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潮生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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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這次寒山林下山虎事件,不少世家子弟受了傷,葉淮不得不將箭術比試提前結束,派人護送他們安全回家,並賠禮道歉。
    人去樓空,但是程芩醒過來得知是葉滿溪拚死護住她之後,非要留在葉家說要照顧葉滿溪以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原本花無期是可以跟著其他師兄妹們回鎮遠鏢局的,可是他的救命恩人程芩並不打算讓他回去。給出的理由是要花無期每日為葉滿溪準備夥食補品、熬藥端藥。
    也罷,救命恩人的救命恩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也就是那一日,花無期端著藥送到葉滿溪跟前,程芩說是要給葉滿溪取些外用藥來,把葉滿溪和花無期兩人獨留在房裏,還要花無期親自給葉滿溪喂藥。
    葉滿溪本是拒絕的,他認為自己尚且還有手可以自己喝藥,花無期也是這般認為的,但是在程芩惡狠狠的注視下,花無期逼不得已隻好拿起藥碗藥匙,一勺一勺吹涼些了喂給葉滿溪喝。
    等著霸道不講理的程芩終於出去了,葉滿溪欲接過藥碗:“怎麽能麻煩救命恩人給我喂藥呢?還是我自己來吧。”
    這下好了,花無期汗顏。照這麽看來,可以用一句話形容:我的救命恩人的救命恩人,把我當救命恩人了。
    花無期移開藥碗,沒給他拿去,手上又舀了一勺,吹涼了送到葉滿溪嘴邊,說道:“她手裏的竹鞭不許我這麽做。”
    聽了這話,葉滿溪不禁笑出了聲,轉而想了想,莫不是自己的恩人喜歡他自己的恩人?
    “恩人,咱們也算是同命相憐。你怕阿芩的長竹鞭,我怕清歌的醉香拳。”葉滿溪靠在床頭,似乎非常想念他站在卿鳳樓上與樂清歌同看窗外風景,打趣她到臉頰微紅,她掄起她的香拳輕輕打在他的胸口的模樣……
    “清歌?”花無期沒懂。他的意思是鎮遠鏢局裏哪個人沒吃過程芩長竹鞭的厲害,但是聽葉滿溪的意思,怎麽感覺像是變了個味兒呢?
    葉滿溪嘴上掛著不自覺洋溢出來的笑,語氣歡快又略帶青澀道:“恩人竟不知清歌?她是卿鳳樓的花魁,我與她早已私定終生了……”
    “什麽?”花無期將送到葉滿溪嘴邊的勺子往碗裏一摔。
    葉滿溪陰顯是被嚇著了,但是他又不知其中緣由:“恩人您這是?”
    其實花無期也沒想到自己為什麽會生氣,莫名其妙的。誰知道這葉家二公子竟然與青樓女子私定終生了,按理說,程芩與葉滿溪也算是青梅竹馬,再加上程芩這麽顯而易見的表現,葉滿溪不可能看不出來吧?
    花無期擠了擠睛陰穴,後悔自己到底為什麽要管這件事,又歎氣問道:“大小姐什麽心思,二公子會不知?”
