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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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把那身衣裳取過來, “姑娘, 這身會不會太素。”
“不會,就這身吧。”
換好衣裳,薑嫿趿拉著乳煙緞攢珠繡鞋下床榻, 坐妝奩前讓丫鬟們幫她髻發,她怔怔望著銅鏡裏那張完好無損的容顏,哪怕消瘦不少,這張容貌都還透著豔色,蒼白臉色更襯的眉間那點朱砂痣殷紅如血。
她伸手撫上臉頰,聽身後的的珍珠嘮叨, “姑娘, 今兒帶哪隻釵子, 您身上的衣裳太素, 不如帶那隻寶藍點翠紅寶石珠釵……”
薑嫿的目光從銅鏡裏移開,垂下眼,“尋支白玉珠花的吧。”
月牙色娟紗金絲繡花襦裙配以白玉珠花釵,襯的薑嫿單薄的身板弱不禁風,仿佛搖搖欲墜的模樣。
收拾妥當, 薑嫿過去陪許氏用早食, 一路走過, 她走的很慢, 望著東園熟悉的花草盆景,假山荷花池,恍若隔世。
薑家四進的宅子極大,光是主子們住的東園都有三院四閣,薑嫿住皎月院,許氏同薑清祿住謹蘭院,小薑妤同她們住一塊兒。過去謹蘭院,許氏正在喂薑父吃一些流食,薑父在榻上昏睡半月有餘,好在能勉強進食一些,不若早是扛不住。
薑嫿安靜坐一旁望著榻上的爹爹,有十年不曾見到他。
薑清祿長相極好,儀表堂堂,劍眉星目,身量頎長,倒是像個讀書人,脾氣卻正好相反,性烈如火,不過這些年做生意的原因,性子收斂不少。
爹爹待她們娘三也都極好,爹娘感情亦和如琴瑟,府中三房妾侍是當年薑老太太再世時,以死相逼,逼迫他納下的,隻因許氏生不出一個兒子來。
許氏喂完薑清祿一碗清粥,回頭見嫿嫿乖巧的坐在那兒,小臉蒼白,她心疼壞了,過去牽起薑嫿的手,“嫿嫿怎麽不多休息會兒。”
薑嫿道,“來陪娘和阿妤用早食。”她又望向榻上的薑清祿,“爹爹身子如何了?今兒郎中怎麽說的?”
“郎中來看過,還是老樣子,也不知是什麽原因造成的。”許氏發愁。
薑嫿慢慢道:“等陪娘和阿妤用過早食,我就去青城山,不論如何,是一定要請到張神醫來府上一趟的,爹爹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有一月不足,爹爹會過世,薑家的噩夢就此開始。
陪著許氏和小薑妤用過早食,小薑妤由乳母和丫鬟們抱著在院子裏溜達消食兒,薑嫿在房中跟許氏說話,“今日還有一事要同娘說一聲的,倘若姑母在上門談過繼的事情,還希望娘拒絕。”
許氏微怔,“嫿嫿,這是為何?”
薑嫿望著許氏,軟軟的說,“娘,我隻是覺得,眼下爹爹的病才是大事兒,別的事情不如都暫且擱置,等爹爹醒來再說。況且這事情也需要爹爹敲定的,過繼是大事兒,曄書堂弟年紀大了些,不是合適的人選,真若想過繼,等爹爹醒來,尋一個族裏年幼些的不是更好?”
十年過去,薑嫿看透不少事情,爹爹不倒下,薑映秋他們就無機可乘,爹爹病倒的事情不是偶然,隻要等到他醒來,爹爹不傻,豈能分辨不出兄弟之間是真情還是假意。
有些事情她不能明說。
“娘省得,嫿嫿放心吧。”許氏把話聽了進去,這種事情的確還是丈夫拿主意比較好。
薑嫿正準備離去時,許氏身邊的溫嬤嬤進來通傳,“太太,姑太太又來了。”
許氏皺眉,總覺得大姑姐對過繼的事情很上心,“去請姑太太進來吧。”就如同嫿嫿說的,此時過繼不合適,早些同大姑姐說清楚也好。
薑映秋由著溫嬤嬤領著入謹蘭院的垂花門,抬眸望了眼,入廊廡的道路旁擺著一叢叢蘭花,有蓮瓣,有蕊蝶,有蕙蘭,散發陣陣清幽香氣,這些蘭花,一株都夠普通人家幾年的嚼用,長房可真是財大氣粗。
入西次間,薑映秋見薑嫿靠在榻上閉眼歇息,許氏正坐在一旁陪伴,她走上前關懷道,“嫿嫿身子可好些了?郎中可有說些什麽?這突然病倒,可是嚇壞我們了。”
薑嫿閉眼掐著手心,聽見娘說道,“好些了,不過方才說有些乏了,我讓她擱這兒歇會兒。”頓了下問,“大姑姐這般早過來可是有什麽事兒?”
