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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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嫿望著銅鏡裏的芙蓉麵發呆,淡淡的嗯了聲, 心不在焉的問, “後來呢?”

    如意道,“後來老爺煩不過,推說要去談事兒, 才讓人把伯公叔公送了出去。”

    薑嫿撫了下麵頰,又嗯了聲便默不作聲。

    房中丫鬟發現姑娘每次梳妝打扮總對著銅鏡發呆, 其實她們瞧著姑娘麵貌時也容易呆怔, 誰讓姑娘長的那般美貌, 她們身為女子每次服侍姑娘都會覺心跳鼓動,所以越發不明白,沈大公子怎能眼瞎到如此?

    薑嫿的確是在盯著銅鏡裏的容貌, 算不得發呆,她隻是覺得自個越發在意容貌和這一身皮相,到了有些病態的地步,每日她會服用一碗內調養顏羹, 梳洗過後敷麵全身塗抹桃花麵脂, 也因此身子越發的細嫩滑膩,輕輕一碰便會留下印子, 好在消散起來也快。

    頭發擦幹, 丫鬟們幫著她在身上塗抹桃花麵脂, 這麵脂吸收很快,塗抹上也不會覺油膩,待穿上衣裳,梳好發髻,薑嫿道,“尋個錦盒過來,幫著我把那本醫書放好,一會兒去青城山給神醫送去。”

    今日又是試藥的日子,說起試藥,薑嫿沒甚別的感覺,就是藥有些難以入口。

    丫鬟找來錦盒小心翼翼把醫書裝進去,又從小廚房取來路上的吃食,阿大與翡翠一同前行。

    如意芸枝去讓馬廄備了馬車,薑嫿攜兩丫鬟去到大門前,車夫和馬車已備好,旁邊站著個躬身的馬廝,正是範立,薑嫿望他一眼,麵上柔和,嘴角噙著笑。

    範立雖躬身站立,眼角卻偷瞄薑嫿,見姑娘笑盈盈的望著他,隻覺心如擂鼓,熱血沸騰,身子激動的微微顫栗著,他知姑娘不願用人做腳墊子,腳下立著一個小杌子,很機靈的上前把小杌子放在馬車下,容姑娘踩著杌子上馬車。

    放好小杌子,範立也未退下,躬身垂頭站在一旁,耳畔聽見姑娘細軟的聲音,“謝謝。”

    範立隻覺渾身燥熱,低著頭不敢再看姑娘,入目的是姑娘一小截皓腕,腕上帶著個金絲紅翡的玉鐲,襯的那小截皓腕如羊脂白玉一般,柔弱無骨,讓他看癡了眼。

    聽見馬車緩緩而動的聲音,範立終於敢抬頭望去,癡癡望著漸漸行遠的馬車。

    車內,薑嫿不知在想甚,端坐在蒲墊上,聽見阿大抱怨,“那馬廝可真膽大,竟敢偷瞄姑娘,以為奴婢沒看見呢!”

    薑嫿坐著不動,半晌才垂了眼眸靠上迎枕,伸手撥了下腕上的玉鐲。

    心道,總有一日讓你償命。

    馬車搖搖晃晃出城,薑嫿不多時便睡下,醒來已在青城山腳下,跳下馬車抱著錦盒上山,老神醫性子不好,待她卻算不錯的,時常跟他請教一些醫術上的問題,他也知無不言,薑嫿感激,也想有所回報。

    到了半山腰的小院前,卻出了些意外,薑嫿見一抹修長的身影跪在院前,懷中抱著一個發髻斑白的老婦,阿大驚道,“姑娘,這,這不是那燕,燕公子嗎?”想到對方功名在身,也不好直呼其名。

    薑嫿自然也認出,他懷中抱著的是何氏,他的姨母。

    這是出了什麽事情?

    薑嫿抬腳幾步走到兩人麵前,半蹲下身子,這才看清楚,何氏腹部插著一把匕首,衣裳上有少量血跡,她抬頭望了眼燕屼,發現他沒甚表情,可手臂卻再抖,他跪的直挺挺,等著薑嫿蹲下才有了些反應,微微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頭垂眸。

    薑嫿伸手探了下何氏鼻息,燕屼一把握住她的手,語氣冰涼,“你想做什麽!”

