冰冷的泉,倒影般鏡花水月。
誰曾想,那般溫柔美好的一個人,世界卻對她如此殘酷。“她的學習研究能力很強,回到原本求學的高校,被學校聘為副教授,繼續從事相關研究。有一次,在入學典禮的時候,她看到一個留學生。黑發黑眸,一身休閑服,站在人群最外圍,笑得一臉意氣風發,和她的丈夫年輕時極像極像。入學典禮一結束,她就立馬追了過去。可沒想到,在四岔路口的地方,迎麵而來的自行車刹車不及,直接撞到,她翻身倒地的時候,恰好股骨頭落地,從此落下傷疾。”
冷雲溪目光一暗。如果是其他部位,其實並不會影響這般嚴重,但股骨頭是支撐人的身體上半部分的兩根骨頭,骨盆那裏一邊一個髖臼,兩個股骨頭正好和髖臼配合,起到支撐上體的作用。人的直立行走、活動、勞動都依靠股骨頭的支撐作用。到目前為止,醫學界都還沒法解決股骨頭壞死的病症。
“如果是一般人,早已對生活失去信心。但張姨不是,她雖然曆盡坎坷,卻並沒有從此消沉,反而是靠著醫療金輾轉來到意大利——她和她丈夫當年蜜月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意示人的一麵。曾經的天之驕女,一瞬間跌落雲端,連站立行走都無法做到,內心要經曆怎樣的煎熬,常人壓根無法想象。
他來探望過她很多次,也曾想把她接回b市照顧,她卻麵帶溫柔的拒絕。她有豐富的知識,足夠的時間。即便不能行走,亦能繼續研究、創作,她的收入雖然算不上不菲,卻亦能完全支付起自己所有的開銷。命運雖然剝奪了她作為一個普通人最美好的一切,卻並不能奪走她對自己事業的熱愛。隻是,總歸會留下傷痕——“但她從此以後再也不願意踏出房門,就連定期體檢,也是熟人帶著器械上門診斷。”
心理受過創傷的人,哪怕表現得再若無其事,總是希望獨自一個人舔舐傷口。
雲溪垂了垂眉,心底歎息。
這樣的一個女子,當真是可惜了。
“所以,今天你把我帶到這間餐廳,就是為了讓她能走出來,好好體驗一下這種久違了的喧囂熱鬧,人間煙火?”怪不得他並沒有選擇包廂,也並沒有安排在私人會所,而是這樣一家本地餐廳。
“人總是要朝前看的,我希望她能放過自己。可惜,我試了很多次,都沒有成功。這一次,好不容易抱得美人歸,當然希望她能親眼看看你。”他慢慢捏了捏她的手心:“看在我的麵子上,待會幫我好好開解開解她。”
“你就認定她一定會來?”開解別人,她雖然沒有做過。但是對於這樣一個經曆過人生各種不如意的長輩,她絕對會用盡心力。但,他哪來的這種篤定?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她將自己困在居所裏十來年,會這樣輕易地邁出這一步?
“她會的。”他忽然靜靜地望向她的身後,目光溫暖而柔和。
雲溪回頭,在光影間,恍惚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子緩緩朝他們這邊移動。動作微微僵硬,卻並不遲疑。
腦中豁然響起他所說的一句話:“她把她一半的母愛都付諸在我身上。”
這一瞬,她的眼底竟微微有些發熱。
“冷小姐,很高興見到你。”雍容的五官,即便是歲月無情,亦隻能在她的眼角畫出些微痕跡,卻絲毫不損她那滿身風華。銀白色的頭發高高盤起,改良式的中式旗袍熨帖在身。無關歲月、無關美貌,這樣的人,哪怕經曆了挫傷,亦讓人心頭為之一顫。
雲溪站起身,幾乎是下意識地扶上她的手,“哪裏,見到您,才是我的榮幸”。
嶠子墨靜靜地走到張伊華的身後,為她輕推輪椅,為她安置餐具,等到坐定,左手是他最心愛的女人,右手是他最關心的長輩。這一刻,他的目光微微一靜。望著兩人言笑晏晏的樣子,從未這般滿足。
而在外人看來,他們這一桌三人,無論男女,氣韻華美,容色出眾,簡直比電影中最美的東方人還別有韻味。
三人聊天的場景,宛若一副油畫,深深地映入眾人眼底。
那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恍若稀世珍品。
就仿佛當年,一模一樣……。
餐廳的門口,那一人駐足良久,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三人間,許久,都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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