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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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紗綾醒來的時候,盯著房梁愣怔了許久,竟生了那樣的幻覺,自己大約是真的瘋了。她試著動了動,胸前的痛意襲來,一身冷汗。鎖鏈冰冷的悉索聲卻是嚇了她一跳,她轉頭看著手腕上沉沉的鏈子,愈加困惑。

    她彼時坐在巷子裏喝茶,好像遇見了夏正,她取了發間的釵子,然後……怎麽就被鎖在這裏了?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她轉過頭,欣喜地喚道:“文叔叔……”瞧著文澄心的臉色陰鬱,她有些不安,“你是來帶我出去的麽?”

    “來人!”文澄心揚聲道,外麵的侍衛應聲而入,“把鎖鏈解開。”

    那侍衛利落地開了鎖,退出屋子去。

    文澄心俯身扶著她坐起些,“你暫時,還不能出去。”

    紗綾垂下眼睛,“是因為那支釵子,是麽?”

    他沉默了片刻,“你爹將它給你的時候,可說了什麽?”

    她抬起頭,輕笑了笑,“我若說了,可還有機會出去?”不待他開口,她接著道:“當年雲麾將軍府一案,是不是與這釵子也有關係?”

    他麵上沒什麽變化,“事情總會查清楚,隻是眼下,這釵子牽連太大,關乎北朝的命數。綾兒可明白?”

    “我爹給我的時候,隻是囑咐我讓我不要弄丟了,僅此而已。我想,這是我娘親手描的花樣,爹爹才會如此珍視。”她看著文澄心一瞬不瞬望著自己,不漏過她任何細微的表情,心裏漸漸起了涼意。

    文澄心向後靠了靠,“你可知這是哪裏?”

    她四下看了一圈,想了想方才進來的侍衛裝束,“既然文叔叔都沒辦法帶我出去,想必是樞密府內。”

    他將那眉眼間細細看著,“這地方確實很麻煩,也是我唯一無法插手的地方。”

    “我聽說但凡進了這裏的人,都是出不去的,是真的麽?”她歪著腦袋,眼角上挑的弧度像極了她的娘親。

    “文叔叔絕不會傷你半分,但是這裏的人,並不聽文叔叔的。”他慢了一慢才道。

    “所以文叔叔的意思是,我隻能好自為之了。”她笑了笑,“過去十年,紗綾在外漂泊,遇到過很多很可怕的事情,到後來,沒什麽可以讓我覺得害怕了。文叔叔,多慮了。”

    文澄心交握的雙手,緊了緊,“方才進來的,叫無念,是我的人,有什麽事你可以找他傳話於我。”

    她似是覺得有趣,“若是想吃什麽好吃的,也可以找他麽?”

    文澄心起身,“當然,你安心養傷,自己小心。”

    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不久,她掙紮著起身,挪到門前。隔著雲紗窗,看著外麵烏泱泱的一片身影,覺得腦袋的確有些大。

    她砰的一聲將門推開,出聲喚道:“剛才誰進來的?我餓了。”

    她方挪回榻上,已有人入來,手裏三層的食盒,藏不住的香味撲鼻。

    那人到了麵前,將食盒打開,就打算退出去。

    “你等等,我手疼,拿不動碗,你喂我。”她仰麵望著他,臉上掛著十分虛弱的樣子。

    那人似是愣了愣,取了些點心,遞到她麵前。

    “你就是無念?”她並沒接過,他麵上裹著墨色麵罩,隻看得見一雙眸子。

    他點了點頭。

    她假意去取他手中糕點,忽地翻手欲搭上他的腕間,一個晃眼,已被他反握住,她掙了掙沒能掙脫。

    他捉住她的力道並不重,“姑娘安心養著,旁的心思還是少用些。你手上那些藥粉,想對付我和門外的那些,還差了許多火候。”

    紗綾並沒有答話,她的手腕仍被他握著,她莫名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不覺又抬眼看了看他,“你既然是文叔叔的人,可認識上官長離?”

    那人的手鬆開,“屬下隻聽軍令調遣,其餘的,並不在意。”

    “是非不辨,也不過是個傀儡殺手罷了。”她欲再激他,他卻垂首不語。

    見他又欲退出屋子,紗綾站起身,“你等等。”

    他果然站住。她又邁了一步,與他之間,已是超過了陌生人之間該有的距離,“你若是有法子帶我出去,我有法子讓你再不做這傀儡般的侍衛……”

    他的眼睛眯了眯,沉聲道:“這傀儡,我做的很舒服,舍不得走。”

    她似是有些意外,“那,那你要怎樣才肯幫我?”

    “將你弄出去這麽大的風險,你覺得怎樣,我才值得冒這個險?”他的聲音有些暗啞。

    她覺出他身上散發出的危險氣息,甚至有些怒意,不覺又晃了晃神,“隻要能出去,怎樣都可以……”

    他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你再說一遍……”

    她不知怎地就有些說不利索,“我說……怎樣都可以……”她看著他緩緩取下麵罩,陌生的麵容,並不可怖,卻令人不由心生怯意,

    她看著他的麵容漸漸靠近,想要掙脫,後腰已被他牢牢鉗住,她急忙道:“我沒說……”

    他停住,“你改變主意了?”

