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江年活了十萬年，頭二十年生活在一個文明的國度。在那個國度，‘殺人’對於普通人來說，是非常難以想象的事情。甚至，是感覺非常遙遠的事情。

    一場車禍，將他送到眾神歸墟中。然後他在這裏，生活了近十萬年。

    說起來，他算是見多識廣的，在外人神話傳說中的落神煞、神魔屍、神祗念，是他每天的‘玩伴’。而那九十八個‘序列好友’，一個個也都是大有來頭，是跺一跺腳，諸天也要震蕩的真神。

    如果是以前，陳江年這等凡人，在他們眼中和螻蟻無異。但因為陳江年的特殊存在，以及眾神歸墟的特殊情況，讓陳江年這種‘螻蟻’，與他們有了不淺的感情。

    交流多年，從他們口中，陳江年不僅僅聽到了許多諸天萬界的奇聞趣事，甚至也聽他們談及道。

    如一爺的劍道，如三十六爺的輪回道，如七十二爺的因果道……

    他們甚至還將自己修行的功法，心得，都曾一一講述給陳江年聽……

    隻不過，聽是聽了，但陳江年沒有實體，也修行不來，也就是當做比較新奇的故事來聽。

    但不管是頭二十年，還是後來的十萬年……

    類似眼前這樣的殺戮，陳江年是從未見過的。

    初見這樣的殺戮，著實是有些驚悚。

    他看到衝進來的無窮身影，剛剛衝入其中，就爆發了大戰。

    刀芒劍芒破空，拳力掌力隱現，然後就是鮮血飆灑，死亡降臨。

    這種大場麵的戰鬥場景，比前世電影中所表現的要殘酷的多。那飆灑的鮮血，淒厲的慘叫，即便沒有實體的陳江年，都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全身有些發僵。

    這一場殺戮大戰，持續了數月的時間，死去生靈的數量已經無法估算，恐怕已經超過數十萬上百萬。

    但大戰還在繼續。

    後麵前赴後繼的人衝入其中，四下分散，各自大戰。

    陳江年從一開始的震撼，到後來，也逐漸變得習以為常了起來。

    好運的是，他的存在，似乎後來進入的這群人是無法發現的。甚至有人破空，直接穿過他的身體，也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於是在短暫的震驚過後，陳江年搖著頭，觀察了起來。

    畢竟是活了十萬年的‘老妖怪’了。適應力還是很強的。

    而當仔細觀察之後，他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看到有人發現了在一個低窪小坑中，發現了一絲‘落神煞’，興奮至極，也小心至極的靠近，用特殊的手法和寶物，小心謹慎的用了十數天的時間，將那一縷‘落神煞’收容到那個特殊的寶物當中。