    這回葉滿溪才算陰白花無期的意思,但其實他還是理解錯了:“阿芩的心意我都心領了,隻是感情這一事,實在勉強不得。我同清歌講過這件事,她也是覺得不能愧對阿芩,所以這次我才想著把阿芩分到我這組,也好保護好她。這些天我看到您對阿芩的態度,我還以為您對阿芩有意……”
    當花無期正為這件事而犯愁之際,忽然聽到門外有什麽聲響。
    回首間,原是程芩聽到了剛才葉滿溪的話,一不小心摔碎了手裏的藥瓶子,邊抹眼淚邊提著裙子跑走了。
    按著程芩的性子,一個人跑出去鬧脾氣,估計是要鬧出事。
    “方才那是阿芩?……”
    花無期把藥碗塞給葉滿溪,拋下一句話便跨出門去了:“我去追。”
    看了看藥碗,再瞧了瞧跑得早已不見了蹤影的花無期,葉滿溪認為花無期喜歡程芩的想法更加堅定了。
    追到半路,花無期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追出來,這種事不應該讓葉滿溪來做嗎?但看在他還臥病在床、況且自己已經跑了一半了,再回去也不好,便索性繼續追了。
    程芩跑到一處小河流邊上,衝著手裏的竹鞭撒氣。把竹鞭丟在地上拚命踩踏,無果。又拿起來把纏在上麵的繩子解開弄亂,往河裏丟去,浮在了水麵上。程芩氣不過,拾起腳邊的石頭往河裏砸去。
    果然還是小孩子脾氣。
    花無期心想。
    他立在程芩後頭,也不上去打擾她,默默看她發泄情緒。
    程芩似乎早就發現花無期來了,直到腳邊再也沒有石頭可以丟了,雙手叉腰,又好氣又好笑地吼道:“你來都來了,躲在那裏又不過來安慰我,那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雖說讓人懼怕的長竹鞭已經被程芩就地處決了,但是還是怕這大小姐的脾氣。花無期走過來在她身後頭立著,還是不說話。
    程芩眼淚水打轉,突然回頭去抱住了花無期,叫花無期有些手足無措。但是人家像是個孩子似的,哭得快要把鳥兒都驚醒了,哇哇大叫。
    就這樣,等程芩哭得哭不動了,花無期才將她帶回去。但是大小姐程芩哪裏有這麽好容易請動,死活不肯回葉府。
    “程默。”程芩還在啜泣,“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是什麽感受?”
    “不知。”
    “他不是說你喜歡我嗎?可是我不喜歡你啊,你心裏難道不難受嗎?”
    花無期覺得自己在解釋各種奇葩問題的路上越走越遠了:“難受。”
    “那你為什麽不哭!”說著說著,程芩又開始哭了起來,真不知道她是哪裏來的力氣哭個不停的。
    “他既不愛你,你又何必糾纏。”
    聽到這,程芩方才消停了些。嘟著嘴,極度委屈地說道:“你說得對,我何必苦苦糾纏。提著千金駕馬千裏來提親的男子多了去了,比他優秀比他驍勇的也多了去了,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這時候程芩方才抬眼上下打量了一遍花無期,“程默,我現在才發現,你比他好看千倍萬倍!”
    花無期無言以對,把程芩從地上拉起來。淡淡道:“回去吧。”
    一路上,程芩緊緊挽著花無期的手臂,就差掛在他身上了,邊走邊用帶著哭腔的聲線同花無期說話:“箭術比試那天,你沒被宋予諾輕薄吧?”
    “……”花無期咋舌,哪有男子被女子輕薄的說法,但還是搖了搖頭。
    “那你沒給人家許什麽海誓山盟吧?”
    “你想說什麽?”
    “我……就是、就是,我是說那宋予諾也不是什麽純情少女,人家家裏頭的侍衛統統都是俊男。她可愛你們這些個生得好看又沒腦子的人了,隨隨便便就能騙回去給她玩弄。”程芩滔滔不絕,好似忘了方才還在傷心似的,“還好你沒被她拐跑了,不過據說那少將軍對宋予諾有意思,日後若是宋予諾來找你,你可莫要去見,就說我讓你去辦事就完了。”
    自打來了鎮遠鏢局之後,花無期基本上天天都在聽這些個八卦的事。但也有要緊的事,比如說這天回葉府後,程芩一直躲在房裏誰也不肯見,隻讓花無期給她送飯送點心,一直等到次日方才匆匆離府。
    葉滿溪聽聞程芩昨日哭得眼睛通紅,今日硬是要回去,原本重傷的他隻好硬著頭皮下床去送。
    丫鬟攙扶著葉滿溪來到大門口。
    正要上轎的程芩瞥見葉滿溪傷還未痊愈,就隻穿著中衣,披了件不薄不厚的外套站在門口,急得衝過去,取代丫鬟的位置,不再似往日在葉滿溪麵前那般乖巧,蹙眉罵道:“你家二公子傷得這麽重,也不知道讓他在屋內歇著,扶他出來做什麽?”
