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以寺為宮 謀定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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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大營選址於湘水西岸、嶽麓山下,也就是後世嶽麓書院所在的地方。

    後世的嶽麓書院是中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四大書院之一,曆經千年而弦歌不絕,但在這個時候,它還隻是一片蔥鬱的樹林。

    “陛下請看,湘水之中,依次往下共有四座島嶼,分別名為桔洲、織洲、誓洲和泉洲,此四島之中,又以桔洲風光為最妙,春來時明光瀲灩,沙鷗點點,秋至則桔紅一片,蔚為壯觀”

    此刻,韓端正站在嶽麓山腰的慧光明禪寺前遙望湘水,寧道古則在一旁指指點點。

    慧光明寺建於西晉時期,至今已有三百餘年曆史,以前香火極為鼎盛,信徒眾多,但明軍入駐鵝羊山水寨後,裏麵的僧人便跑了個一幹二淨,隻留下一座空寺,卻正好做了韓端的行宮。

    “可惜,桔洲雖美,卻為豪富所占據”

    寧道古話未說完,韓端便指著江中道:“這個地方,建水寨最為合適。”

    湘水受下遊洞庭湖水頂托,河床寬闊且水流平緩,特別是在桔洲一帶,更是幾乎看不出江水流動,確實適合用來建立水軍大寨。

    “桔洲與湘水西岸之間這一片水域,可以用來停泊船艦。”

    韓端微微一笑,“桔洲之上的別業,正好拿來給水軍將士們作為營房。”

    寧道古撫須笑道:“陛下南巡至此已經數日,臨湘豪族大戶卻無一人來軍前投效,可見彼等已經和吳逑勾結在一起。”

    “罰沒其桔洲別業,也是應有之義。”

    韓端沉吟道:“吳逑、沈利謀逆,按理不應遷怒於他人,此番占桔洲別業為軍營之舉,也是事急從權,日後還是要重新清理。”

    “如果他們的產業是正常買賣得來,又有契據文書,朕也不會貪了彼等這幾座院子。”

    嶽麓山下,先行到達的前軍將士已經開始選定紮營地址,並用長繩將其圈定,隨著水軍船艦陸續來到,更多的士卒參與到清理雜草、砍伐樹林巨竹的行列之中。

    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隻用了一個時辰,分列左右的兩個大寨已經初步成形。

    最外麵是一圈一丈二尺寬的壕溝,挖出來的土石堆在溝邊作為壁壘,壕溝十步外便是柵欄,柵欄前是荊棘鹿砦。

    柵欄之內,便是一塊塊平整之後劃分好的營盤。

    紮營不是住邸店,也不是野營,大家“呼呼啦啦”住進去就算完事,事先要根據人數和軍職高低分配地盤,主將小營在最中間,然後才是副將、軍主,最外麵才是士卒大營。

    接下來便是立軍帳。

    立軍帳也有講究,每帳之間相隔十五步,不能太遠也不能太近,太遠不能互相呼應,太近又怕敵人使用火攻。

    立寨如行雲流水,看得寧道古也不由得歎為觀止。

    “陛下有如此強軍,何愁臨湘不破?”

    “令行禁止,王者之師”,但凡能征善戰的軍隊,不但要軍令如山、守紀如鐵,還要訓練有素。

    而明軍很顯然已經做到了這兩點。

    韓端聞言,卻是嗬嗬一笑。

    這支軍隊,耗費了他無數精力和錢糧,若是連區區一座臨湘城都不能攻破,那還談何南征,談何北伐,談何一統河山?

    眼見得山下營中炊煙嫋嫋,眾人才感覺肚子發餓,回到寺內不多時,廚下便送了飯菜過來。

    菜隻有兩樣,一是臘脯燉蘆菔——也就是臘肉燉蘿卜,二是清炒大白菜,這個時候稱為菘菜。

    菜肴雖然簡陋,但在這個時代,這個季節,卻已經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韓端享受“美食”之時,許清和他麾下的馬軍士卒卻正麵臨著一場廝殺。

    陰雨天道路泥濘難行,將士們午時出發,沿著瀏水一路向東搜尋,到了未時才走出三十多裏,在兩裏外河流狹窄之處,前出遊騎終於發現了敵人的蹤跡。

    十多丈寬的河道已經被土石截斷了一大半,上千名百姓仍在不停地往缺口處傾倒泥石。

    這些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蒙蒙細雨之中恍若行屍走肉,而在不遠處的河岸上,兩三百名腰挎直刀的軍士正來回巡視,一見動作遲緩者,便立即上前一頓拳打腳踢。

