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藍溪之水厭生人 節五: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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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五:何方神聖?
莫君言被她一推之下,離懸崖隻下剩不到三步的距離,但他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快跳崖!崖下有湖,不一定就會死。但如果落在田爾耕的手裏,就一定生不如死。”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懸崖,崖底雲煙彌漫,好似不見底的深淵。再回頭時,虞夢已經和田爾耕交上了手。
沒有錯,她是在為他爭取時間。
虞夢仗著霜華劍鋒利,再加上招式精妙,數合之間,竟也不落下風。但田爾耕身為天下“七絕”之一,實力遠在虞夢之上,縱使一雙肉掌亦能後發先製,以短擊長。他並不猛攻,而是穩紮穩打,大力鷹爪手肆意揮灑,每一招都緩慢逼近,竟沒有退後一步。相反,虞夢則步法繁多,連續變換身位,出劍亦是無方,總是從田爾耕意想不到的地方攻來。
田爾耕此時也不禁暗暗讚歎:“這小妮兒不愧是學武的奇才,才不過十**歲,竟已是這般的難纏。想老夫如她這般大小時候,似乎也不曾有這等本事。”但他素來不是憐才之人,也不是惜玉之人,甚至於他而言,她越強,他就越想要她死。不然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他總有敵不過她的時候。
一想到這,他的招式倏爾快了一倍!他一直固守,等的就是這一瞬間的變化!人總有慣性,先麻痹對手,再突然猛攻,在先前的慣性影響下,對手往往會在那一瞬間適應不過來,這就是鷹爪門大力鷹爪功功法的獨到之處。似那鷹飛長空,翱翔之時突然俯衝,抓住獵物再騰空而去,便是如此。
果然,虞夢猝不及防之下,連退三步,鳳翔劍法登時散亂。她秀眉一擰,霜華登時回刺自身,接著扭身又將劍從腋下反刺回去,正迎上田爾耕的手掌。田爾耕讚道:“好!果然奇詭!”他迅速變招,側步突前,右手抓向虞夢肩頭。
虞夢來不及變招,隻能再退一步,霜華削向對方上胸,田爾耕早已料到,右手一翻,鷹爪順著劍鋒平麵搭上虞夢手腕。虞夢大驚,急待縮手時早來不及,田爾耕用力一擰,虞夢“嚶嚀”一聲,右手連臂都再使不上力,她急忙出腿踢向對方要害,哪知又被田爾耕左手拿住。
“哼,小妮兒,踢得夠狠啊,你是想讓老夫斷子絕孫麽?”崔應元固然喜歡折磨女囚,但也僅限於在囚室之中,比鬥之時倒是頗為人道。田爾耕卻不然,他獰笑著,猛然間把虞夢左腿往上抬至她肩側,“啊!”虞夢頓時從輕哼變成了慘叫,她的雙腿霎時間成了一個豎著的一字,哪怕她身體的柔韌性已是極好,但這突然地急拉,也幾乎要把她的胯骨給扯裂了。
虞夢疼得迸出了淚水,左手去推田爾耕的左手,奈何對方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小妮子,老夫再用力些,就可以把你這條腿給卸下來,就像扯斷一隻小兔子一樣,你信麽?”田爾耕貼著虞夢的臉,陰測測地說道。
虞夢咬著嘴唇,忍住呻吟,仰著頭,任那兩滴眼淚掛在頰上不落下。她就算是死,也不願在她討厭的人麵前示弱。
“放開她。”莫君言冷然道。
“嗬,臭小子。”田爾耕轉過頭看著他,笑道:“就你,憑什麽和老夫談條件?”
