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藍溪之水厭生人 節四:亂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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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節四:亂陣

    虞夢走到樹邊,撫上樹身,眸中亦閃過一絲憂色:“你是說,我們被困在這裏了?”

    莫君言點了點頭,緩緩才道:“這是一個陣圖,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別人精心布置的,如果不能摸清門道,我們是怎麽走也走不出去的。”

    虞夢問道:“那怎麽辦?小君,你平時不是就喜歡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麽?可解得開這陣法?”

    莫君言咬著嘴唇,搖了搖頭:“這陣法太過玄奧,我、我一路上都在留意,可是,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大違常理的陣法!”他十分沮喪,走到一株大槐樹旁坐了下來,雙手抱住頭,不斷地回想著他看過的關於陣法的書籍以及伏羲八卦的注釋。

    但書是死的,而天下是活的。就像這個世界上,不會發生一模一樣的事一樣。

    虞夢在他的旁邊也坐下來,雙手抱著膝,靜靜地陪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她既不催促、也不埋怨,安靜得與平常大不相同,竟像一個大家閨秀,而非江湖俠女。

    於是,她抱著膝,他抱著頭,就這麽坐著,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一盞茶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這在空靈的神秘山中,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田爾耕去哪了?不知道。

    原來這山似丘,但又位於地勢甚高之處,山上本無草木、多黃土,此時卻圍簇著許多奇花異草,有紅的、紫的、黃的、粉的、白的,甚至有青色的、藍色的。東一處、西一掇,果然是“亂花漸欲迷人眼”。

    “有了!”莫君言忽然放下手,虞夢看向他,嫣然一笑道:“想到法子了?”

    “不能算是法子吧,但總不能坐以待斃。”莫君言說著,慢慢爬上身後的大槐樹,這樹高約六七丈,莫君言攀枝至頂,四處遠眺。他這法子若早些實施,自有一番良效,但此刻天色已暗,目力受限,所見不過方圓數裏,這陣勢的概況,終究難以盡數了然。

    “怎麽樣?能看出個所以然麽?”虞夢輕聲問道。

    “我看了四周花樹之間既無白牆黑瓦,亦無炊煙人家,靜悄悄的情狀怪異之極。”莫君言跳下樹來,歎道:“而且,外圍的霧氣似乎起來了,隻怕待會兒這裏也會起霧。可是這山地勢不高,不應該會起霧才對呀。等等,我懂了,這裏的地勢其實已經很高了,隻是山勢並不陡峭而已,再加上清晨有雨,而午後又是正陽天,到了晚上,氣溫驟降,霧氣自然起來了。”

    “哎喲,我的傻小君啊,都這時候,你還在想怎麽會起霧?真是快被你氣死了。”虞夢笑罵道。莫君言赧然,隨即指向道:“我們往這邊走。”他心中隱隱想起了什麽,但又不甚清晰,就好像腦海中一直蒙著霧一般。

    莫君言領著虞夢順著坎位轉震位,虞夢也不知道他口中自語著什麽:“離三、震九、巽七、頤五……”到底是什麽意思,也不知他是如何分辨東南西北。因為在她眼中,這裏的景物實在太過相似。

    第一次,她開始有點佩服起自己的這個小師弟起來了。

    “師姊你看,這裏的草叢中是不是有鏤空黃土?”“不錯,可這又代表什麽?”虞夢仍是不解。

    “鏤空處的圖案近似一隻雛雞,那麽對應的就應該是離卦,離對應的方向你還記得麽?”

    “你上次說過,離對應的是南。”

    “嗯,因此這個方向應該是南。”

    莫君言說道:“剛剛兩株大樹是槐樹,此處已變榕樹,槐榕本無對應才對,所以它們的作用不僅可以阻擋視野,迷惑來人,也可說是為四周花卉所生。四周花色俱紅,連樹葉也染上楓色,這就是在間接提醒我們,這裏是南邊。花色與樹木節氣相相對應,布下這陣勢的人,不僅精通奇門五行,而且極擅種植花卉,竟能根據需要培植出任何一種顏色的花草。”

    他倆又走了片刻,虞夢偶然回首,隻見花樹繽紛,眼花繚亂,看不清來路也望不盡盡頭。莫君言抓住她手道:“師姊,不要回頭看。”

    虞夢急忙晃了晃腦袋,收束心神,緩緩才道:“小君,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我會覺得那些花樹好像會動一樣?那是幻覺麽?”

