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記住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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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國際勞動節,學校放了七天假。4月30日下午放學後,師生們陸續離校。

    “再見,邵校長。”

    “節日快樂!領導!”

    “再見!領導,節日快樂!”

    “再見,同學們!”

    “再見,節日快樂!”

    送走最後一輛校車,送走最後一名老師,邵興旺返回辦公室,關電腦鎖門,又到宿舍,收拾行李。他打算利用小長假回家一趟。

    此刻已是晚上八點,校園靜謐。除了護校的校工和保安,現在整個校園就隻有他一個人。

    宿舍的床頭放著魯迅先生的短篇小說集《呐喊》,不過現在,邵興旺腦子裏卻想起《記住回家的路》。

    《記住回家的路》,這是一本書的書名。多年前,邵興旺看過,但他怎麽也想不起來,這書是誰寫的,寫的什麽內容,現在隻有這書名,他還一直記著。

    “記住回家的路”,一到放假,這句話就會在他在嘴邊出現,莫名其妙地不停念叨著。

    以前,在秦都,尤其是父親將他趕出家門的那幾年,每逢過節,他總念叨“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如今,卻常把“記住回家的路”掛在嘴邊。

    時間流逝,父親早已不再記恨自己的兒子。按理說,邵興旺想什麽時候回家,就可以什麽時候回家,擁有無數的機會時,他卻沒有時間。

    一個人,在一個地方生活多少年,這地方才算作故鄉。

    對於邵興旺而言,故鄉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唯有記住回家的路,才能讓自己在外漂泊的心,回歸寧靜的港灣。

    很多個寧靜的夜晚,他常常孤零零地躺在宿舍的床上,夢想著有朝一日,回到鄉下,住在小小的木屋裏。木屋有爐,可燒水取暖;有幾,能品茶吃飯。靠牆一麵書架,臨窗三盆草花。晴日看窗外流年,賞院中芳華。可與麻雀對視,可看螞蟻搬家。雨天躺竹椅閱讀,聽簷雨滴答。誦讀兩篇詩詞,練練毛筆書法。豬睡、狗吠、雞下蛋,是屋外凡景;茶香、琴韻、鍾表聲是屋內俗趣。種一畦韭菜,吃兩頓餃子;搭三架黃瓜,看藤蔓慢爬。采花的是蜜蜂,戀愛的是母雞。除園中雜草須用手,不傷花木根莖。花不言語,自有感激之情。自己漚肥,生態環保。蔬果也許長相普通,營養味道卻是盡美。葉上青蟲,不驅不趕,任其長大。自此有了菩薩心腸,靜等結蛹化蝶,來日翩翩舞蹈,戀戀飛花。過牆頭,穿林莊,靜收孩童放學追逐嬉笑之聲。

    推門望野,沿河而走。北岸十裏蘆葦,南岸百畝荷花。渭河淺灘,白鳥低飛。神閑氣定是岸邊釣叟,翻滾嘻哈是草地娃娃。田間播種定露希望之顏色,地頭采收必聞喜悅之笑語。

    太陽西墜,暮色垂臨。牛羊歸巷,炊煙升起。豐收的月亮爬上柳梢頭,狗趴在草堆中想事情。月影印於牆,生硬的紅磚便顯出談談的柔情。就這麽靜靜地與狗相伴,與月對望,心中便有了月的皎潔與清淨。夜深人靜,星月漫天。瓜肥菊瘦,野貓逾牆。

    回到鄉下,心底生香。可看藍天雲卷雲舒,可品庭前花開花謝。過簡單的生活,品樸素的芳華。回到鄉下吧!

    “其實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魯迅先生突然掀開邵興旺的宿舍門簾,對躺在床上的邵興旺說。之後,便轉身離開。

    “先生,先生,等等,周先生,等一下。”邵興旺急忙起來追出門去,卻發現魯迅先生已經下樓了。

    “先生,先生,周先生,等等,等等。”邵興旺追下樓去,不料一腳踩空,從樓梯滾了下去。

    “啊——”邵興旺突然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手裏拿著《呐喊》,身上有汗。

    太累了。邵興旺剛才收拾行李,打掃衛生,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便放下掃地的笤帚,斜躺在單人床的被子上。

    躺下,總習慣從床頭拿起書來翻看幾頁。魯迅先生的短篇小說集《呐喊》,也不知翻看了多少遍,總之,書角卷了,有些頁碼已被翻爛。看著看著,不知何時,邵興旺竟然迷迷糊糊睡著了,他夢見了魯迅先生,夢見自己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現在,突然醒來了,一看表,快12點鍾。既忘了給妻子荷花打電話,也忘了給父母打電話。他拿起手機,卻看見妻子“留言”知道你忙,我也不便打電話。明天回家嗎?

