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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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南對陰宏來說,是一座不計代價也要攻取的城池。

    在他的計劃裏,是要組建一支武裝在巴、湘等地與明軍抗衡,而在這支“義軍”組建之初,江陵周軍正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正如當年華皎一樣,若沒有江陵周軍的響應和支援,單憑巴、湘等地的州郡兵馬和各路義軍,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住明軍的進攻。

    嘴上說明軍“不足為懼”,但陰宏心裏很清楚明軍的戰力。

    他之所以孤注一擲起兵叛亂,是覺得韓端推行的鏟除豪強、打壓世家、禁滅佛教等新政,必然會引起世家豪強們的反撲,而與世族為敵的新朝,也必然不會長久。

    這也是巴、湘、桂等州郡起兵作亂的刺史太守和世族豪強們的普遍想法,但更主要的,還是他們心裏不忿韓端這個寒門豎子竟然登基做了皇帝。

    出身地方土豪之家,名聲不顯,威望不著,以弱冠之齡而居九五之尊,德不配位,如何能令天下人心服?

    陳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陰宏自認為無論在門第、聲名還是德才方麵都遠遠超過韓端,唯一欠缺的就是武力。

    所以他必須引周軍南渡為援。

    河東、公安等處,皆有黃法氍所率水軍防守,周軍舟師要想沿長江入洞庭,就得先戰勝黃法氍部水軍,但很顯然的是,陸騰並沒有這個能力在長江上打敗南朝水軍。

    因此,周軍要想渡江南下,就隻能派少數士卒化整為零偷渡長江,然後再走陸路入洞庭。

    而安南正是周軍渡江南下走陸路進入洞庭的必經之地。

    陰宏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先攻取安南,打通周軍南下的道路,與此同時,還要盡最大的可能保存自身的實力。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不惜許以重利請來澧中蠻人為其衝鋒陷陣,至於這些洞庭水賊,不過是他利用的對象。

    又想當官發財,又貪生怕死,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除了索命陰差曹無救、青山島主劉奎、白螺軍主朱歆等幾路已經完全投到陰宏帳下的水賊之外,其餘賊寇在陰宏眼裏不過都是炮灰罷了。

    巧舌如簧地一番鼓動,又許以錢帛官爵,陰宏終於將十多名心存疑慮的賊首說動,並陸續離去召集手下水賊準備前往安南。

    而劉奎、曹空等幾名賊首卻留了下來。

    “方九、陳樂等人首鼠兩端,正該殺其首領收其部眾,將軍為何卻反而給以錢糧任其逍遙?”

    正屋之內,炭火熊熊燃燒,驅散了一身的寒氣,朱歆在火盆上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有些疑惑地看著陰宏問道。

    陰宏卻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問話,隻是用木棍撥弄著盆中的木炭。

    突然,燃得正旺的炭火“嚓”地一聲爆出一蓬火星,陰宏下意識地一偏頭,片刻之後,他才轉過頭來冷笑著反問道:

    “你以為彼等那點心思難道我會不知?”

    “韓賊陳大軍於巴陵,眾兒郎雖還未到分崩離析之地步,但卻已經是人心惶惶,我若貿然殺了方九和陳樂等人,恐怕要不了多久,這洞庭湖中就沒有多少人了。”

    曹空忍不住反駁道:“我和劉島主、朱將軍等麾下兒郎至少也有一萬之眾,即使沒了彼等,將軍也不致無兵可用。”

    陰宏眯著雙眼:“我既然能名正言順地吞並彼等,又為何要留下一個話柄給天下人?”

    “方九等人方才已經答應率先攻城,若能攻得下來,彼等必定會劫掠百姓,到時我再用“奸軍”、“盜軍”之罪名將其誅殺,既可解百姓怨恨,還可吞並其部眾,豈不是兩全其美?”

    “可方才將軍不是說,攻破安南之後三日不封刀嗎?若彼等將此事傳揚出去,別人會不會認為將軍有出爾反爾之嫌?”

    “我幾時說過這話?”陰宏漫不經心地緊了緊身後大氅,“軍中行事但憑信符令箭,彼等既無我手令,又無信符,假傳軍令更要罪加一等!”

    曹空問道:“若是彼等攻不下來城池,又當如何?”

    陰宏看著盆中炭火,臉上又浮現出一絲陰狠之色,“攻城不利,損兵折將,失卻大軍銳氣,同樣死罪難逃!”