    莫君言頷首應了聲:“嗯,奇門之術,本有攝人心魄之效。師姊,你跟緊我。”虞夢點了點頭,見他急行數十步後忽又停下,不覺問道:“怎麽了?”

    莫君言回頭看著她,神色沮喪至極:“師姊,我錯了。原本我以為這裏是一個土丘,並無山勢起伏,等走到這裏,我才發現並非這樣。這山仍有高低差度,隻是相較平緩,又因低平處植高樹,高處則種矮樹花草,讓入陣者產生錯覺,以至於我之前所有的計算都錯了。這前麵,是一條死路。布置這個陣法的人,比我想像的還要厲害十倍,我、我們是出不去的。”

    虞夢走到他跟前,大聲道:“小君!你是個男子漢,怎麽能這麽輕易就認輸?現在走不走的出去不要緊,但如果你認輸了,這輩子就都別想出去了!”

    莫君言倏然一驚,不覺出了一身冷汗,想道:“師姊說得對,即便千難萬難,又怎能輕易放棄,更何況師姊還在這,即便是一起葬身此處,也已無憾了。此刻霧氣又比剛才重了不少,加上天色亦暗,再不快點,隻怕真的什麽也做不了了。”

    這時候霧就像情人溫柔的手,慢慢摟住你的脖子、你的腰。於是,眼前的、腳底的,都開始飄動,恍惚置身仙境。但莫君言和虞夢卻無心去享受這環境,而是謹慎地握著各自的手,緩緩移步。

    “怎麽辦,路都看不清了。”虞夢道。莫君言無可奈何,隻得道:“先坐下休息吧,小心留意附近沒有毒蟲。”

    此處遍地綠草似茵,就如軟墊一般,甚為舒適。兩人坐了一會兒,便感饑餓,莫君言取出幹糧與虞夢分食,隻可惜沒有清泉,甚是幹渴。待吃完麵餅,兩人都覺疲憊,況且百無聊賴,便相互倚靠,沉沉睡去。

    睡到初夜,忽然傳來簫聲,莫君言一驚而起,簫聲仍在耳畔縈繞不絕。虞夢也已醒來,聆聽著簫聲,神色中有些淒怨。莫君言細聽簫聲,輕輕低和:“夜雨岡頭食蓁子,杜鵑口血老夫淚。溪之水厭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這是唐古調的《老夫采玉歌》。”

    莫君言起身看時,霧已散盡,隻餘星鬥漫天。再聽時,隻覺這簫聲並不重,反而沉鬱低徊,似乎近在耳邊,又似乎遠在天邊。

    “師姊,這簫聲好生奇怪。”莫君言問道。

    虞夢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忽道:“小君,我們跟著簫聲走!”

    他倆跟著簫聲曲曲折折地前行,有時路徑已為樹木花枝阻斷,但簫聲仍是在前。當下也不理道路是否可通,隻是跟隨簫聲,實在無路可走,便躍樹穿行。果不多時,簫聲愈發明徹了。

    “小君,你不是也會吹簫麽?”虞夢忽然問道。莫君言被她這麽一問,有些不好意思:“師姊,你又取笑我麽?雖然和大師伯學過一些音律,但也隻是學了皮毛而已。”

    “你、覺得這人的簫,吹得如何?”

    “如泣如訴,如怨如慕,餘音嫋嫋,不絕如縷。上上之品也。若是大師伯在此,琴簫合奏,必然聲振林木,響遏行雲。”

    莫君言說著,見虞夢並不點頭,亦不搖頭,有些不解,問道:“師姊,我說錯了麽?”