    “全軍下馬就地歇息,兩刻之後發起進攻!傳令下去,殺敵之時,盡量不要傷到百姓。”

    誤傷在所難免,他們能做的隻是盡量避免,但也不可能因為投鼠忌器而失去戰機。

    漏刻箭壺中心的箭杆越升越高,當第二個紅色的刻度出現在眼前時,許清和眾將士已經穿好了甲鎧騎到了馬上。

    經過小半個時辰的歇息和喂食,馬匹又養足了馬力。

    許清催動馬匹,口中一聲暴喝:“眾兒郎,隨我殺敵!”

    馬速越來越快,蹄聲頓時變得急促起來,仿佛敲響了數十麵戰鼓,轉眼之間,已經衝進了數十丈內。

    正呼喝得起勁的湘州軍士被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手足無措,還沒反應得過來,便被衝到麵前的明軍將士揮刀劈翻了數十人。

    僥幸未死的湘州軍士見明軍將士來去如風,出手果決狠辣,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念頭,紛紛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那些百姓也驚慌起來,就想四散逃跑,卻被眾將士策馬攔住。

    許清勒馬立於河岸,大聲喝道:“不將河道疏通,你等一個也休想走脫!”

    許清身形雖不魁梧,但卻中氣十足,聲若洪鍾,那些百姓聽在耳裏驚懼不已,隻得又惶惶然地重新聚集起來,拿起鋤頭扁擔開始挖掘他們方才傾倒入河中的土石。

    這些百姓攔河築壩也是迫於無奈,許清也不是故意難為他們,而是春汛在即,若不盡快將河道疏通,一旦河水衝垮土壩,對下遊的人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那一百多名湘州軍士也被聚集到一起,許清將其中的幢主拉出來,一邊用馬鞭抽打一邊破口大罵。

    “你這賊廝,知不知道這水放下去,就有無數人因此而受害?”

    “你等做此有傷天和之事,實該千刀萬剮,今日乃公就替你爺娘教你重新做人!”

    劈頭蓋臉十數鞭抽下去,那名幢主已是滿麵鮮血,一邊呻吟一邊求饒:“將爺,此非小人之過啊!”

    “小人若不奉命行事,也是被砍了腦袋去,將爺,小人冤枉啊!”

    一聽這話,許清更加怒火熊熊,手上的馬鞭抽得更急:“吳逑亂臣賊子,此等害民亂命,你等聽命行事,便是助紂為虐,人人得而誅之!”

    “將爺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此時才知後悔?乃公告訴你,晚了!”許清扔掉馬鞭,不顧那名幢主苦苦哀求,抽出刀來,一刀便將其了結。

    其餘士卒嚇得亡魂皆冒,卻又不敢開口求饒,隻能跪伏在泥地裏叩首不已。

    “你等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每人受刑二十鞭,然後去河中給乃公掘土,後日此時,若河道還不能疏通,乃公就將你等全部丟進河裏去祭河神!”

    這些軍士頓時暗暗叫苦,但卻一點也不敢表露在麵上。

    二十鞭咬咬牙也就忍過去了,但兩日之間要將這河道疏通,他們又如何能夠辦得到?

    那些百姓也是噤若寒蟬。

    他們都是被湘州軍士從四周的鄉裏強逼來的,原本以為這些人殺了“官軍”會放他們離去,沒想到許清殺了領兵的幢主之後,轉過頭來又揮著馬鞭嗬斥他們。

    “你等雖不是出於自願,但做了傷天害理之事,就要有懺悔贖罪之心!”

    “你等若不趕緊將河中土石掘出,一旦發生水患,本將軍就將你等姓名一一記錄下來,張榜貼於下遊各縣,到時看你等還有何麵目立於這天地之間?”

    如果真這麽做,不但他們的惡名會傳遍巴湘,而且還會殃及子孫後人。

    這對老百姓來說,絕對是比殺了他們還要更加嚴重的懲罰。

    他們寧願自己死,也不願給後人留下如此惡名。

    鄉間百姓大多無知,而且確實是自己犯下惡行,如今被許清這麽一嚇,頓時手腳便快了許多。

    有幾個見工程量實在太大,還大著膽子來向許清說要去找親友來幫忙。

    許清先殺雞駭猴,接著又是一番恐嚇,然後將剩下的事情全都甩給了麾下幢主張盛,給他留下五百人在此監工之後,便打馬回了鵝羊山大營。

    輾轉來到慧光明寺時,已經過了酉時三刻。

    明軍運力充足,鵝羊山離嶽麓山也不算遠,數百艘大小船隻來回幾趟,已經將人員物資盡數轉移到了嶽麓山大營。

    沒了擔憂,韓端心情也輕鬆起來,含笑聽許清說完今日所為,也是不由得放聲大笑。

    “你這小子,倒是學了些馭人之術。”

    許清陪笑道:“末將這也是沒辦法,若不趕緊疏通河道,萬一有事,那末將豈不是要落一個‘辦事不力’的名頭?”

