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一個蜜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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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陽城的千金樓最近生意異常紅火, 蓋因一名叫簾沉的花魁。其女容貌傾城,琴棋書畫,件件翹首,便是投壺射擊, 也無有不精。
名聲之下, 想要一窺芳容的人數不勝數。哪怕對方就隻是簡單的陪陪他們吃飯, 賞樂,其餘之事,一概不允,眾人也都樂此不疲,千金一擲,隻願博得美人歡心。
然而並非每一位前來的客人都能有幸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簾沉入千金樓後,前後也不過隻招待了三名客人。一位是探花郎齊休, 一名是自入官場便平步青雲, 屢屢進階, 而今已經成為了大學士的呂欽之, 還有一名, 正是那不學無術, 頑劣不堪的襄王幼子,湖月。
千金樓雖也為縱情聲色之地, 可內中亦有嚴明劃分。東麵是尋常花樓,每日迎來送往各色客人。西麵是負責招待達官顯貴,陪其聊天飲酒, 偶爾也會一同寫詩作畫。
本朝風氣開放,又兼之東西兩樓涇渭分明,因此不管是探花郎還是大學士頻頻流連於這種煙花場所,也沒有言官彈劾。
便是那當朝宰相, 下了朝得空之時,也會在此小坐片刻。文人墨客總風騷,千金樓當中的文人墨客尤為多,當初呂欽之就是在這裏被宰相一眼相中,從一名布衣之身變成宰相府的幕僚,再經由其推薦,入朝做官。
所謂大隱隱於市,莫過於此。那些達官顯貴之所以願意來這個地方,也是因為此地機緣深厚。他們想著從諸多學子當中挑出一兩個進行培養,若是日後飛黃騰達,那麽他們也就有了一個得力的助手。
“荒唐!”
襄王府內,世子湖黎站在弟弟湖月的院門口,聽到下人如此稟報,一張臉上已是布滿寒霜。隻見他一身月白衣袍,麵若冠玉,一手置於身後,立在當地,猶如謫仙降世。
襄王是當朝最大的外姓王,當年朝廷叛亂,本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卻慘遭追殺,流亡在外。正是湖黎的父親湖德一路保護,最後撥亂反正,讓太子重登寶座。
太子登基以後,感念湖德曾經以身相護之恩,封湖德為外姓王,並賞賜大量田土莊園,並奴仆若幹。其尊可令官員見之行叩拜之禮,其貴可世世承襲爵位,出行依仗,皆比對皇室宗親。
聖恩之下,湖家更是謹言慎行,從未行差踏錯半分。湖黎剛剛出生,皇上就下旨冊封其為世子,可見榮寵。
偏偏湖家出了湖月這個混不吝的,同他哥哥湖黎的性子完全相反。湖月今年隻十四歲,比湖黎要小上三歲。
如果說湖黎從小都是敏言慎行,克製有禮的,那麽湖月就是跳脫異常,三天兩頭不鬧出點禍事來心裏就不舒服。
湖月大概是覺得前頭有他這個世子哥哥擋著,所以也不用心讀書,整日裏跟著群紈絝廝混,招貓逗狗,遊街打馬,沒有一樣是他沒做過的。
如今巽陽城中誰都知道,襄王府中有一個矜貴清冷的世子,還有一個小紈絝。
湖黎近些年來也將湖月的一些表現看在眼裏,他糾正過弟弟許多回,可對方鬼靈精似的,當麵答應得好好的,轉頭人就不見了。
昨日他覺得湖月年歲漸大,若是再不好好讀書,成日廝混下去,難免不成樣子。因此湖黎同湖月約定好了,今日便來監督他讀書。
他知道湖月的性子,特意趕在一大清早過來了,誰知即使起了這麽一個大早,也沒能揪住湖月。
千金樓的名氣太大了,即使如湖黎這般克製守禮的人,過往同友人交談的時候也聽說了一二。尤其是當中那位花魁,哪怕是他最嚴苛的好友,在說起對方的時候,也是讚不絕口的。
潔身自好的世子並不讚同他們對千金樓的那些讚許,在他看來,其實那些學子們也大可不必前去流連。若是真才實學,考場上便可知分曉。
他們單單知道呂欽之被宰相一眼相中,又何曾知道千金樓過後,呂欽之也並非守株待兔,什麽事都沒做。
友人都知道他這副性子,隻笑笑沒有說什麽。
湖黎還知道,不光是他的這些友人,巽陽城中其他諸多學子們及達官貴人們也都對那位花魁備受推崇。更有富商想要得見一麵,寧擲千金。