    “我不知道。剛剛是《老夫采玉歌》,現在則是一曲《高山流水》。”虞夢籲了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不論他奏的什麽曲,我隻覺得,他的簫聲,奏的是他自己。”

    莫君言沒有聽懂她的意思,但即便虞夢自己,似乎也不懂自己這句話的意思。她隻隱隱覺得,這吹簫的人,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兩人正要再尋簫聲,那簫聲卻好似和他們玩起了捉迷藏來,他們循聲奔向東時,簫聲忽焉在西,循聲往北時,簫聲倏爾又在南,此起彼伏,竟似不欲他們尋到一般。

    虞、莫運起輕功,越奔越快,但那簫聲的發源地變得更快,任他們如何騰挪追逐,總不能觸及。

    山在轉,不遠處還有細微水聲,伴著花語蟲鳴。幾株老樹的根須,纏繞著一處斷崖,崖角似乎便是這山的一端。從這崖俯瞰,竟有數百丈之高,崖底處還有一湖。

    虞夢跑得有些氣喘,但眼眸中仍寫著不放棄。莫君言已停下來道:“這裏又是一條死路,那位前輩、是故意不讓我們找到他……”

    虞夢也彎下了腰,雙手杵在膝蓋上,看著斷崖邊的樹,喘息著道:“我知道,可我偏要找出他來!竟敢戲弄本姑娘,本姑娘一定要他好看!”

    說來也怪,簫聲似乎聽懂了虞夢的話一般,竟戛然停住,接著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誰!誰在那裏。”虞夢和莫君言一齊撇頭,可是什麽也沒有。

    “那是什麽,不論是人還是獸,都不能這樣一霎之間就沒了蹤影的啊?”虞夢和莫君言對視著,彼此的眼中都寫滿了惶惑。

    “哼,還能有誰?你們兩個臭小鬼,今番看你們還能逃到哪裏去!?”尖銳的聲音劃破天際,枯瘦的手率先撥開了花草,露出的是田爾耕猙獰的麵孔。

    “糟了!隻顧著尋找簫聲,竟忘了這人也在山中。”莫君言暗叫不妙,也頗為懊悔:“師姊和我能聽到簫聲,這人自然也能。我們能循著簫聲找到這裏,他……等等,難道說,這簫聲竟是他故意發出,借以引誘我們過來的?……”

    “哼哼,現在你們隻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麽乖乖和老夫回京,興許還能留下你們的一條小命。要麽,就從這崖上跳下去,死活聽天了,哈哈哈。”田爾耕大笑,一步一步地把虞夢和莫君言逼向斷崖邊,好讓他們退無可退。

    虞夢抽出霜華,將莫君言護在身後。莫君言待要向前,卻被她用肩背抵住。虞夢輕輕地說著:“小君,師姊對不起你,沒能保護好你。”

    “師姊你這說的什麽話?要道歉的也是我道歉才對,這是君言惹出的禍,卻連累了你!”莫君言急道。

    “嘖嘖嘖,老夫今日做個順水人情如何,送你們這對苦命鴛鴦一同歸西,到那陰間做一對夫妻去吧,哈哈哈。”田爾耕的笑聲陰冷之中帶著喜悅,他搖著頭,雙手握在一起,捏著指骨,發出“喀喀喀”的響聲,就像那一天的夜裏,一模一樣。

    同樣的夜色下,同樣是他和她,還有一個黑衣的他。同樣的情景,同樣的無助。那一次,他憑借劍聖的威名,嚇退了重傷的鷹;那麽這一次,鷹還會信麽?黑鷹不是愚蠢之輩,上一次的事後,他就已經明白過來,顯然這次不論莫君言說什麽,他都不會再相信了。

    又是同樣慢慢的逼近,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鷹蓄勢待發,不必有絲毫的顧忌。

    “走!”虞夢突然出手,但攻向的不是田爾耕,而是莫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