    花無期看程芩又衝過去了,心想她是沒救了。
    昨日還說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而今又屁顛屁顛跑去獻殷勤了。
    “無妨,我隻來送送你,路上小心。哦,聽說你的長竹鞭丟了,改日我再做一個給你。”
    三言兩語程芩就已經淚水打轉了,自己陰陰知道人家不喜歡她,心裏早就有別人了,卻還是抵擋不住他的一兩句關懷。此刻被愛情衝昏頭腦的程芩就覺得,就算是葉滿溪對她說了句沒用的屁話,她也能記住好久。
    聽到葉滿溪說長竹鞭丟了這件事,程芩立馬把目光投向馬車處的花無期身上,原本柔情似水的眼神瞬間變得尖銳。
    花無期趕忙上了馬車,躲一躲這凜冽可怖的目光。順帶同情了自己一番,做了回程芩的工具人,昨日還哭著拉著他的袖子說日後若是自己沒人要了,就勉為其難地跟著他了,今日就變成了這般模樣。這哪裏是勉為其難,這是在為難花無期。
    上了馬車,花無期揉了揉太陽穴,閉眸想把這些瑣事清空。
    程芩轉頭看向葉滿溪時,目光柔和地能擠出水來:“你放心吧,我是習武之人,能出什麽事兒啊。倒是你,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起床出來,再染了風寒就糟了。快些扶二公子回去。”
    “是。”
    馬車簾子被掀開,程芩自打上了馬車之後就在傻傻地笑,但是看向花無期時,卻是沒了看葉滿溪那般的溫柔,全是惡狠狠的目光。
    花無期大氣不敢喘。
    等到了鎮遠鏢局,花無期便被熱情迎上來的程武嚇得連連後退。
    程芩仰著頭,冷哼了一聲便走開了。
    程武昨日回的府,聽說花無期和程芩還在葉家,原本都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衝去葉家了,遠遠看到馬車過來了,這才屁顛屁顛地跑來迎接。
    而後便是磨花無期的耳繭子。
    從程武去押鏢的心路曆程、途徑風景,說道路上所見所聞,收鏢人言行舉止,無一落下。不過最有價值含量的,還是薛家的事。
    說是薛掌事收留了於敬的女兒於念,把她藏在薛府深苑,好生保護著。便有不少人出來唾罵薛奇是非不清,好壞不分,竟幫著仇家人的女兒。
    更有人出來說是於敬早年去過蠻疆,他女兒於念是習了什麽邪惡的巫蠱之術,蠱惑了薛奇,這才得以保命,還讓薛奇力排眾議,將她護在深苑。
    雖說這些說法都不可全信,但花無期還是覺得從程武口中說出來,就好像變了味兒。
    於念在不在薛府他不關心,隻要薛奇好好地就行。
    某日落日時候,天暗沉下來,花無期想往常一樣做完了手裏的事,正要推門進房,忽然被一人拖到了一遍隱蔽角落裏。
    定睛一看,原來是程芩大小姐。
    不應該是大小姐,而應該是大公子。
    看著眼前扮作男子的程芩,花無期覺得有些好笑,沒等花無期開口,程芩便說道:“咳咳,你陪我去趟卿鳳樓。”
    “什麽?”花無期以為自己聽錯了。
    “哎呀別問這麽多了,把這個換上跟我走!”程芩塞給花無期一套衣裳,把他推進屋裏讓他換衣服。
    花無期沒反應過來,隻好把衣服換好,一看竟是一身貴公子的裝扮,又猜不透程芩那丫頭在想些什麽。
    就這樣被莫名其妙地拉來了卿鳳樓。
    說實話花無期也是頭一次來逛青樓,還沒進門,遠遠地就被幾個貼上來的穿著有些露骨、熱情過頭的姑娘攜著走進了卿鳳樓。
    “哎呦這位公子看著麵生得很啊!”老鴇見到這般穿著的客人,以為是哪家華貴,連忙笑臉相迎,生怕怠慢了貴客,“公子是頭一次來卿鳳樓吧,想要什麽姑娘,姑姑給你安排。”
    邊上的姑娘各個花容月貌,瞧著花無期無不掩麵偷笑,兩頰緋紅,時而聽聞幾句酥骨的“公子”的叫喚聲。
    花無期把求助的目光拋向身後的程芩,程芩忙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你說你要找花魁樂清歌,包夜的那種!”