“你放了她,我跟你走。你若不放,我便從這裏跳下去,你永遠也別想知道,石帥那日究竟和我說了些什麽。”莫君言很冷靜,異常的冷靜。
田爾耕愣了一下,他神色變換著,似乎是在揣摩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們就這麽對峙著,看著彼此的眼,莫君言什麽話都沒有再說,似乎準備著隨時邁出那一步,踏入深淵。
終於,田爾耕慢慢放下虞夢的腿,接著鬆開她的手。“鐺!”霜華掉在地上,虞夢斜坐著,雙手捂著左腿根部,再難移動半分。
“這樣行了吧?”田爾耕攤開手,示意自己已經答應了他的要求。
莫君言卻沒有動,因為他很清楚,如果離開這一步的距離,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被田爾耕拿住。他看著虞夢,扭了扭頭。虞夢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道:“哼,我現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我的腿,至少要有好一會兒動不了的。”
所以莫君言沒有走過去。田爾耕雙手抱胸,冷冷地道:“那是她走不了,難不成,咱們還要這麽耗下去?臭小子,你過來。老夫答應你,不殺她就是。”
莫君言搖頭。
田爾耕眼色漸冷:“老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我信不過你。”莫君言不買賬。
“啊!”虞夢又是一聲慘叫。田爾耕一把抓住她的長發,把她拖到了自己身前。虞夢一隻手捂著腿,一隻手抓著自己的頭發,罵道:“你剛剛還答應小君放過我,可轉眼又來欺辱我,真是個言而無信、卑鄙無恥的小人!”
田爾耕哼了一聲,卻不理她。他這麽做的目的無非是要套出莫君言的話,至於待會兒怎麽對付虞夢,倒是其次。“你如果不想她受苦,最好乖一點。嘖,老夫雖然不是那瞎子,但畢竟也是個男人。這妞兒,長得可是很不錯喲,剝光了,不知道會怎麽樣。”
莫君言攥緊了雙拳,他怎能不懂他的意思?
“對不起,師姊。我跟你走。”他放棄了,他可以扭身一跳,但他不可以任虞夢受他欺辱,他做不到。
一步,兩步,三步。他倆的距離隻有十步。隻要莫君言再走近一點,田爾耕就有把握一下抓住他。從最初的打算到現在,田爾耕壓根就沒想過放了虞夢。
七步。莫君言突然停下腳步。
“嗯?”田爾耕愣了一下:“你改主意了?”他又用力扯了一下虞夢的頭發。虞夢哼了一聲,但莫君言仍然沒有動。田爾耕納悶了,因為他眼前的這個男人,就好像中了魔,杵在那裏,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就像見鬼一樣。
“哼,又搞什麽玄虛!老夫可不吃這一套!”田爾耕說著,一邊抬眼,看著莫君言慢慢伸出右手,指向他的後麵。
“少來這套了,裝神弄鬼!”田爾耕不上當,一個人怎麽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呢?
他暗笑著,頸邊竟忽然癢了起來,就好像有人在他旁邊吹氣一樣,那種微微有些涼颼颼的感覺。可是這怎麽可能呢?又有誰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這個江湖武林中第一流的人物身後呢?
田爾耕笑了一下,正要喝罵,可頸邊那股涼風又撓了他一下,這一次,他似乎真的感覺到了。他的心突然間就停住了,難道是鬼!?
第三下!真真實實的第三下!
田爾耕大叫一聲,放開虞夢,猛然回身抓去!
但是他抓空了。
人呢?什麽人都沒有。
夜還是那個夜,樹木、花草、星星,都還是那些,這裏冷寂得隻能聽到三個人的呼吸,絕不可能會有第四個人。
田爾耕全身繃緊,卯足了勁力。隻要他周身有任何動靜,他那足以開山裂石的鷹爪手,就會毫無猶豫地抓去。
他向前走了四步,他的眼如鷹銳利,沒有什麽東西能逃出他的追捕。樹還是那些樹,沒有任何變化,顯然也不足以躲藏一個人,甚至是一個小孩。他左右看著,慢慢地又轉回身子。
這一次,不僅是莫君言,就連坐倒在地上的虞夢,也成了呆滯驚恐的狀態。虞夢甚至都忘記了自己大腿的疼痛,因為就在田爾耕轉身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了他看不見的“人”。
那個“人”幾乎是以瞬移的方式飄到田爾耕的身後,白色的衣服,白色的頭發,白色的臉。
莫君言的驚恐,顯然在她之上。莫君言第一次看到的畫麵是這樣的:那張蒼白的臉就像鬼一樣出現在田爾耕猙獰的笑臉旁邊,看向自己。當自己的表情發生第一個變化的時候,那張臉微微轉動,朝田爾耕的脖子邊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他總共吹了三口氣,可田爾耕一點感覺都沒有,就好像那張臉並不存在一樣。
除了鬼魂之外,莫君言再想不出其他的什麽了。
第二次看到的畫麵,莫君言和虞夢是一樣的,但這也更加讓他篤定,那不是一個人!絕不是!