就連他那弟弟,從不久前被王家那幾個人帶去千金樓後,就好似一顆心全係在了上麵,滿眼的都是那位花魁。
王家的人是他們姨母的親戚,多年前在太子逃亡的時候,提供了庇護的場所,因此現在在巽陽城中才有一席之地。
不過王家除了老一輩的人外,底下都是不堪大用之才。偏偏他們臉皮厚,隔著姨母,也要硬與他們扯上關係,近些年更是鬧得越發不像話,就知道帶著湖月遊手好閑。
今日湖月原本是打算好好待在家中,聆聽一下兄長的教導的,可架不住那王家的人帶來了一個消息。
簾沉一月隻見一個人,上個月他運氣好,剛好被選中了,當然,也是因為他出價比較高,攢了五六年的銀子就這麽流水一樣的花出去了。
花魁選人不單選價高者,還要選符合眼緣的。
湖月被選中以後,就被引入內室,兩人隔著一扇珠簾門相對而坐。
其實一開始他對花魁也沒有太大興趣,情竇尚未開啟,男女之事更不精通,又怎麽可能會對簾沉有什麽想法。湖月不過是聽得人吹捧多了,所以一時好奇,想要見見對方究竟是怎麽個樣子,又有如何的才情,擔得起這麽多人的讚譽。
誰知坐在內中,一曲弦音就將他浮躁的心沉寂了下來。及至珠簾被一隻分外好看的手挑開,露出花魁那張舉世無雙的美麗麵龐時,湖月心下才有一個聲音道,難怪那麽多人誇讚於她,果真是人間絕色。
真正傾倒湖月的,是簾沉跟他談論的一番話。
同簾沉交談的時候,會有一種對方並非出身花樓,而是出自簪纓世家的感覺。
對方的談吐修養,見識胸襟,比一般男兒更甚。
他的那點子想要成為一灘爛泥的念頭在跟簾沉交談以後,竟然神奇的消失不見了。也因此,在湖黎說要好好教導他的時候,湖月才會答應下來。
跟簾沉見麵的機會難得,湖月聽到王家傳來的消息後,想也不想,就放了他兄長的鴿子。並且將家中自己攢下來的另外五六年的銀子也一齊帶了出去,準備在叫價中占領高地。
“他走了多長時間?”
在下人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交代完畢後,湖黎淡聲問道。生氣時候的世子可怕,不生氣時候的世子更可怕。
王府的下人內心都瑟瑟發抖,心中紛紛為湖月祈禱了一下。
小少爺雖然為人頑劣,可並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下人們伺候他這麽多年來,彼此之間也從未發生過什麽齷蹉。
“回世子,大約,半、半柱香的時間。”
回話的是尋常跟在湖月身邊的一名小廝,圓圓臉,頭低得厲害,聲音都在發抖。世子這些年由襄王親自教導,身上的氣勢已經能夠輕易攝住人了。
“真是難為他了。”湖黎突然一笑,令人看了更加為湖月憂心。負責伺候湖月的丫鬟想,今晚可以吩咐廚房不用給小少爺做飯了。
他們心思各異,湖黎看了眼大門方向,沉沉不語。過了好半天,才看他動了動腳,往外走去。
“隨我一同出去。”
他點了那名跟在湖月身邊伺候的小廝一起出了府,兩人直奔千金樓而去。
湖黎從未踏足過這個地方,今天他是要將自己那頑劣不堪、遊手好閑的弟弟親自捉回來,然後關上一個月的禁閉。
他沒有來過,而小廝更沒來過了。湖月出門的時候身邊隻會帶一兩個護衛,不會帶小廝,主要他是擔心自己幹的混事被小廝透露出去,讓他兄長知道了。
湖黎可比湖德管他管的厲害,湖月打小見了湖黎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
因此等到兩人真正踏入千金樓,看到裏麵的光景時,各自都無措了一番。
世子麵色清冷,一言不發,隻薄唇緊抿,在見到那歡場男女調情放蕩之態時,垂在身側的手忽而握緊。他從小就是知書識禮,恪守君子本分,何曾見過這般、這般場景。
湖黎決定等抓到湖月後,要把他關三個月禁閉才可以。
“世子,這……小少爺好像也不在這個地方。”
東西樓的區別還是很明顯的,小廝看著裏麵混亂的樣子,心想他們怕不是來錯了地方。
湖黎正因眼前不堪的場景煩躁得厲害,聽到小廝的話後,眼底更加冷了三分。
他人長得出挑,即使身處這紅塵之內,那一身尊貴非常的氣質和通體的幹淨也明顯地將他與旁人區別開來。
湖黎從不涉足風月場所,因此這裏麵的人就算是覺得他身份不俗,也沒有認出他來的。能夠認出他來的人都在西麵那樓,官員們不能到這裏來,否則前腳剛剛踏進,後腳就要遭到彈劾。
“小公子是頭一回來嗎?”