    “你說我想做什麽?”薑嫿有些給氣笑,“自然是看看何姑姑如何了。”

    燕屼漸漸鬆口手,薑嫿探過去,何氏鼻息已經很微弱,怕是隨時都要沒了氣息,她道,“可找別的郎中瞧過?這傷口……”

    燕屼低垂著頭,聲音冷清清,“瞧過的,他們說沒法子,拔出匕首隻有死路一條,讓我來這兒尋張神醫,說他或許能救我姨母一命。”可他跪下求了半晌,連人都未見到。

    “神醫不願意?”薑嫿自然猜到,當初她可是跪了十天才求得神醫的一麵。

    燕屼沒吭聲。

    薑嫿緩緩起身,低頭俯視身下男人,年紀稍大了些,卻也無妨,家世簡單清白,人雖冷淡,卻無壞心,真真是個不錯的人選,不過家中一脈單傳,若是直截了當的同他說招婿的事兒,怕他直接翻臉不認人,今日卻碰上這等事兒,簡直是老天爺都要幫她。

    “何姑姑隻剩最後一口氣,折騰不得,神醫不救她,她也不能再堅持到找別的郎中,若是我有法子讓神醫答應幫你救人,你如何報答我?”薑嫿的聲音很柔和,泠泠動聽,說出來的話也讓燕屼拒絕不了,他仰頭,“你想要什麽?”

    他的語氣頗為不善,薑嫿卻溫和的道,“我希望你應承我,待神醫救下何姑姑,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燕屼低頭,沒有半分猶豫,“好。”

    薑嫿頷首,“稍等片刻。”

    推開院門,領著兩個小丫鬟進去,薑嫿又回頭望了眼他,他亦正好回頭,兩人視線對上,她輕輕一笑,眉眼彎彎,眼波流轉,靈動極了,“放心,何姑姑不會有事的。”

    敲了門,張景林很快開門,讓著三人進去,看都不曾看一眼院外跪著的男子。

    薑嫿進門就溫聲道,“神醫,外頭那位……”

    張景林冷冰冰道,“不救,又不是開慈善堂的,憑甚什麽人都讓我去救。”當初誰又來救過他的家人。

    薑嫿軟軟的央求,“神醫,您救救他們吧,我認識他們,那是何姑姑,待我極好。”

    “不救!”張景林毫不心軟。

    薑嫿轉身從翡翠懷中取來錦盒,把它遞給神醫,“神醫,您救救何姑姑吧,這是我從別處尋來的《內經素問》,您若是願意救何姑姑,嫿嫿就把這個送給您。”

    張神醫直直的望著她,滿臉不悅,“你在跟我談條件?”

    薑嫿歎口氣,“自然不是,這本《內經素問》本來就是我尋來送您的,昨日才修複好的,神醫可喜歡。”倒也不在提救何姑姑的事情。

    張景林把東西收下,才道,“去讓外麵的人進來吧。”

    這是同意救人了?薑嫿眉開眼笑,跟神醫道謝,吩咐翡翠出去把人喊進來。

    不多時,燕屼抱著何氏進來,張景林也不多話,指著一旁的竹榻道,“把人放在上頭,你們都出去吧。”

    幾人退出,薑嫿最後一個出來,幫著把房門關好,院中有顆槐樹,樹上綴滿潔白的槐花,淡雅清香,沁人心脾,薑嫿指了指樹下的石凳,同燕屼道,“我們過去那邊等著吧。”又回頭和兩個丫鬟道,“我同燕公子有話要講,你們去旁邊等我便好。”

    燕屼高大的身影默默跟在薑嫿身後走了過去,兩人在石凳上坐定,薑嫿才問,“何姑姑的傷是怎麽回事?”