    邵興旺一看時間,留言的時間是下午5:10,離現在近七個小時。邵興旺趕緊給妻子荷花回複信息明天回邵家棚,看咱大咱媽,咱大病了。後天或者大後天回秦都。愛你,愛孩子!狗子。

    很快,妻子荷花把信息回複過來保重身體!等你回家!愛你!花兒。

    邵興旺是個有情懷的知識分子,對他而言,回家的路,有兩條一條是現實中的回故鄉的路,一條是心中回歸心靈世界的路。

    邵興旺工作的白馬河學校,離故鄉其實就一個小時車程。“忙”——這個偉大而充足的理由,讓他很少回家。每年少有的幾次回家總顯得那樣的匆忙和艱難。當得知他要回家的消息後,母親劉雲朵總在家門口向遠方張望,一輛接一輛的車從南邊的公路上疾馳而過,母親卻看不到有哪一輛車停下來。

    母親劉雲朵的眼睛看花了,腿腳站麻了,實在等不到了,便轉身回家去。這時,邵興旺卻突然推門而入。母親劉雲朵自然是又驚又喜,一句句問寒問暖之後,就連忙洗手,開始做飯。

    兒子一個人要吃飯的材料,母親劉雲朵提前一天就準備好了。第二天早上一起來,就把該冼的冼淨了,該剁碎的剁碎了。花椒大料、木耳生薑、蔥花蒜苗、香菜佐料等一一備齊,白碗青碟,一字排開,比過年家裏來了客人還講究。

    父親邵振邦倒杯紅茶遞到兒子手裏,讓暖暖手暖暖胃。手中的茶還沒喝上幾口,和父親還沒有聊上幾句,母親的第一道菜就上桌了。一會兒,小桌子就擺滿了。紅燒土雞塊、青菜蘑菇、香椿炒雞蛋、涼拌苜蓿、外焦裏嫩的蔥油餅、半碗麻食、一大盤鮮肉水餃。母親恨不得把兒子小時候喜歡吃的食物全部做給他。夠了,足夠了。不敢再做了,這麽多的菜和飯,邵興旺一個人怎麽吃得了?

    “你先吃,剩下的我和你大吃。實在吃不完,還有院子裏的狗和貓呢。”

    邵興旺吃著,父親邵振邦和母親劉雲朵看著。邵興旺讓父母和自己一起吃,老倆口總是說,他們的吃飯時間和城裏人不一樣,現在還不餓。在鄉下,人們一直遵守著一天吃兩頓飯的習俗,上午十點吃早飯,下午四點吃午飯。

    家裏的一切都很好。院子裏的香椿樹長粗了,嫩紅色的香椿芽已經變成了粉綠色,明顯老了,柴了,不能再食用。棗樹上星星點點的棗花落了,串串小青棗點綴在枝頭。

    棗樹下麵是韭菜地。“一畦春韭綠,十裏稻花香。”看著眼前的韭菜,邵興旺突然就想起了曹雪芹《杏簾在望》裏的詩句來。

    母親劉雲朵手拿鐮刀,蹲下割菜。

    “回城,給你們再帶一些。”劉雲朵說。

    邵興旺家院子裏的半畝地,母親劉雲朵和父親邵振邦,種了各種蔬菜。現在是春天,菜還真不算多。要是到了夏天、秋天,院子裏的蔬菜就豐富起來韭菜、蒜苗、青菜、油白菜、油麥菜、香菜、芹菜、菠菜、白蘿卜、紅蘿卜、冬瓜、南瓜、苦瓜、西葫蘆、茄子、辣椒、西紅柿、黃瓜、豇豆角

    農貿商店裏凡是能買到的蔬菜種子,父母基本上都要種上。吃不完會拿到村東頭的小農貿市場去賣,但是更多的時候,會把多餘的菜送給左鄰右舍,甚至走街串巷的小商販們。送煤氣罐的、送牛奶的、賣醬油醋的、賣衛生紙的、收廢銅爛鐵的、收羊收狗收豬的,都從邵興旺家的院子裏拔過菜。母親劉雲朵的口頭禪是隨便拔,想吃啥就拔啥,多拔些兒。

    邵興旺回城的時候,母親劉雲朵總是戀戀不舍。

    “喝點水再走啊!”

    “我已經喝得足夠多了!”

    “把那盤餃子再吃幾個?”

    “吃的夠多了,已經吃不下了。”

    邵興旺心想,人一旦回到城裏,便又回到了躁動和不安之中,心靈的寧靜不易得。這個世界充滿著機會,也充滿著壓力。機會誘惑人去嚐試,壓力逼迫人去奮鬥,都使人靜不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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