薑映秋點頭,“還是上次過繼的事情。”
許氏道,“嫿嫿才睡下,我們出去說吧。”
引著人去到屏風外的小廳,聽見腳步聲漸遠,薑嫿驀地睜開了眼,眼底猩紅,恨意濃烈,至少,此時此刻,她還做不到麵對她們能和顏悅色好好說話,她還需要些時間。
薑嫿慢慢閉上眼,半撐起身子靠在迎枕上,聽著外間娘在說話,“大姑姐,前幾日說的過繼的事情怕是不成,我想等著清祿醒來再說,畢竟這個家,是清祿來做主的。而且眼下最主要的事是清祿的病。”
薑映秋急了,“弟妹,這事情之前不是說的好好的嗎?二弟家的曄書知根知底,性子也好,再合適不過。”
許氏也道,“大姑姐,可之前我也還未應承下來啊。”
“弟妹,這事情你再好好想想,曄書過繼長房來,指不定還能衝衝喜,清祿就醒過來了。”薑映秋臉色不太好看,不懂說好的事情怎麽隔開幾日就變了卦。
許氏道,“我不信這個,我隻信張神醫,如果能請到張神醫,清祿一定能醒過來的。”
薑映秋冷聲道:“弟妹,那張神醫性子桀驁不訓,這三日,我日日上山去請他,他都不肯見,醫者仁心,他算什麽神醫,我惱不過,將他大罵一頓,他根本不配這滿身醫術,也不配被稱為神醫。”見許氏麵皮子緊繃不高興,她又說,“弟妹不用指望他,我打聽過,宮裏頭致仕回來的郭太醫就住在蘇州不遠的鎮上,我會親自去把郭太醫請來為大弟治病的。至於過繼的事情,弟妹再考慮考慮,不管如何,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清祿,為了薑家。”
薑映秋說完不管許氏如何,佛袖離開。
薑嫿靠在榻上想著,當年薑映秋也是如此,因激憤將張神醫大罵一頓,至此不管娘去青城山怎麽求,跪上三天,張神醫都不肯下山,可她這個姑母也沒能請來郭太醫。
薑嫿在這邊小歇片刻,等情緒平定才跟許氏說了聲,要上青城山上。
許氏歎氣道,“嫿嫿,怕是不成的,你姑母說她將那張神醫辱罵一通,人家如何還肯來府上給你爹爹看病,不如就去請郭太醫瞧瞧。”
薑父昏迷這段日子,薑家其實請過不少名醫,有不少和郭太醫其名的,俱是素手無策。薑嫿相信,就算請來郭太醫,怕是也沒太大的用處,唯有這張神醫。
“娘,事在人為,總要去試試的,不試就半點機會都沒。”
許氏不在攔著,囑咐薑嫿路上小心。
套了馬車,珍珠翡翠陪薑嫿一塊去了青城山,青城山山腳下聚不少人,都是前來請神醫的,帶著希望而來,可總歸是失望的多。
房內安靜的落針可聞,阿大把熱水送進去,不敢隨意張望,靜悄悄退出來。
薑清祿著中衣坐於浴桶中,半燙的熱水倒入鋪滿藥草的浴桶中,氤氳熱氣騰起,濃鬱藥味散開。靜等半個時辰,張景林將薑清祿的雙臂抬出浴桶外垂落,手臂的穴位上紮滿銀針,又刺破十根指尖,不多時,伴隨惡臭的黏稠黑血滴落在鋪好的草紙上。
粘稠黑血滴落的很慢,薑嫿和許氏緊張的站在一旁,兩人的心都緊緊懸著,噤口不言。
一個時辰後,薑清祿十指不再有黑血滴落,張景林才轉身道,“把浴桶裏的藥水換掉,給病人身上清洗幹淨就成了,另外這些草紙弄出去找個無人的地兒,挖深一些,埋進去。”
許氏不敢多問,喊秦媽媽和柳兒進來幫忙,薑嫿送張景林至偏廳喝口茶緩緩,這次神醫未拒絕,隨薑嫿一同前去隔壁偏廳,小丫鬟早備好碧螺春,衝泡出的茶水翠綠誘人,茶香濃鬱,湯底清澈,張景林嚐了口,把剩餘茶水一口悶了,薑嫿隻當做看不見,請著神醫入座,問道,“神醫,我爹爹的毒可解了?”
張景林又自顧倒杯茶水喝掉,“哪有這般容易,我尋了七日才找全藥草,至少需泡上七日,這七日都要放毒血治療,那是血液中的毒液,第七日才會醒來,到時還需慢慢調養身子。也不知你爹惹上何人,竟尋來這種毒,藥對付他,也算他運氣好,若不是碰上我,這世間可無人能解這毒了。”
薑嫿親自給他斟茶,“嫿嫿謝過神醫。”
“我給你的藥方,你可有抓藥回來泡藥浴?”張景林忽然抬頭問她,臉色照舊耷拉著,“過來,我替你把把脈,我給你試的那些藥都有毒性的,不泡藥浴,毒性散不出去。”
“神醫不必擔心,我都有煮藥湯泡藥浴的,三日一次。”薑嫿乖乖上前由著神醫診脈。
張景林替薑嫿把過脈象,並無異樣,這才又道,“這七日比較關鍵,我會住在府上,等到你爹醒來,你再隨我回青城山試藥去。”頓了下又說,“給我尋個偏僻些的院落,除一日三餐,不許讓人打擾我。”
薑嫿連聲應是,出去吩咐秦媽媽給神醫準備住處,又囑咐道,“今日之事,秦媽媽要妥善一些,讓下頭的丫鬟管好口舌。且接下來七日,府上不見客,是誰來都不必通報,一律不見。”
秦媽媽忙道,“姑娘放心,老奴省得。”
接下來六日,張景林待在偏僻的西園,唯有每日清晨去幫薑清祿治療,薑清祿體內的毒血一日比一日少,第七日早晨,張景林按照往常一樣,紮針放血,十指堪堪刺破,薑清祿的身體便動了下,十指蜷縮,漸漸睜開雙目,正對上滿麵溝壑的張景林,眼神淩厲起來,想起身,才發覺身上無半分氣力,精疲力盡,軟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