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再見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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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自己此番說明和手背上的眼睛可以讓他信服,接著隻要再說一些勸慰的話,沒準就可以騙他打道回府,但當大炮盯著我手背上的眼睛沉默幾秒之後,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緊了緊,逐漸握成了拳頭,我預感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能會遠遠出乎意料,但始終沒想到的是,它如此出乎我的意料。
大炮笑了笑,我覺得他的笑容很怪,又不知道是哪裏奇怪。
“賤人,唬我好玩嗎?”大炮道,“為什麽你不直接告訴我這是傳染病?”
唬他?
傳染病?
我聽這話第一反應是“一別多日未見,這家夥智商上線”,正琢磨自己的說法是哪裏出了紕漏被他看了出來,又品了一遍,覺得他說這話不是這麽個意思,還好大炮的性子不適合賣關子故作神秘,隻是接下來聽到的話,讓我覺得老天爺又他媽跟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大炮拉起左褲腿,我才發現他今天穿了一件亞麻製的長褲,現在雖然已經8月,但天還是很熱,大炮從小就怕熱,大熱天穿這個還趕了一天路,這是非常違背常理的。他緩慢拉起褲腿,逐漸露出大半小腿,就在他左膝蓋下麵一點的地方貼了兩塊創可貼,已經被血液和膿液浸透,我看到這個的瞬間就覺得一股不好的預感,大炮把那東西揭下來,果不其然,雖然隻是指甲蓋那麽的大的傷口,卻已經顯現出兩個“蜂房”的形狀,大炮讓我看了一眼又把創可貼貼回去,臉色雖然不好看,但整個人都非常平靜,像是早做好了心理準備。
“為什麽你不直接告訴我這是傳染病?”大炮又念叨道,“我來這兒前就去醫院看過了,做了檢查,醫生在我的傷口處發現一種變異的自體細胞,建議手術根除,但泰國那些人的死,她的死,讓我覺得這事兒不是那麽簡單,我也不知道該去問誰,就是覺得吧你和姓張的肯定知道點什麽,我知道攤上這個我也活不長了,過來問問你,就是想讓自個死也死的明白點兒……”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大炮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隻是後麵的進了耳朵都變成了盲音,我的頭又痛起來,想起半小時前進門看到濃霧的場景,大概猜到這是怎麽回事兒,如果在飛機上關於張死墨的那個噩夢也許真的單純是個噩夢,那現在發生在大炮身上的事兒,似乎是老天爺對我赤裸裸的諷刺,我當時從泰國飛回國,坐在飛機上還抱著一種僥幸心理,覺得這種宿命般的死亡應該可以隨著我回國終結,結果呢,糾纏不清,不知是夢魘還是命運。
“那你爸怎麽辦……”良久我終於吐出句話來,隻此一句,仿佛用幹淨全身力氣,“如果你,你爸……”
大炮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家老頭堅強的很,最近談了個女朋友,比他小十多歲,是個90後,大學畢業後進了我爸那鋼廠做文書工作,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看上我爸,你是沒見到我爸現在意氣風發的樣子,穿衣打扮比我還前沿,如果我沒出這檔子破事兒,沒準明年就多個弟弟或者妹妹……”
他雖然說得輕巧,但內心真實的想法誰也不知道,我知道大炮這貨沒良心,不止對別人,對他爹媽也一樣,以前一起玩的時候,大炮說他這輩子唯一記恨的就是他老娘,他爸媽離婚之後,他老娘找了個好男人嫁了有了自己的家庭,然後再沒回來看過他……
我們一起吃了應該算夜宵的一餐飯,我一直沉默不語,我媽還以為我是在記恨泰國時大炮的不仗義,給我使了好幾次眼色,不停打圓場往大炮碗裏夾菜,我動了動唇很多次都想跟她解釋,後來想想又算了,我爸媽對我手背上這眼睛已經很操心,又何必再讓他們沒來由多操一份心。
吃完飯大炮執意幫我媽收拾碗筷洗碗,我爸說他今天忙了一天籌備開學事宜,先去睡了,我在客廳裏抽了一支煙,隔著窗子看著大炮和我媽一人一邊水池洗碗有說有笑,突然眼睛就有點酸,偷偷摸摸靠近聽,大炮絮絮叨叨地,竟然是在跟我媽說以後要多注意身體一類的話,我媽對他這突如其來的關心有點不適應有點懵逼,又隻能平靜接受,我偷偷在外麵聽著,覺得與其說這是叮囑,更像是他在交代遺言,大炮很早爸媽就離婚了,他以前和我玩的時候,說過一句話,他說,“梅堅仁,我沒媽了,但是你有,你媽就是我媽,以後咱倆好好賺錢,好好孝敬咱媽。”
小朋友的記憶就像金魚,我忘了這句話很長時間,在那一霎那卻突然想起來,一同想起的,還有以前一起玩的點滴,想著想著我就覺得眼酸,抹了抹臉,不知什麽時候,一片水光。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這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人,讓你在厭惡他很多方麵的同時,又期許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不要發生在他身上……
大炮離開的時候已經很晚,不可否認我第一眼見到他,是想打發他盡快離開,甚至在看到他傷口之前都是這麽打算的,但也許是他的傷口讓我產生了憐憫之心,或者就是他在廚房跟我媽的談話,讓我找回以前認識他的感覺。他跟我們告辭的時候,我媽和我都想讓他住下,他執意背起自己的背包,微笑著跟我媽告辭離開,遞給我一張卡片,上麵是市區內的一家星級酒店,離我家有近二十分鍾車程。
“劉小總你還是這麽奢侈……”我笑容勉強送他出門,“你爸現在都有女朋友了,你就不考慮替他省點……”
他執意讓我送他下樓,等到了樓下才開口說話,“賤人,就哥們現在這個狀況,給老頭省錢就是奔著不痛快去的,省的那點票子,以後老頭用在誰身上跟我都沒關係,我會在市裏待幾天,然後去別處旅行,你要是有空,就來找我,我知道自個剩的日子不多了,希望這幾天,咱倆還能和以前一樣,一起轉轉,走走……”
“為什麽不樂意住我家?”我看著他背著包戴著鴨舌帽朝前走,突然開口問了這句,“住我家的話,一起去哪兒走走不是更方便……”
“不是說,牽扯到這東西的很多情況姓張的也不知道嗎……”他沒回頭,如此道,“我是不太懂降頭術之類的東西,不過姓張的如果也不十分清楚,就不能確定它到底具有不具有傳染性,賤人,你知道哥們發現這東西當晚去醫院,掛了皮膚科外科,甚至連急診都掛了,檢查做了無數,那些醫生茫然的表情真是讓你有種一板磚把他們通通拍死的衝動,那幾個大夫羅裏吧嗦說了很多廢話,羅列了無數種可能性,結果我就記住其中一個人說的一句,他當時說,我傷口細胞變異的速度已經不是正常醫學邏輯可以理解和解釋的,為了謹慎起見,還是早日切除,以免傳染給家人……”
“不必切除了……”我道,“那東西長進骨頭裏,你記不記得四眼,他已經嚐試過了……”
大炮怔了一下,“哦,這樣。沒關係,反正我也沒想試,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