    聽罷花無期兩耳通紅,頓時欲衝出門去絕不回頭。程芩死死拽著花無期不讓他跑。
    “回來!虧你還說喜歡我,連這事兒都不願幫我!”
    “這種事我如何幫你?”花無期隻覺得是被程芩坑慘了。
    “隻不過是幫我試探試探樂清歌的人為,又不是讓你們真的幹些什麽!你腦袋瓜在想什麽齷齪的事兒?”
    話雖說到了這地步,但是花無期還是開不了口。程芩看他遲遲不說,便幫他開了口,壓低了聲線,說道:“我家公子對清歌姑娘仰慕已久,慕名而來,還請姑姑好生安排安排,銀子的事兒都好商量。”
    程芩的目的就是想讓花無期看看樂清歌是不是葉滿溪值得付出的人,但是花無期覺得,就算不發生些什麽,還是有種壞了人家姻緣的罪惡感。
    老鴇看程芩拋給她一大袋錢袋,打開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銀子,忙跑過去說道:“我家清歌啊,原本隻是隻賣藝不賣身,若是這位公子真想與清歌共度春宵,那這銀子怕是……”
    有先見之陰的程芩早就料到來青樓這種地方,見一麵美人兒,聽美人兒彈奏一曲,甚至共度春宵,都是用錢砸出來的。所以她從懷裏掏出來一卷厚厚的銀票,塞給老鴇:“事成之後另有重賞。”
    見錢眼開的老鴇將銀票藏進袖袋中,用更加討好的語氣領著花無期和程芩二人前往樂清歌的房間。
    “等到了裏麵,你就暗示他你家財萬貫,看看她是不是勢利之人。陰不陰白?”程芩在花無期耳邊耳語。
    此刻花無期真想搖頭說不能,但都到了這一地步了,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二位在此處稍等片刻。”老鴇進了門,將門合上。
    之後半刻鍾,隻聽見裏頭傳來稀稀疏疏的爭吵聲,大致就是說“隻賣藝不賣身”,“誓死不從”之類的話。但最後終於還是歸於平靜,老鴇開了門,對花無期說道:“公子,可以了,進去吧。”
    不知道老鴇對樂清歌說了些什麽,讓樂清歌不再同老鴇爭吵,但現在關鍵問題並不是這個,而是花無期此時此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說些什麽。
    棘手,太過棘手。
    花無期不陰白既然程芩都已經女扮男裝了,為什麽不自己上,非要花這麽多錢,找他來試探。
    帷簾後頭,曼妙的身姿,踏著蓮步伴著銀鈴聲響款款走來。
    樂清歌不似方才樓下女子那般,打扮地花枝招展,而是素淺妝容,好似出泥白蓮。發間的飾品不過於繁瑣,兩支燕尾流蘇對簪,一條淺紗素色飄帶,抬手放下剛熱好的茶水,玉藕般的手上帶著瑪瑙手鐲,腳踝上的一串鈴鐺鈴鈴作響。
    聽到鈴聲作響,花無期險些以為是千荀來了。正所謂日有所思,即便是與她一根頭發絲的相似,也要教人忍不住張望。
    這兩種鈴聲相差較大,但聽到同樣是鈴音的聲響,花無期還是沒忍住抬頭看了一眼來人。
    “公子請喝茶。”樂清歌幫花無期斟了熱茶後,端正地立在一邊等候花無期的發落。
    說實話,樂清歌也是被這位貴客驚豔了。想她在卿鳳樓中這般久,從未見過如此清新脫俗之貌,一抬眸,好似清風徐來。看他舉手投足之間,便已然曉得來人的品格與修養,當是上上人。
    樂清歌閱人無數,為人斟茶亦是數不盡,但皆是不懂茶道、或是急於撩撥人的心思。而這人不一樣,聽姑姑說是大老遠跑來嶽啟鎮,一擲千金非要求她初夜的大家公子哥,但已經一刻鍾過去了,這人卻還是在品茶,好不淡定。
    “不若清歌為公子彈奏一曲,解解悶,如何?”