千金樓的媽媽從湖黎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對方,在這裏做事的人都是人精,人一進來,她們就能從對方的穿著打扮上推出這人的家境。
這位小公子一看就是家境不俗的,還不是一般的不俗。光是身上的衣服料子,整個巽陽城能用的也不超過一個手指頭。
還有他腰間配的那塊玉佩,通體瑩潤,絕非凡品。
媽媽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這位小公子定是來錯了地方。這樣光風霽月的一個人,怎麽會來尋歡作樂。真要是尋歡作樂,也該是去找簾沉。
今天花魁選入幕之賓,過來千金樓的人比往常多了三倍不止。早些時分,馬車將前後街都堵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早日進去見到簾沉,人人都不想將機會拱手讓人。
媽媽在那裏口水都快勸幹了也沒用,誰知花魁隻讓丫鬟出來傳了一句話,這群爭得麵紅耳赤的人就都各自謙讓起來。甚至還有人下來馬車,親自指揮著大家錯開位置,依次進入。
“是。本……我來此地是想找……”湖黎差點把自己的身份露了出來,他這文雅用詞還未講完,就被媽媽一口打斷了。
“一定是想找我們簾姑娘吧。”媽媽臉上滿是了然笑意,她揮了揮手上的帕子,渾濁的空氣中頓時又多了一抹花樓的胭脂味。
湖黎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步,眉間輕皺。等他抓到湖月,要把那個小崽子的腿給打斷!
不過對於媽媽的話,他想了想也沒有澄清什麽。湖月就是去找花魁的,見到花魁,也就見到了湖月。
“正是。”
“哎呦,我就說你們這些人啊~”媽媽又顫顫一笑,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小公子臉皮太薄,怕嚇到了對方,所以也就沒有再說什麽。
她塗著蔻丹的手有向上抬起的趨勢,仿佛在高興之下本能地就要揮揮自己的帕子。不過這回她並沒有揮,看出來那隻手還有些特意壓製的不自然。
“小公子走錯了路,簾姑娘在西樓那邊,這裏是東樓。”
就算那些達官顯貴真的想要來東樓,媽媽也是不會招待的。鬧大了,她這千金樓可都開不下去,不劃算不劃算。
“不過您來得太晚了,這會兒西樓那邊不知道還有沒有空餘位置,一大清早的,就有許多人過來了。”
“多謝。”湖黎被媽媽一指,就知道應該往哪裏去了。他大約是想行一個文人禮,可又想到這裏不興這些有的沒的,因此隻略微頷了下首,而後讓小廝賞了媽媽一把金瓜子。
想到他弟弟也是這些去找花魁的人之一,湖黎腳下的步子停都不停,就向外走去。
“哎呦我的老天爺,小公子您出手太大方了。”
媽媽接過金瓜子,之所以會說湖黎出手大方,是因為對方看上去不了解他們這裏的規矩。尋常隻是問個路搭個話,是不需要給什麽賞銀的。
其實襄王府內兩個兒子,真要論起來,恐怕湖黎遠比湖月更敗家一點。他這些年隻跟在襄王後麵做事,於這些俗物不沾分毫。或者說,他也對這些俗物不甚在意。
湖月雖時常在外麵鬼混,可也知道幾斤幾兩,都是扣扣索索的,但湖黎卻是對銀錢方麵根本沒什麽觀念。
由東往西,中間穿過一條長街,長街兩岸各色商販正在叫賣著東西。往常商販們並不會現在這個時辰就出來,誰都知道,花樓裏最熱鬧的是在臨近傍晚到醜時,不過今天不同。
每次花魁選人的時候,是千金樓中最為熱鬧的時候。那些人為尋求花魁開心,會想法設法搜羅各樣的玩意兒送給對方。
而商販們就會在這一天像趕集一樣,把家中所有的貨品拿出,隨著他們挑選。