    但還沒來得及高興，背後掠過一抹劍芒，洞穿了他的心髒。他不甘至極的扭頭，怨毒的看了身後那人一眼，死不瞑目。然後殺了他的那人，大笑中將他的成果如獲至寶的捧了起來……

    他看到一夥人，為了一塊被神祗念洞穿而掉落在地麵上的神魔屍血塊，在一個區域發生連番大戰。

    那大戰涉及上萬人，前仆後繼，為了爭奪那一塊血肉，死傷慘重，但趨之若鶩。

    還有人發現了一些神靈身上帶來的寶物……那些寶物在陳江年眼中就是廢物，被落神煞侵蝕的不成樣子，但他們一個個都如獲至寶，為此付出無數鮮血代價，卻樂此不疲。

    甚至還有神祗念，在彼此碰撞之間，掉落一些發光的碎片。這些碎片，甚至比落神煞還要引發更大的轟動，有數萬人參與爭奪，死傷慘烈……

    陳江年高高在上的一一看著，心頭陷入疑惑……這些東西，就那麽重要？比生命更重要？

    這個問題他沒有得到答案，因為沒有人可以和他交流，但至少就目前他觀察出到的，似乎就是這樣……

    陳江年並不需要休息，晃眼間，已經又過去了大半年。

    然後陳江年驚醒……按照他的經驗，再有不久，潮汐期就要結束了。到時候落神煞會歸來，神魔屍會歸來，神祗念會歸來……

    同樣的，那打開的門戶，也會關閉了！

    他可不想再被關。

    以前沒有希望也就罷了，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他自然要把握住！

    他想要離開了。

    他不再遲疑，身形飄忽，直接朝著那洞開的天地，飛了過去。

    無數人還在前赴後繼的進入眾神歸墟中，密密麻麻，不少人穿過陳江年的身體，但俱都毫無所覺。

    一直到某一刻，有一人穿過陳江年的身體，陳江年卻突然渾身微微一顫，感受到一種奇特的感覺。

    而與此同時，與他擦身而過的那人，也仿佛察覺到了什麽，瞬間一驚，扭回頭來。

    兩人在空中對視。

    那是一個中年人，看上去約莫三十來歲的樣子，相貌很俊美……雖然比不上初臨時的一爺，但也隻是氣質上被一爺碾壓而已。光論外表，其實還真是不相上下。

    他的修為不弱，可以淩空飛行，但看上去氣色卻不佳，麵色過分蒼白，似乎有傷在身。

    在他身邊，有著不少的同伴。

    他和陳江年對視，在陳江年眼睛一亮，認為終於遇到一個可以和自己交流的人時，那中年的眼中，卻露出了一絲疑惑，似乎帶著幾分不解。

    他並沒有看到陳江年。

    “江大哥，怎麽了？”

    他的同伴發現了他的異常，一個相貌極美的女子，開口詢問。

    那俊美中年愣了一下，隨即輕吐一口氣，搖搖頭：“沒什麽，走吧。”

    說完他深吸口氣，神情慎重的開口。

    眾人點了點頭，繼續破空而去。

    “眾神歸墟已經開啟了大半年的時間了，最多還能持續不到三個月，我們得到消息太晚，已經落後了。必須要抓緊時間。”

    “這次一定要得到一些神魔血肉，哪怕隻是一絲也好。江大哥的傷勢，已經壓不住。要是得不到神魔血肉，隻怕……”

    陳江年呆愣中聽到一些話語。然後目送那群人遠離。

    然後陳江年微微蹙眉，片刻後搖搖頭，沒有再多想，他繼續往門戶方向而去……

    隨著靠近，陳江年的心頭久違的浮現出了一絲激動……被困這眾神歸墟十萬載，他心中對於自由的向往，早已迫不及待。

    天地盡頭，破開一道裂縫，那裂縫投進來無盡的光，陳江年很激動，久違的自由即將到來……

    可是，當他即將踏出這裂縫，身體暴露在那光中的一瞬間，突然一陣撕心裂肺的灼痛，滾滾陽力，驟然襲來！

    這突如其來的疼痛，是陳江年這些年都不曾有過的，他忍不住慘叫一聲，然後就看到，自己剛剛暴露在光下的一隻腳，冒出了青煙。

    他的身體，仿佛無法承受這光？

    陳江年大驚，連忙後退。

    當他縮回陰影之處，疼痛感瞬間消失了。

    可這，這是怎麽回事？！

    陳江年目瞪口呆。

    呆滯一陣之後，不死心的他一咬牙，又一次嚐試。

    可當他的手暴露在陽光下的時候，刺啦一聲，那滾滾陽力再一次席卷而來，他慘叫一聲，手上冒出青煙，他連慌忙收回，到暗影處，那青煙消失，疼痛感卻在持續……

    陳江年懵了。

    他真的無法暴露在這光下？

    這光，仿佛一道天塹，攔住了他通往自由的路……

    出不去！

    光外，一道道身影不停的衝進來，不少人都穿過了陳江年的身體，陳江年神情恍然，許久之後，他才猛的回過神來……

    是了，他已經死了。他現在是一隻‘鬼’……

    鬼，當然是無法暴露在陽光下的……

    “可是，這，這……”

    不甘心，不甘心！

    陳江年心底充斥著不甘。

    沒有希望的時候他可以坦然，反正也就這樣了。

    可當見到希望，這希望又如泡沫般破碎……這就讓他有些無法接受了。

    “不對，不對……九十八爺說過，這是我離開的唯一機會，不容錯過。也就是說，在九十八爺看來，我是可以離開的。”

    “九十八爺可是神靈，他既然說我能離開，那就一定有辦法！”

    “辦法，辦法……”