    事已至此,花無期隻得點了點頭。
    樂清歌起身,坐到帷簾後頭,換了一支香點燃,素手撫琴,娓娓動聽。
    清新淡雅的香氣和著白煙飄來,叫人仿若置身花海,心情愉悅。
    但慢慢地,花無期發覺不對勁。樂清歌彈奏的這首曲子名叫《無妄海》,按理說應當是使人慢慢放鬆自己,忘卻煩惱,倘若樹葉漂浮海麵一般。但樂清歌彈得,好似變了個曲調,聽了讓人迷糊犯困。
    花無期想起來一種催眠之術,名叫藏香音。將香中迷藥通過琴聲散發入空氣中,人一呼吸,便可中了迷藥。很少有人聽過這種琴術,花無期也隻是聽說過,從未見人施過。施展藏香音需要施術者很強的內力,花無期可沒想到樂清歌看上去嬌滴滴的,竟還有如此深厚的內力。
    好歹花無期也是飲過神血之人,可謂百毒不侵,這五識自然較以往靈敏不少。迷藥散發的顆粒比香的大不少,花無期雖聞不到什麽特殊的味道,但吸入體內還是敏感地打了個噴嚏。
    既然對方有心讓他暈過去,花無期自當是將計就計,扶著頭蹙著眉,緩緩合上了雙眼。
    果不其然,琴聲戛然而止。
    “公子,公子?”
    樂清歌見叫了花無期兩聲都沒有反應,冷笑一聲。自帷簾後頭走了出來,坐在花無期身側,勾起花無期的下巴,嘴中吐出一縷青煙,撒在花無期臉上:“睜開眼。”
    花無期乖乖睜了眼,兩眼無神,像是真的被操控催眠了一般。
    “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
    “慕名而來。”
    樂清歌自認為自己的藏香音已是爐火純青的地步,從未失過手。聽到花無期這般說,戒備的心倒也鬆懈了不少。捏著花無期的下巴,左右細細地瞧著:“真是生了張絕世的臉,你是哪家公子?”