    燕屼坐的端正,脊背挺直,一雙長腿微微敞開,一手擱在石桌上,露出骨節分明的大掌,另外一手握拳擱膝上,手上還沾著血跡,“昨日夜裏去了別處做幫工,早上回去發現姨母倒在地上,家中翻箱倒櫃,應當是進了賊人。”

    他語氣平靜,卻透著後悔之意,當真不該留著姨母一人在家。可家中貧困,姨母本就有舊疾,幾年前還摔著頭,每月所需耗費的藥材就是一大筆銀錢,幫人寫信寫字所賺銀錢實在太少,所以也開始接別的活計,偶爾還上山打獵改善夥食,皮毛還能賣錢,一舉兩得。

    平日離家也總囑咐姨母閂好門,卻還出了這種事情。

    薑嫿安慰道,“燕公子不必擔心,神醫定能救醒何姑姑。”

    燕屼望著她問道,“你要我答應你什麽事情?”

    薑嫿不回答,伸手撥了下手腕上的玉鐲,半晌才軟軟的說,“我前幾日同沈公子解除了婚約,這事情鬧的人盡皆知,伯祖叔祖又整日勸說爹娘過繼,爹娘整日煩惱,便想著招婿,可招婿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辦到的,無合適的人選,我,我是希望燕公子能答應嫿嫿,待救醒何姑姑後,能入贅薑家。”

    “……”燕屼不可置信的望著她,冷著臉,一言不發。

    翡翠和阿大也有些被嚇著,白著臉不敢說話。張景林隻當做小姑娘愛漂亮,被他的話嚇著,不願意身上留疤,他道,“還楞著作甚,快些給我瞧瞧。”

    薑嫿掀起衣袖,寒心酸鼻,無措的問,“神醫,我的手臂可會留疤。”又垂頭喃喃低語,“我不想留疤,再也不想了……”

    自打烈火焚燒回到姑母勸說母親過繼堂弟的那刻起,她逼著自己強硬起來,一步步走來,她不介意往後如何,哪怕幫著神醫試藥沒個好下場,她亦不願身上留下一絲疤痕,那是上輩子悲慘的烙印,亦是她的夢魘。

    張景林見她澄澈如秋水的雙目中盛著淚,心下不由的一軟,仔細替她檢查手肘上的傷口,傷口發紅,未曾愈合,輕微化膿跡象,他道,“還好,傷口不算深,一會兒我給你配些藥膏,早晚各塗抹一次,不會留疤的。往後身上不管有任何傷口,或是哪兒不舒服,直接來青城山尋我,平常的大夫治不好你的。”

    他的確拿她試藥,說出的話如同潑出的水不能反悔,那些個藥的藥性連他都不知,喝入腹中,多少對身體有些影響,身體裏有藥性,受傷或生病亦會有影響,適合常人的方子卻不適合她,這種塗抹傷口的藥膏自然也不適合。

    他知試藥對薑嫿身體不好,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小姑娘看起來嚇壞了,眼睛還紅紅的,聽聞不會留疤才揉了下眼,低眉垂眼的說,“多謝神醫。”

    張景林知小姑娘愛美,她拿走的那本古方手劄裏頭不少內調和養顏的膳食方子,不由得道,“我寫幾個膳食方子給你,是古方上改過的,更適合你的體質,用的久了可養顏美容,平日你泡藥湯的方子裏也加兩味別的藥草,足夠你受益終生的。”他給她開的泡藥湯的方子也算是強身健體的,對身體有益。

    薑嫿起身盈盈拜謝,“謝謝神醫。”她總覺神醫雖拿她試藥,對她卻不算狠心。

    到申時離開青城山時,張景林已把藥膏做出給她,隨著送出的還有幾個膳食方子以及美容養顏敷麵用的藥膏方和潤肌的桃花麵脂,護發的潤發膏配方,這配方,千金都換不去。

    薑嫿打算道歉,又被神醫給不耐煩轟走。薑嫿和丫鬟們下山,張景林站在石階旁的那塊大石上,神情悲涼,“嫿嫿……”