    這簡直是不給方九等人活路,無論能否破城,他們都是死路一條。

    曹空和朱歆等人心中暗自一凜,陰宏以前是名士自居,名聲也確實不錯,沒想到行事竟然這般不擇手段。

    幾人現在心裏都有些擔憂,怕日後犯在陰宏手裏,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但是現在,他們一點都不敢表露出來。

    陸喬表情嚴肅,接著點了點頭:“軍法確是如此,陰將軍治軍嚴謹,必能得精銳之師,陸某佩服!”

    眾人都沉默下來,過了片刻,陰宏卻突然伸手拍了拍朱歆的肩膀,“我與在座諸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諸般手段,都不會用到你等身上來。”

    朱歆點了點頭,心裏卻還是很擔心。

    現在大敵當前,陰宏用得上他們,應該不會對他們用這些齷齪手段,但誰又敢擔保日後不會對付他們呢?

    將身家性命押在他身上,結局真的是難料啊!

    但他現在根本沒有退路可言。

    曹空卻笑道:“將軍如何吩咐,我便如何行事,哪怕是與那澧中蠻子廝殺,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很好!”陰宏露出一絲笑容,“放心,我非那無情之輩,若諸君能助我成就大事,定不相忘!”

    眾賊首連忙拱手道:“將軍但有所命,我等莫敢不從!”

    陰宏滿意地向眾人拱了拱手:“好了,現在說正事。明日我親率大軍奔赴安南與澧陽蠻子會合,陰鑒領一千人留守赤山島,曹軍帥為大軍先鋒。”

    兩人站起身來,躬身領命。

    頓了一頓,曹空又道:“將軍,我麾下雖有三千兒郎,但卻缺少兵甲甚多,不知將軍可否調撥一些來,也好為兒郎們壯壯膽色?”

    洞庭湖中水賊雖然人數眾多,但卻真沒有多少戰力可言,其原因並非水賊們貪生怕死,主要是沒有兵器可用。

    一股一千人的水賊裏,最多能有兩三百人能夠裝備鐵製刀槍,曹空算是其中比較富裕的一股,但有兵器的也隻不過占據三成。

    至於甲胄,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別說水賊們沒錢,就是有錢他們也沒地方去買。

    所以攻城對他們來說,確實是件要命的事情。

    一說到這個問題,陰宏也皺起了眉頭。

    他率部從巴陵逃入洞庭時,搬空了府衙的軍械庫存,但巴州經華皎之亂後,府衙中庫存的軍械本就不多,全部算起來,刀槍等兵器也不足三千之數,甲鎧更是不足百副。

    這麽點兵甲,裝備了他帶出來的巴州兵之後,所剩已經無幾。

    但他讓曹空作先鋒,也不可能一毛不拔。

    思索了一會之後,陰宏微微一笑,說道:“眼下我兵甲不多,隻能給你刀槍各兩百,兩襠鎧也給你十副。”

    曹空大失所望,“如此還是有半數以上的兒郎無兵器可用啊!”

    陰宏轉向朱歆,向他笑道:“朱將軍,可否從你那兒再撥些兵器出來?”

    朱歆麾下的水賊以前都是正規的湘州兵,刀槍甲鎧都不缺少,但也僅僅隻夠他們自己使用,因此朱歆一聽此言,便麵有難色。

    陰宏笑道:“也不用多,隻需再拿三百柄刀槍出來即可,攻破安南之後,便從繳獲中為朱將軍補足。”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歆也不好再推托,隻得拱了拱手,將此事應承了下來。

    “艱難隻是暫時的。”陰宏又安慰了他一句,然後轉向陸喬,“陸先生,不知可否向陸總管轉告一聲,大軍南渡之時,為我等提供一些軍械?”

    “這個”陸喬卻麵現為難之色。

    倒不是他舍不得一些兵器,錢糧都支援了不少,再給些刀槍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隻是想趁機再撈一些好處。

    “陰將軍有所不知,總管此次向將軍施以援手並未得朝廷允準,而府庫中的軍械皆有冊可查,若是給了將軍,若日後朝廷追究起來,怕我家總管不好交待。”

    身為江陵總管,行的還是有利於周國之事,朝廷又豈會在這件事上為難陸騰?陰宏心下暗暗惱怒,但臉上卻不得不露出一副笑容。

    “我知道陸總管為難,但陸先生也清楚我眼下的難處,若無兵器,讓麾下兒郎使木刀竹槍,我實在是不忍心啊!”