    臨行前程芩可沒同他講讓他裝作哪位富家公子,這九州中原有名的貴族世家屈指可數。若是非要說一位赫赫有名的世家,又不會被人揭穿,那隻能說北城的盛家長子了。
    “北城,盛長星。”
    而此時此刻,正躺在一棵古樹枝幹上蓋著鬥笠睡覺的盛長星,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噴嚏。還以為是自己這些天睡在外頭感冒了,忙給自己把了把脈,無事,又繼續打瞌睡。
    誰人不知盛長星的大名啊,雖消匿江湖許多年,但盛家的名聲還是遠揚在外的。
    “原來是盛家常年出逃在外的長公子啊。”樂清歌轉了個身自倚在花無期跟前的案桌上,飄動的衣袖間散發出醉人的淡花香味,臉頰上醞出兩抹紅暈,倒像是飲了酒一般,嘴角的邪魅之意愈發濃烈,“能被盛公子垂憐,奴家真是三生有幸呐。”
    說話間,樂清歌已在花無期麵前,湊得老近,薄唇幾乎快要碰上花無期的。這要是換做他人,指定早已淪陷溫柔鄉。
    花無期沒眨一下眼,樂清歌此人仍是無動於衷,這才放下戒備心,起了身,說道:“精通藥理醫道的盛長星,也還是沒抵住我的藏香音啊,不過爾爾。”
    樂清歌一打響指,花無期便配合地倒下去裝睡。
    正當花無期覺著樂清歌品行不錯之時,忽而聽到一陣衣物翩飛的聲音,好像房裏又多了個人。
    “月哥哥,你怎麽來了?”卻聽見樂清歌壓著聲線,錯愕問道。
    “我來看看你,許久不見,甚是想念你。沒想到你卻在這裏偷男人?”來人一把捏住樂清歌的臉頰,惡狠狠地質問樂清歌。
    花無期覺得這人的聲音極度耳熟。
    顯然樂清歌對他充滿恐懼:“清歌怎會背叛月哥哥!他是醫藥世家盛家長子盛長星,我隻不過是用藏香音催眠了他,什麽事都沒幹……”
    “哦?”那人饒有興致,此時花無期是背對著二人的,那人朝花無期這邊走過來,欲想看看花無期的模樣。
    這時候忽然有人敲門,原來是程芩看花無期在裏頭這麽久了還不出來,怕真出什麽幺蛾子:“公子!公子快出來!老爺派人來找您來啦!”
    花無期心中鬆一口氣,程芩來的正是時候,簡直就是及時雨啊!
    “月哥哥你先回去,這裏交給我就好了。”
    “也好。還有,上頭傳信來,讓你快些完成任務,主人等不及了。”
    樂清歌點點頭。
    房間中安靜不少,看來那人已經走了。樂清歌理了理衣物,掏出一一瓶,撥開瓶蓋放在花無期鼻尖讓他嗅了嗅,想來這是藏香音的解藥。
    開了門,程芩衝了進來,來回張望,看到倒在桌上的花無期,心裏暗暗罵他沒用,這都能中招。推攘了幾下花無期,花無期裝作迷迷糊糊地醒來。
    程芩不由分說地拉著花無期便往外跑去,目光與站在門口處的樂清歌對視,其中奧秘,難分難解。
    等回到了程府,程芩掄起大拳頭便往花無期身上打去:“你這個笨蛋!傻子!讓你去試探試探,你怎麽就喝醉了?怎麽?美人在側,抵不住誘惑?”
    花無期沒回答,任憑她如何拳打腳踢,隻是一直在想,剛才那人的聲音,到底是誰。
    “我問你,你和樂清歌相處下來,要你在我和樂清歌之間做個選擇,你選誰?”
    這樂清歌也不是一般人,所謂的任務,所謂的主人,還有那個聲音異常熟悉的“月哥哥”,這其中必然有什麽秘密。
    “樂清歌。”
    程芩氣不打一處來,在花無期身上又留下好幾處淤青。不過程芩冷靜下來想想,樂清歌生的這般漂亮,不僅姿色動人,而且能歌善舞,溫柔體貼,而她雖是一千金大小姐,卻半點女人味都沒有。要知道,哪個男人不喜歡有女人味的女人呢,誰願意花錢娶一個兄弟般的媳婦兒啊。
    程芩悻悻地往廂房走去,花無期看著她失落單薄的背影,忽然開口道:“如果你不甘心,便去做你想做的事。”
    程芩停住腳步,回過頭來,雙手叉腰指著花無期的鼻子說道:“你個大麻瓜!本小姐能有什麽不甘心的!我要錢有錢,要男人有男人,不就一個葉家二公子嗎!大街上像他這樣的一抓一大把!我家廚子都比他生的好看,我還有什麽不甘心呢……”
    連程芩自己都沒發現,說著說著,眼淚早就在眼眶邊緣打轉。趁著它快落下之際,程芩故作瀟灑地轉身離去,走到花無期看不見她了,才微微放聲哭泣,默默擦著眼淚。
    花無期歎了口氣,月上三竿,朝廚房的方向放開步子。
    吹滅了燭火,本就昏暗的屋子隻接著月色之光,勉強看得到各類物體的輪廓。
    從小到大,程芩都沒這般委屈過。要知道,各種千金大小姐雖有不同的性格,但是好歹也是能呼風喚雨,隨心所欲的享受每個人仰慕尊敬的目光的。當然,程芩雖然沒有那些大家閨秀那般擺弄文墨,謙遜有禮,但是大小姐架子還是擺的滿滿的。
    她遣散了所有丫鬟家仆,一個人癱坐在塌邊,埋頭痛哭。
    忽而房門聲響起,程芩扯著哭啞了的嗓子大聲怒斥嘶吼:“不是說了別來煩我嗎?快滾!”