    陳江年不甘心，腦子轉動起來。

    開始回想這些年和那些‘序列好友’交流時他們談及的一些事情，看是否對他有所幫助。

    在這過程中，時時刻刻有人洞穿他的身體，往眾神歸墟的深處去。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又一個人穿過他的身體，讓心情本就不好的他驟然變得煩躁起來時，他卻突然又是一愣。

    “等一下，鬼……我是鬼，沒有實體，所以在陽光下無所遁形。就如陰影，在光下自然消融。可是，如果……我有身體呢？”

    “我有身體的話，那陽光，豈不是就對我沒有傷害了？”

    陳江年的眼睛頓時明亮了起來。

    奪舍！

    這是他在和那些‘序列好友’交流時聽說過的一個詞。

    那是非常常見的一件事……至少，在神靈的眼界下，是很常見的。

    而他現在是鬼，奪舍對他而言……

    似乎也可以啊！

    陳江年的眼睛頓時明亮起來，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至於奪舍目標……

    他目光掠過身邊的人，舔了舔嘴唇。

    裏麵死的人，可是太多了。

    而且，都是剛死不久的！

    這裏有的是人精通神魂殺招，被這種招式殺死的人，身體沒有任何破損，隻是神魂滅亡而已。

    簡直就是天生的奪舍對象！

    當念及此，陳江年再不遲疑，一轉身，往眾神歸墟而去……

    他要奪舍！

    ……

    ……

    可事情就是這樣，想象的時候感覺千條路萬條路，一定可以成功。

    但真當實施的時候，陳江年發現，事情遠比自己想象的要難。

    因為……

    他似乎根本不會奪舍！

    他見到一些實體，興致衝衝的衝過去，躺在屍體的身上，和屍體完全重合……

    可是，這不是奪舍。因為即便完全重合了，他也是他，屍體還是屍體。

    就好像他是照在屍體身上的投影，即便完全重合，也無法和屍體形成任何有效的連接……

    失敗！

    失敗！

    失敗！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多月。

    陳江年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

    他失敗了。

    想盡一切辦法，甚至嚐試了那些‘序列好友’提及的諸多‘神術’……

    但可惜，全部失敗。

    他根本沒有半點修為在身，他的靈魂狀態，也絕不是什麽‘神魂’。沒有‘法力’這種東西，那些神術，自然也不可能施展。

    難道，真的出不去了？

    陳江年遠眺那裂痕……

    一個月過去，他發現裂痕已經開始有收縮了跡象了。

    難道，自己這一生，不知多麽漫長的歲月，都要永恒被困在這昏暗的世界當中？與那些渾渾噩噩的神屍為伴？

    不！

    如果這樣，我寧願徹底消亡！！

    陳江年的心態，在這幾個月的衝擊之下，徹底的變了。

    曾經他隻要活著，孤身一人在這被困十萬年，他也悠然自得。因為他沒有深思其他。每隔幾千年就有一尊神靈降臨，陪他一段時間，他也很滿足。

    可如今，他感受到了‘熱鬧’。他看到那些人在交流。

    他終究是個‘人’。而‘人’是群居生物。

    渴望陪伴，恐懼孤獨，是人類刻在基因裏的天性。

    他無法想象在感受了這樣的‘熱鬧’之後，再一次陷入那近乎永恒的孤獨，是個什麽樣的感覺……

    雖然隻是短短大半年的時間而已，但他久違的看到了兄弟之情、男女之愛，各種恩怨情仇，在這裏上演。

    他已經回不到曾經的那種狀態了。

    可是無法奪舍，又能怎麽樣呢？

    陳江年眼神黯然到了極點。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看到了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從不遠處跑過。

    這樣的場景，他在這數個月，已經看到過很多次了。

    和以往一樣，他隻是掃了一眼，也沒打算更多的關注。

    可隨即，他卻是一呆，因為他認出了這道身影……

    不就是一個多月前，他前往那裂縫時，在空中和他穿體而過，卻帶給他帶來一種特殊感觸的那個中年麽？

    當想起那個特殊的感觸，陳江年表情驟然一怔，下意識的看向了那人。

    自眾神歸墟開啟以來，和陳江年曾經‘穿體而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這當中，唯有這人，引發了他特殊的感覺。

    甚至連那人，都仿佛有一種感應……因為他曾駐足，看向了陳江年。

    雖然，最終他什麽也沒有看到。

    但這，似乎已經能說明一些事情……

    而此刻，那人的狀態，明顯非常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