    “當時末將也不知道陛下有沒有移營,情況緊急,也沒有時間再去另尋民夫,現成的勞力擺在那兒,豈有不用之理?”

    韓端哈哈笑道:“今日此事辦得很是不錯,朕給你記一次三等軍功。”

    軍功爵製從春秋戰國時建立,集大成者是秦國的商鞅,一直實行的都是“計首授爵”。

    商鞅變法之後,秦國實行十六級軍功製,士卒每斬獲一個甲士首級,便可得爵位一級、田宅一處、仆人數個。

    所以秦軍作戰之時,士卒盡皆悍不畏死,奮勇向前,造就了秦軍“虎狼之師”的名聲。

    但計首授爵也有不少弊端。

    士卒逐利,殺良冒功,爵位泛濫

    所以到了東漢之後,察舉、征辟、招募等各種製度的推行,使軍功授爵失去了利益誘惑,逐漸消亡。

    而明軍的軍功製不同於秦漢,而是根據後世的軍功製度來建立的。

    明軍軍功共分三等,一年才評定一次,評定後頒發勳章和軍功證,並通報全軍,記錄在案。

    軍功不與爵位直接掛鉤,但也是升遷時最主要的參考條件,而且還能加俸,即便是三等功,也能比同級將士多一些錢糧。

    因此許清一聽能得個三等軍功,立即便喜上眉梢,連忙俯身拜謝。

    “明日派一千步卒去瀏水將你麾下的兒郎換回來。”韓端揮手讓他坐下,又道:

    “天晴之後,大軍便要發起進攻,但在此之前,馬軍也不能閑著。”

    “從明日開始,除中軍之外,各軍遊騎暫時交給你來統率,所有馬軍渡江前往臨湘,將四麵城門全部給朕封死,徹底截斷城內與兩座軍寨之間的聯絡。”

    “此外,每日對城外兩座軍寨實行襲擾佯攻,使其寨內士卒疲憊,城內士卒驚恐,為大軍攻城拔寨創造有利條件。”

    許清起身領命。

    正事說完,韓端揮了揮手,問道:“還沒吃飯吧?”

    “沒呢,末將怕陛下等得心急,一回來就到陛下這兒來了。”

    “那趕緊去廚下吃,今日的臘脯蘆菔很是鮮美,菘菜味道也挺不錯。”

    剛剛開春蔬菜不多,最主要就是蘆菔和菘菜,而且菘菜還是冬日蔭坑之中貯藏得來。

    軍中的菜式主要是各種幹菜和醬,偶爾才會有蔬菜,韓端作為皇帝,在吃食上享受特權,但也不過就是多加兩味蔬菜而已。

    春雨又下了兩日,到得第三日上,久違的陽光終於照射到了嶽麓山下。

    但明軍還是不能發動進攻。

    連續五日春雨已經將地上的泥土完全浸透,很是濕滑,這對進攻方來說非常不利。

    因此,又過了兩日,韓端才來到嶽麓山下的大營升帳,傳下號令,教前、左、右三軍陸續渡江,準備攻城。

    早在兩日前,韓端便和參軍們一起,根據不同的情況,製定了三個進攻計劃。

    最先施行的,仍然是經典的“圍點打援”。

    卯時剛至,蕭摩訶、來護兒已經各率六千將士渡江來到湘水東岸。

    蕭摩訶的任務,是佯攻湘州軍設在湘水邊上的軍寨,引城北軍寨敵軍來援,來護兒則負責於途中埋伏,準備一舉全殲城北軍寨來援之敵。

    若城北敵軍不上當,蕭摩訶部便轉佯攻為強攻,與左軍兩個軍一起拔除城西軍寨。

    而餘下的左軍三個軍,以及右軍全軍,則列陣於臨湘城西一裏處,防備城內守軍突然出襲。

    初步的安排就是如此,但具體如何,還得看戰況的發展,這考驗的就是統帥臨陣指揮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