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當年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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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來人往間,餐廳門口的巷道有許多人忍不住瞥了一眼站在那許久的身影。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餐廳裏麵,似乎是炙熱的,又似乎是激動的,偏偏摻雜了許多其他的情緒,矛盾得讓人看不清、辯不明。

    黑頭發、黃皮膚,穿著一身材質非常不錯的長裙,應該家境不錯,怎麽站在餐廳門口,一動不動?該不會是沒錢進去吧?

    行人來往匆匆,看過便算,轉身就走,唯有那個身影,靜靜地又停了一瞬。

    良久,她緩緩地抬起右手,輕輕地遮住雙眼。

    眼底的濕氣一閃而過……

    又見麵了。

    隻是,每一次,自己見到這個耀眼奪目的女子,對方卻從來沒有注意過她一分。

    莉莉斯垂下眼簾,複雜地自嘲一笑。

    她學的是美術,由於資金有限的原因,當初好不容易湊足時間、金錢周遊歐洲,卻時間緊迫,在梵蒂岡隻得一天。

    聞名遐邇的梵蒂岡宮,是她頂禮膜拜的重點之地。

    而麵對米開朗琪羅繪製的壁畫時,她整個人都像是被抽去了靈魂一樣。

    耶穌被釘死後複活,最後升入天國。他在天國的寶座上開始審判凡人靈魂,此時天和大地在他麵前分開,世間一無阻攔,大小死者幽靈都聚集到耶穌麵前,聽從他宣談生命之冊,訂定善惡。這是讓全世界都目瞪口呆的《最後的審判》,是米開朗琪羅一輩子的心血精華。亦是,她第一次見到冷雲溪的地方。

    她第一次發現,光是一個人的背影便能讓人產生這樣的崇高的敬畏。望著這夢寐以求的壁畫,她第一眼竟不是被那被譽為世界第一壁畫的瑰寶所吸引,而是被站在它麵前的那個人完全攝住了心魂。

    穿著一身白色長裙的女子,黑色的發梢直直地垂在身後,像是蜿蜒而下的藤蔓,又像是那湛藍的海水裏輕輕搖曳的海藻,美不勝收,明明在這沒有風的地方,那黑色卻像是夜晚的精靈,輕輕的飄蕩起來,疊在那潔白到透明的長裙上,像是海神的王妃,每一寸每一縷都散發出奪人的光芒。

    她那時曾疑惑,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竟然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冬雪的冷香,在這般炎熱的天氣裏,竟絲毫不見一絲熱意。

    作為一個學習美術的學生,看遍曆史名作、美人畫像,卻第一次,發現,自己會被一個女人的容貌驚豔到無以複加。

    就像是從天空中摘下一朵雲彩,一點一點地揉成了水,慢慢地注入到那一雙黑得清幽的眼底。

    她離開梵蒂岡之後,曾無數次在提起畫筆時想要回憶起當時的震撼,將那副意境融入自己的鼻尖。可惜,無論多麽努力,卻總是無疾而終。就好像那雙眼眸裏的流光溢彩,總是轉眼即逝。

    那個自稱“袁蓴”的女人找到她的時候,自己已經在一家畫廊工作了一段時間。位於慕尼黑的頂尖畫廊,來往接待的人都是達官顯貴,當初她是拚盡了全力才能過五關斬六將得以留下。隻是,當那個一臉悲憫、眼含淚水的女人緊緊地握住她的雙手時,她除了驚愕,竟絲毫不感覺到害怕。

    或許,是因為她們都是黃皮膚黑頭發的中國人,又或許,冥冥之中,她看到了袁蓴眼底的惆悵和痛楚。

    老板善意地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她遲疑地搖了搖頭,最終還是同意與對方找個咖啡館坐下來談談。

    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自己即將從對方的口中聽到怎樣的真相!

    原來她並不是被人丟棄在路邊的孩子。

    她小的時候,每每在醫院醒來接受治療的時候,總是會抱著“父親”哭,打針、吃藥、治療,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從有記憶起,就一直沒有“母親”的印象,她的長相與父親又截然不同,醫院裏其他的小孩子總是背地裏偷偷的嘲笑她是“雜種”,母親丟下她跑了,才會隻有父親帶著。她從來不敢問父親,因為父親永遠是獨來獨往、寡言少語。作為醫生,似乎除了幫她看病,其餘的時間,亦總是待在醫院。急症室、住院部、重症室,似乎,哪裏都有父親的身影,卻永遠那麽匆忙。

    後來的後來,她亦曾猜想過,那麽繁忙,不過是為了掩飾她的真正身世。畢竟,不是哪個孩子,在幼小的年紀便能接受自己被父母托付到世界另一端,從不相見的殘酷事實。

    父親猝死的時候,她其實還不大,八歲多一點,因為一直在醫院,懵懵懂懂,連學校都沒有去過,不過好歹是摘下了呼吸器,可以像個平常人一樣自由行走、呼吸。

    “當初你生下來的時候,連五斤都沒有達到,天生心肺衰弱,在國內沒有條件治療,”那個叫“袁蓴”沉痛地一邊回憶過去,一邊盡量還原事實真相:“你養父當年到b市總醫交流經驗,受你父母委托,帶你到德國治療。因為當初重重緣故,你父母並不能出國來探望你,這一耽擱便是八年。”當時以國家形式,官員不得隨意出國,更麻煩的卻是喬老因為幺子之死而虎視眈眈,整日盯準著冷家,誰也不敢暴露她的行蹤。可誰曾料,那位醫生卻是猝死,連交代事情原委都還未來得及,便撒手人寰。因為沒有親屬收養,當地警局的人把她送到了孤兒院。由於天生嬌弱,又是典型的東方麵孔,一進去就被年紀大的孩子排擠,受了很多苦。後來,終於在住了半年之後,被一對好心的華裔收養,可根據當初的收養記錄,她找去那戶人家的時候,對方早已經搬家,後來出國,不知所蹤。

