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誤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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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張死墨點出了真相,又不想承認真相就是如此。
這是一種矛盾的情緒,又在瞬間融合得恰到好處。
我努力不去想我叔公的死亡,又抑製不住猜測自己會不會有這麽一天,現在我也被盯上了,隻是不知道無路可逃的時候,我有沒有同叔公一樣殺身成仁的勇氣。
我和張死墨在祖宅的地下室呆了三天,除了吃飯上廁所和必要的睡眠,其他時間都在研讀我爺爺留下的東西。那些剪報大多都是關於對越反擊戰的各種新聞,我爺爺將這些從報刊書籍上裁剪下來,整理分類黏貼在筆記本上,可以肯定他看了不止一遍,因為空隙處布滿了各種各樣的批注,看這些東西花費了我們大量的時間,可是當時的新聞報道的幾乎都是正麵戰場的事情,歌頌的也是反擊軍隊或個人的豐功偉績,我爺爺沒找到什麽信息,我們自然也一樣。
不過另一部分資料含金量較高,這部分是我爺爺搜集和個人的一些猜想,從密密麻麻的文字來看我爺爺生前應該是個相當細致的人,甚至已經細致到有些婆媽的程度。
我爺爺在一個空白的筆記本裏,用拙劣的繪畫技藝勾畫了我叔公手背上的眼睛,筆法雖然很拙劣,但形狀位置都和我左手背上的一模一樣,旁邊的一頁則是那種蜂巢樣的潰爛傷口。再後麵都是他構想的組圖,是從這隻眼睛最初的形態到最終形態的變化過程。
因為這東西長在我手上,從初見端倪到最終成型,當時張死墨也在我身邊,整個過程我倆是親身經曆的。我記得最初它就是一個圓圓的肉孔,後來這肉孔逐漸擴大了些,能看到黑色的瞳仁,再後來長成一顆眼球,逐漸出現上下眼瞼,到回國那時已經出現細小的睫毛。但我爺爺的構想和整個過程是有出入的,他認為這隻眼睛和那種蜂巢樣的潰爛傷口是一類東西,說白了,就是在他的設想中,這隻眼睛是從那種蜂巢樣的潰爛傷口轉變的。
我爺爺的設想雖然和現實有差別,但並不是毫無作用,這應該是一個有效的提示,即這隻眼睛,到底和那種蜂巢型的傷口有沒有關係。我把這個問題提出來,想拉張死墨參謀,張死墨卻提了一個問題,他問我在大巴車上時我出現的幻覺,還有第一次預見中年胖子死亡,兩者間有沒有差異。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整顆心如墜冰窟。
一直以來我們都拘泥於眼前的東西,卻忽視了最基本的細節,我當時跟著大炮從飛機上下來,是直接上了大巴車,中途沒有接觸任何人任何東西,甚至連洗手間都沒有上,也就是說,如果一切的本源是一種降頭術的話,我連中術的機會都沒有。後來預見中年胖子死亡,幻境雖然換成了電梯,但那種不祥的感覺和看不清的濃霧卻和在大巴上沒有任何區別,更何況人妖的死已經徹底排除他的嫌疑,那麽答案隻有一個,這隻眼睛,跟那種蜂巢型的潰爛傷口根本沒半毛錢關係。
“我想我們的方向真的錯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的頭很痛,我知道這句話說出的後果,一直以來,我和張死墨都認為是我的體質特殊改變了原本中的術術,其實更大的可能性,是和術術無關,而是我本身出了問題。我把推論說了,地下室的沉悶瞬間讓人無法忍受。
“不過這樣就有點說不通……”我道,“如果我手背上的眼睛跟那種傷口沒有半毛線的關係,當時對方綁架我,那個給我一刀的猥瑣醫生為什麽要說‘他果然沒看錯,你真的很特別,這東西發育的真好’……”
張死墨沉默了很久,久到我甚至認為他會永恒地坐在那裏,成為一尊石像不再說一句話,等他終於舍得把眼睛抬起來看我,突然笑了下,對我道:“這是一個誤區,是中國語言文字的魅力。”
“你什麽意思!”
我不滿這個答案將手裏的筆記砸向他,心道這他娘這人有毛病啊,人家跟他鄭重討論問題他還有心情玩哪門子文字遊戲,孰輕孰重掂量不清,你他媽的看我暴走是不是覺得特有成就感特有意思?
張死墨眼疾手快,抬手就把飛過去的筆記本接了,慢悠悠拍幹淨封皮上的塵土,才對我道:“是我們先入為主搞錯了,對方用了‘發育’這個詞語,還一直盯著我們,觀察你的所有變化,我們理所應當地就認為一定是對方搞了手腳,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性完全被我們忽略了,那就是你本身很特殊,對方是通過某種征象認出了你,並且知道這種特殊性會讓你本人產生重大改變,所以才一直盯著你……”
我越想越覺得這種推論才是正確的,一切理清楚之後,真有種衝回我媽肚子裏讓我媽再把我生一遍的衝動,當時就真想感慨我他娘這是什麽命,難不成是上輩子鬥膽包天搶了哪位神仙的老婆,或者撒尿衝撞了玉皇大帝的鑾駕?
“那你覺得他們是怎麽認出我的?”
一切梳理清楚後,問題又來了,我實在想不通自個是哪點這麽‘特殊’,讓對方在旅行團那麽些人裏一下子就鎖定了我,我身份清白,除了抽煙喝酒沒有其他不良嗜好,甚至現在都是個處,出身就算特殊了點兒,也早在我老爹那輩兒就被洗白了,對方不太可能是戶籍民警,更不可能無緣無故隨時隨地能查到一個異國遊客的祖宗十八代。
“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家夥從剛開始就跟咱們在一塊了。咱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逐個盯梢不如遍地撒網……”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太陽穴一跳,腦海裏突然跳出一張臉,這張臉從上大巴車開始就一路跟隨我們,整個大巴車的情況,細微到遊客個人,他全都可以看到,而且這個人的身份非常特別,不正式,卻從沒有人對他起疑,他可以和任何一個遊客攀談搭訕,大巴車上發生的一切,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薩拉迪卡,刷你的卡。”張死墨還有心情開玩笑,“別猜了,是那個光頭司機,估計你在大巴車上第一次出現幻覺他就鎖定你了,如果這個人是對方的眼線,那真的是沒人會懷疑……”
我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媽的,果然是這老小子,當時就覺得這貨社會風氣嚴重,沒想到這麽‘社會’……
張死墨倒是沒在這問題上多做糾結,翻了幾頁我爺爺的‘塗鴉’,竟然還點評說什麽梅老爺子畫的挺好的,我伸手想抽他的時候他的身形突然一頓,然後叫了我一聲,把筆記本慢慢舉起來。
那一頁上有一行小字,是我爺爺的筆記。
“阿仁,靠東的那麵牆壁底下,有我留給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