    三十年前,他有個嬌養的女兒名林嫿,和妻女小門小戶,日子清閑自在。女兒那時同薑嫿差不多大,性子嬌憨,模樣嬌俏,他想讓她繼承他的衣缽。一日去山中采藥,翌日回來見家中一片狼藉,妻子倒在血泊之中,他目眥盡裂,出門詢問才從鄰居口中得知,縣中惡霸打死妻子,強行擄走女兒。

    他追去時已遲了,女兒為免羞辱,刎頸自盡,冰冷僵硬的屍身被拋在亂葬崗,他抱著妻女屍身去衙門報官,縣太爺責令他胡攪蠻纏,言他妻女都是自盡,杖責五十,他被扔出官衙大門。

    十日後,月明星稀,他毒死縣衙和惡霸家中一百四十一口人,孩童奴仆都未放過。

    自此,隱姓埋名,他移骨換了容貌,毀了嗓音,四處浪跡,直至幾年前在蘇州青城山隱居下來。

    薑嫿坐上馬車,靠在蜜合色翠葉雲紋錦繡大迎枕上,馬車搖搖晃晃的顛簸,顛的她有些暈,腦海中一遍遍回想上輩子關於神醫之事,上輩子神醫便住青城山,沒人知他何時到來,何時聲名大噪,薑嫿隻隱約記得這神醫在幾年後出了什麽事情來著。那時她過得渾渾噩噩,充耳不聞外界事,能記得清楚的事情不多。

    到底是什麽事情來著,她明明覺得抓著一角,卻如論如何都記不起。

    歎口氣,薑嫿也知記不得,隻能回去慢慢想。

    神醫於她有恩,又贈與她這些方子,薑嫿亦想投桃報李,隻不知神醫喜好,一時為難。

    神醫給的藥膏極為有效,塗抹的第二日便不再紅腫發癢。薑嫿遣珍珠翡翠尋來上好珍珠,人參,白芷,白芨,當歸,靈芝,何首烏等各藥材配以食療和藥浴的方子,另還讓剩餘丫鬟去桃林摘取幹淨新鮮的桃花,用以做成桃花脂。

    麵脂和潤發膏幾日便做成,薑嫿給娘親和四個妹妹各送一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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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膳食,桃花膏和潤發膏極為有用,不過一個月就見到效果,薑嫿本就生的貌美花顏,這會兒更是麵賽芙蓉,肌膚細潤如脂,白玉無瑕,一頭青絲比那最昂貴的綢緞還要滑膩柔軟,她一手支頤,半趴在妝奩上,直直望著銅鏡中那張芙蓉麵。

    春蟬正幫著她梳頭,手中青絲順滑柔軟,春蟬幾乎是屏住呼吸幫著主子髻發。

    待著春蟬梳好發髻,薑嫿才回神,目光從銅鏡裏移開投向豎櫃,挑了身乳白撒桃紅底子寬衫交領長衣穿上,剛用罷早膳,如意過來通報,太太過來了。

    說起許氏,這一月也是焦頭爛額。昨兒從著王媽媽和周家抄回來的物件已送回薑宅,許氏望著這堆東西發愁,愁的還不止這一件事兒,前些日子府中開源節流,姑娘和各處姨娘定下月例,姨娘各百兩,姑娘們二百兩,因著吃穿用度每月都有新的,無需各人操心。

    便是蘇州一些官宦之家的姨娘也才二十兩月錢,小姐們也不過五六十兩,可見薑家定下的月錢是足夠多的。

    饒是如此,高姨娘和雲姨娘還是不滿,帶著三姑娘薑娢四姑娘薑娣來謹蘭院找許氏鬧過幾次。薑娢薑娣都隻有七八歲,被著兩個姨娘教養的粗俗不堪,極為鬧騰,扯住許氏的衣袖哭訴銀錢不夠用,還有姨娘直接去管事處支取,現後宅已交由秦媽媽打理,她是個穩妥的,沒有主子的對牌,絕支不走東西。

    許氏哪兒看不出兩個庶女是被姨娘教唆來鬧,她又不能責罰兩個庶女,省得落一個苛刻庶女的名聲。

    這兩位姨娘和繡姨娘完全不同,出生市井之家,當初被薑老太太看中,無非是豐盈肥臀好生養,教養便有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