    她翻來覆去在歐洲找了那麽久,卻沒想,到最後,竟然還是回到了德國。

    莉莉斯怔楞地望著這個自稱是自己父母最好的朋友的長輩,恍惚間,似乎回到的當年。

    那個時候,沒有了“父親”,她孤苦無依,在孤兒院她受盡欺淩,好不容易熬了下來,終於遇上了養父母。

    養父母是一對德國華裔,年過四十,依舊沒有子女。收養了她之後,對她一直很好,幫她辦理學籍,讓她和普通孩子一樣上學。

    她喜歡美術,不喜歡數學,他們便任她興趣,幫她報名美術班。一路從初中學到高中,在世界最好的美術學院之一——美國羅德島設計學院在招生時,全家一起移民到美國,隻為圓她的藝術夢。

    她如願考入羅德島設計學院,原以為這是這輩子最美好的事情,卻沒料,她大三的時候,養父母因病去世,她又一次從了孤兒。

    從那以後,她便一直過著勤學減工的日子。雖然物質生活並不如之前,但,她從來不曾自憐自艾。甚至,將整個大四攢下來的錢,全部用來完成自己當年的目標——周遊歐洲。

    便在那一次,她遇上了冷雲溪……。

    麵對袁蓴的解釋,她並不激動,亦不怨恨。畢竟,這麽多年來,雖然有些輾轉,但她也從一直被人愛著。當初的醫生爸爸如此,那對收養她的德國華裔夫妻亦是真心實意地將她視如己出。她的精神世界從未貧瘠,也正因此,養成了她凡事樂觀向上的習慣。

    相反,在她得知自己的親身父母竟然還活著的時候,她除了略微有點緊張些,更多的卻是好奇那位被當成是她一樣在冷家養了這麽多年的女孩子,在得知真相之後,會是怎樣的打擊。

    她並沒有跟著袁蓴立刻回到b市,相反,她收拾了一切,回到當年醫生爸爸的故鄉,靜靜地住了一段時間。過了一段時間,她收到袁蓴微信發來的一張照片。她點開照片,她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那個和她命運對調的女孩竟然很快就要結婚了。請帖上,分明寫著男女雙方的名字。

    她懷著莫名的好奇,輸入了“冷雲溪”的名字,沒想到,卻是當年,在凡爾賽宮,驚豔一麵的那個讓人再也無法忘記的身影……。

    入主財團,創建公司,晉升國際muse;

    跨界投資、運作集團、在金融風暴中開創股市神話,剽悍阻截商界帝王……。

    對方活得很好,亦很精彩,是她無法企及的那種高度。

    婚禮現場,她遠遠地待在遠處,瞭望著。

    她並不想打擾她的生活,隻是很好奇,如果一切重來,自己和對方沒有這般陰差陽錯,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但,當看到那個如天神一般的男人,用那樣深情的目光凝視冷雲溪的時候,她忽然一下子都放下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因緣際會。

    當初的一切,並非是冷雲溪造成的。隻能說,或許是上帝善意地開了一個玩笑。

    她在這異國他鄉,被養父母尊尊教誨長大,隨著興趣愛好選擇自己喜歡的大學和未來,對方亦用高超的商業手腕和精明的頭腦護住了冷家、保它一世繁華。

    她們之間,誰也不虧欠誰。

    既如此,何必將自己從路人變成對方心底的一根刺?

    她並不認識自己,當年往事如煙,隻要她們都好好的活著,何必去打擾對方的生活。

    抬起眼眸,最後又看了一眼坐在餐廳裏,言笑晏晏、深情溫暖的三人,莉莉斯輕輕勾了勾唇角,對著空氣,仿若自言自語:“祝你幸福。”

    最後四個字落下,她轉身,再無一絲猶豫,瞬間,沒入人潮,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怎麽了?”嶠子墨見冷雲溪忽然轉頭,看了一眼窗外,亦忍不住朝著她視線的方向望去。除了行人步履匆匆,似乎再無其他。

    再往遠處看,亦不過見車來車往,並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

    “沒什麽。”她抬頭,卻是輕輕一笑。目光清亮,仿佛看透了這世間一切浮華。

    那個人……。

    得知真相的時候,震動一定比她大。

    不過,她被教養得很好。

    她垂眉,微微勾起唇角,將張伊華即將空了的杯子加滿果汁。

    既然錯身而過,便錯過吧。

    這世上,她與她,遇見過,錯開過,相視一笑過,如今,背道而馳,也很好。

    她挑起好看的唇,忽然側過臉,在他疑惑的視線下,湊近他的唇角,慢慢落下一吻。

    嶠子墨目光一深,再不管她剛剛那視線的意圖,忍不住將她腰肢摟緊,下意識地加重這個吻。

    坐在旁邊的張伊華目光一頓,隨即嗬嗬一笑,眼底滿是慈愛……

    世間一切,就如同這麽一個午後。

    安靜、閑暇、溫暖、從容……。

    很久很久以前,他與她從未想過,原來,愛情會這般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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