    “不……不是……那你是答應我要幫我出去了?你可不能反……”

    悔字沒出,她的聲音已被他的氣息吞沒,她原以為他不會敢在這麽多人守衛的屋子裏對她怎樣,沒料到他隻在她的唇上停留了片刻,就撬開她的唇齒,長驅直入。她隻覺腦中一片空白,動彈不得……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之前很長的歲月裏,她沒將自己當作過女孩子。這樣的事情沒有想過,哪怕是喜歡上了夏正以後,也沒有想過。不過是覺得,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眼下這樣是她沒有料到的,她以為自己會十分生氣。然而很奇怪的,她覺得這仿佛就是那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她的氣息令自己如此失控,三微覺得自己的理智在一點點消失。那夜,他在她的唇邊淺嚐即止,已覺十分美好。此番糾纏,竟是讓人貪戀不舍。

    她生澀無助地任他索取,他自最初的瘋狂中漸漸清醒,她並不知道自己是誰,竟這般順從……

    他退了開去,冷冷地注視她,“換了誰進來,你都會這樣?”

    她滿麵緋紅而迷蒙,“你說過會幫我,我才……”

    他思索片刻,“既然我說過會幫你了,你就別再動其它的腦筋,乖乖在這兒待著。”他的指腹拂過她的眉梢。

    有那麽一瞬,她覺得什麽很熟悉的東西,撞入心裏,又很快散了去,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文澄心到禦書房外的時候,正是午膳的時分,卻瞧著送進去的膳食,分毫未動地又端了出來。掌事的太監在廊下急的團團轉,看見文澄心轉進院子,急忙迎上來,俯身就拜,“王爺來的正巧,皇上今日早膳就未用,這午膳又沒動筷子,這可如何是好?”

    文澄心抬了抬手,“你們先退下。”太監急忙招呼著眾人魚貫退出。

    禦書房的門虛掩著,龍涎香濃淡適宜,屋子裏唯有滴漏聲玲瓏不絕。

    案後的人,手中持著那支釵子,仿佛並未察覺他的入來。

    “皇兄……”文澄心盡量將聲音壓低喚道。

    宇文徹這才回過神來,抬手示意他坐下,隨口問道:“什麽時候來的?”

    “剛才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被皇兄的膳食攔在外頭了。今日午膳未用,倒是好久沒嚐到宮裏的佳肴了……”

    宇文徹抬眼瞧了瞧他,“外麵那幾個,膽子是越發大了,竟敢搬了王爺做救兵。”

    文澄心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侍女,那侍女立刻退出屋去,很快將膳食布了上來。

    二人略用了些,宇文徹才道:“朝廷裏頭,居然找不出一個人,可以破了這機巧,恢複成原來的樣子。不過,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他將那釵子又拿在手中,“北周與南梁數十年前衡水一役,南梁的將軍擒了當時的北周太子,俘虜千餘……”他瞧見文澄心舉著酒盞的手,微微晃了晃,繼續道:“當時這鸞符好像就在北周太子的手中,也就同著太子一起去了南梁。至於它什麽時候回到了北周,又變成了一支釵子,說不好前南梁的人,會知道些什麽……”

    文澄心默然不語,將手中的酒盞一飲而盡,才道:“皇兄是覺得,臣弟會知道些什麽?”

    宇文徹將那釵子輕輕擱下,“你若是知道,怎會到現在還不說?”他揮手示意宮人撤了膳食,屋子裏隻餘了他二人。“聽說前南梁的人,近來有不少在京城裏麵晃悠。甚至有傳聞,那位死而複生的南梁長公主,也來了。”

    “臣弟失職……”文澄心的麵上,卻沒有半分內疚的意思。

    宇文徹也不見怪,揮了揮手,“你一直忙於旱澇賑災,還有北方遊牧的騷擾,京城裏的事又怎能算到你的頭上。不過樞密院和兵馬司的人,近來確是有些懈怠。我琢磨著,不如由你擔上京城督防一職。”

    文澄心方要開口,宇文徹又道:“你就不用推辭了,前南梁的人總歸是要肅清的,將這釵子的事情查清楚了,更是當務之急。你早前參與過南朝七國的戰事,人線該是埋了不少的,由你再合適不過。”他頓了頓,直看入他的眼中,“這一次,可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文澄心領了旨,正欲離去,頭頂宇文徹的聲音又響起:“上官長離的女兒,是不是還關在西府裏麵?她若當真不知道什麽,也不用為難她了。隻不過當年的案子,若是翻出來,恐怕到時皇弟會忙不過來……”

    文澄心俯了俯身子,退出門去。外麵什麽時候落過一場雨,竟已放了晴。青石的地麵濕漉漉的,落著零星紫薇的花瓣,空氣十分的清新。他心裏卻如綴了雨水的枝頭,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