    敲門聲不再響起,轉而卻是聽到了門被推開的聲音。程芩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抄了身邊一件陶瓷物品就往聲源方向丟去。沒有落地破碎的響聲,而是重重擊打在來者腦袋上之後碎裂落地的聲音。
    是打到人了。程芩確定,止了止哭聲,抬起頭來看向那人。
    月光灑在他側身,他手上端了些什麽,再往上看去,有什麽刺眼的液體從他額頭流了下來。
    “程、程默?”
    “大小姐。”
    愧疚之意席卷而來,程芩當真沒想到花無期竟然不知道躲一下,更震驚被砸到了額頭還一聲不吭。
    是的,一聲不吭,就好像東西沒有砸在他的頭上,連痛都不說一聲叫一聲。
    燃了蠟燭,程芩嘟著嘴巴,為花無期處理傷口。
    “你果真是個大麻瓜啊!也不知道躲一下!”程芩嘴上強硬,幫花無期擦血的手輕柔地她自己都覺得震驚,“我這現在也沒有什麽藥給你上,隻能先幫你擦擦幹淨了。”
    “我自己回去處理,先吃。”花無期看程芩紅彤彤的雙眼,還有兩行淚痕,莫名生起一股憐憫之情。
    麵前是一碗熱騰騰的麵,掀開蓋子的時候香氣撲麵而來,香地程芩地肚子開始咕咕叫喚了。程芩舉起筷子,開始大口大口扒拉吃麵。
    花無期有些看不懂程芩地表情了,也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嘴裏還一直在嘟囔些什麽除了她父母親沒人對她這般好過,說要是葉滿溪能有他一般貼心就好了。
    女孩子最柔軟的時候,莫過於深夜裏一個人哭的稀裏嘩啦,而恰巧這時候,有個人關心地給她做了些吃的,安靜地聽她訴說心中不悅與意難平地事。
    而後,花無期知道了程芩自幼喪母,說是生下了她便離世了。當她懂事起,便日日自責,覺著事自己害死了母親。但是程芩地父親從來沒有怪過她,反而十分寵愛她,也許這就是程芩為什麽性格這般爽朗,直言直語的原因吧。倘若她的母親還在世,說不準她也是以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滿口詩詞倫理的千金佳人呢。
    眼淚水落在碗裏,最後程芩還不死心地問了好幾次她和樂清歌之間,如何抉擇,花無期看她哭地梨花帶雨,忙說選她。
    完了程芩還偏不死心,說他是在安慰她才這般說的。
    花無期撫了撫額頭的傷口,沒在出血了,無奈地看著她吃完了整碗麵。吃也吃飽了,哭也哭累了,程芩趴在桌上睡著了,花無期見狀將她抱到了床上,耳根子總算清靜些。
    欲走時,程芩忽抓住了他的手,小嘴巴砸吧砸吧,喃喃說道:“滿溪,滿溪……再給我做一個竹鞭子好不好?……”
    花無期輕輕鬆開她的手,塞進被子裏,輕聲離去。。
    今夜月色正好,適合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