    陸喬拱了拱手,無視眾賊首眼巴巴的眼神,露出一副愛莫能助的神情。

    “這樣!”陰宏沉吟了一會,似乎有些不舍,“陸先生可轉告總管,就說我等擊退韓賊之後,可將河東再還給貴國!”

    河東郡原本就是南朝所有,周軍趁梁末混亂之時將其搶占過去,幾年前才被陳軍搶了回來,如今陰宏卻說要將它再“還”給周國,實在是無恥之極。

    但陸喬還是不為所動。

    陸騰願出兵助陰宏“勤王”,暗地裏的打算就是要將南朝變成周國的附庸,到時予取予求,又何必在乎區區一個河東郡?

    陰宏見陸喬還是搖頭,心裏有些發急,但他麵上還是不動聲色地問道:“若無軍械,我等實難與韓賊抗衡!”

    “陸總管究竟要如何才肯拿出軍械與我?”

    陸喬為難地道:“並非我家總管要如何,而是必須向朝廷有個交待。”

    “如今義軍至少還有半數尚未裝備兵甲,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我有個建議,若將軍認為可行,我便回江陵去稟告我家總管,盡力促成此事。”

    陰宏喜道:“先生隻管道來,隻要我能辦到的,絕不推諉!事成之後,陰某定不忘先生之恩。”

    “此事說來也不難。”陸喬站起身來,負手往大門的方向踱了幾步,然後轉過頭,“此事為難之處,是怕朝廷因此責罰我家總管,但若義軍統帥由我國人擔任,此便是順理成章之事。”

    陰宏知道陸喬肯定會獅子大開口,但他沒想到陸喬竟然會將主意打到義軍統帥上麵來。

    他原本的打算,是自己組建一支義軍,再請周軍渡江相助,隻要打敗了明軍,實力壯大之後,便可想辦法將周軍打發回去,不再受其鉗製。

    但現在陸喬一開口,便想要奪了他的兵權!

    沒了軍隊,他以後拿什麽來和陸騰說話?到時必定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局麵,步西梁後塵。

    要真是像蕭巋那樣做一名傀儡皇帝,連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無法掌握,他還不如就此解散義軍歸隱山木,還能落得個逍遙自在。

    “不可能!”情急之下,陰宏白皙的麵皮顯得有些發紅,說話也有些氣急敗壞,“若由貴國派人來擔任義軍統帥,又將我置於何地?”

    陸喬慢條斯理地道:“將軍可為副帥。”

    “罷了,軍械之事就此作罷!”陰宏搖了搖頭,“先生此議,怒陰某不能接受!最多由貴國派人來擔任義軍副帥。”

    陸喬本就是漫天要價,此時見他說得堅決,心知其不會在這個事情上讓步,於是又提了一個要求:“義軍副帥,再加河東、宜都和巴陵。”

    陰宏立即還價:“義軍副帥,再加河東郡!”

    宜都郡緊鄰河東郡,若將河東劃給周國,宜都便成了一塊飛地,事實上也不屬南朝所有,陰宏心中已經將其歸於周國,但嘴上還是緊咬著不放。

    陸喬久居江陵,又豈會不知這其中蹊蹺,宜都可以不要,但卻一口咬定河東與巴陵二郡不放。

    “陸先生,這樣吧。河東與巴陵都可以還給貴國,但貴國需向我軍提供刀槍各三萬柄,以及鐵甲一萬副,皮甲兩萬副。”

    “不可能!”這次輪到陸喬跳腳了,“別說江陵沒有這麽多兵甲,哪怕將荊、襄州郡府庫搜刮一空,也拿不出如此多的兵甲來。”

    陰宏一擺手,問道:“貴國於江陵駐軍五萬,於襄州駐軍六萬,府庫中軍械充足,區區數萬柄刀槍,又怎會拿不出來?”

    兩人唇槍舌戰,你來我往地爭了半個時辰方才達成一致。

    刀槍甲鎧打了個對折,並且分三批支付,另外,周國將派出一萬將士助義軍勤王複國。

    而陰宏付出的代價是:將河東、巴陵二郡劃給周國,義軍副帥由周人擔任,一切軍事行動均需雙方商議之後方可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