而田爾耕,此刻就像一個傻子一樣,盲目地看著四周,不斷地旋轉著身子。但那個白影,自始至終都掛在他的身後,就好像一麵飄著的白旗。即便是站著的莫君言,抑或是坐著的虞夢,他們都看不清那個白影的身法,因為太快了,而且快得沒有一絲聲響。
可田爾耕畢竟是田爾耕,他已經隱隱地覺察到,自己的身後,一定有東西,因為那種不知從何時開始的涼颼颼的感覺,到現在,就沒有消停過。
“何方高人?還請現身相見!”田爾耕大聲道。
沒有人理他,但脖子邊的冷氣又冒出來了,就像回應一樣。
“啊啊啊!”田爾耕有些慌了,憑空連出了十餘招的爪法、腿法,他的身法非常快,快得虞、莫二人都看不清。但那個白影更快,快得更加的不可思議,人言跗骨之蛆,莫不過此!
莫君言忽然說道:“他不是鬼,他是人!”他走了上去,站到了虞夢的旁邊。虞夢點了點頭道:“嗯,我也看到了,他有影子。鬼是沒有影子的。”
他們的對話,田爾耕聽得一清二楚,但是怎麽也無法相信。他寧願相信,那是鬼,而不是人。人怎麽可能有如此快的身法?不可能,不可能。
但黑鷹畢竟是黑鷹,他慢慢地冷靜下來,走到了懸崖邊上。如果是人的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也必須隨著轉身,否則就會暴露身形,可跟著轉身,就必須轉到懸崖的懸空處,懸空之處,豈能立足?
要麽現身!要麽死!
田爾耕笑了,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轉身,並且同時攻出三招殺手!“任何一個愚弄老夫的人,都得死!”他的聲勢很大,那三招也確實很凶猛,可他擊中的僅僅隻是空氣而已。
空蕩蕩的,什麽人都沒有。
田爾耕怔住了,他難以置信,但更讓他難以置信的還在後頭。
呼!冷氣!依舊是誰在他的身後吹氣!?
“太慢了。”
還有從未聽過的第四個“人”的聲音!?
在那一刹那,田爾耕全身毛骨悚然,他的心跳幾乎瞬間停住,“咚”跳了,又停住了,“咚”又跳了,他從未有過這種恐懼感,前所未有的恐懼感!那一刹那,所有他殘殺的人的影子,幾乎在他眼前像幻片一樣一個個劃過,似乎這個聲音,就是他們中的某一個人發出的!
“鬼!鬼!是鬼!!”田爾耕雙手抱住了頭,瘋狂地衝下山。“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鬼!”黑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但淒厲的慘叫回蕩在山野中,就好似鬼哭一樣。
於是山上,還剩三個人。莫君言、虞夢,還有一個站在懸崖懸空處的那個白衣的他。
莫君言和虞夢看到了田爾耕轉身的那一幕,白衣人從他的背後騰空而起,飄到了懸崖的懸空處,那個過程中所消費的時間,連一念都沒有。
白衣人目視著田爾耕落荒而逃,沒有絲毫要去追的意思。如果,如果那一刻,田爾耕能鼓起勇氣回過頭,也許他還能看到他那副驚世容顏。又或者,他依舊什麽也看不到。
白衣人一動不動,隻長長地歎了口氣。他的腰間插著一根青碧色的玉簫,簫端係著一塊上弦又或是下弦月的半塊玉佩。
虞夢眼尖,她看到了,那個白衣人也並不是完全的立在懸空處,他的左腳,大約是趾尖點在懸崖的實地上,其餘部分,包括右腳,都是懸空的。
一個人竟然能隻用一根腳趾,就能立在懸崖之上!?這是需要何等樣的平衡能力?虞夢不敢想象,即便是他的師叔衛衷彥,以輕功聞名當世的“棋聖”,隻怕也做不到。
他到底是人?還是鬼?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不知名的山上?最初的簫聲,淒涼而悲苦,是不是也是他發出的心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