大家世族,買起東西來也是毫不手軟的。一天下來,他們賺得的銀錢足足夠花小一個月時間。
湖黎對於兩邊吆喝的商販不感興趣,他隻邁著腳步,一路走進西樓。
一過了中間一條線,就能夠感覺到東西兩邊的風格大不相同。
東麵要更加吵鬧一點,還有各種香粉味,這麽一會兒時間,湖黎感覺他身上也都沾了那種味道。而西麵則更為安靜一下,四周掛著喜慶的紅燈籠,燈籠下方還垂著許多字條,每一張上麵都是來往的賓客留下的墨寶。
如果湖黎能站定腳步,仔細觀看一番的話,會發現他們所作詩詞大都靈氣逼人,其中不乏驚豔絕倫之作。
有一盞燈籠被掛得最高,上麵隻寥寥寫了兩句話,這就是當初呂欽之吸引宰相注意的作品。
他以這樣的方式為自己尋求到了一個敲門磚,而後步步為營,最後官拜一品。當日在宰相麵前還是後生晚輩,如今他在宰相麵前,則是平輩的姿態。
兩人如今已經結為忘年交,在民間一時傳為佳話。
隨著漸漸逼近西樓,原本還是安靜非常的地方就能聽到一陣陣哄鬧聲。
不過這哄鬧與東樓不同,他們即便是鬧,也要鬧得雅,鬧得趣。主要是他們知道,簾沉不喜歡那等粗魯之人。
“世子,我們真的要進去嗎?”
湖黎沒有回答小廝,他抬腳跨進了大堂,跟媽媽說的一樣,這裏的人太多了,要不是場地夠大,說不定人都要被擠到外麵。
一上午的時間,來的人多不勝數,即便是湖黎從外麵進來了,也沒有人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剛才眾人都已經叫過一陣了,不過還遲遲沒有分出勝出,如今價格更是升到了最高。一些家境一般的人聽到這裏,都已經選擇放棄了。
他們並不會盲目競爭,那樣簡直太蠢了,花魁姑娘曾經就教育過一個這樣的人,從此以後他們就明白,簾沉不但不喜歡粗魯的人,還不喜歡太蠢笨的人。
盡管已經沒有競爭的機會,但他們也還是沒有離開,因為等會簾沉就要出來了。
就算不能跟卿同處一室,遙遙相見,以慰相思之苦也是可以的。
這樣瘋狂的場景看得世子眉心蹙起,按理說這麽多人裏麵,他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湖月,可誰讓自家那個蠢弟弟蹦得比誰都高,價格加的比誰都利索。
湖黎剛一走進去,就聽到了湖月的聲音,然後準確的鎖定了對方,並且發出了死亡射線。
湖月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心裏掐著算著自己帶出來的銀子,拚命祈禱對麵的人不要再加價了,不然他的銀子就不夠了。
正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了一陣濃濃的寒氣,整個人也像是被鎖定了一樣。
一般會出現這種情況,就表示湖黎在盯著他。
湖月猛一回頭,人山人海的,他大致看了幾眼,沒看到湖黎,這才放心的繼續跟人家對抗著。也是,他兄長年紀輕輕,可卻總是一派沉穩持重的君子作風,恐怕聽到這裏就要皺眉,更別說會親自踏足這個地方。
湖月心裏頓時就輕鬆了許多,誰知這輕鬆勁還沒過完,後領就被人揪住了。
“湖月,你可真是讓為兄好找。”
聲音清淡,聽不出絲毫感情,但湖月整個人立馬就慫住了。
“花魁出來了,花魁出來了。”
“簾姑娘——”
“啊啊啊——”
在湖月被揪住命運的頸脖時,最上方的珠簾浮動,一道人影緩緩出現。隻見她麵容絕麗,雲鬢堆積,上戴著大紅花朵,步搖隨著走動輕晃,其間鑲嵌的珠寶隱隱浮動光澤。
她身罩一件繁麗長衫,層層疊疊,衣襟之上有大片牡丹刺繡鋪展。紅緞麵的鞋上繡有同色花紋,並各自鑲有一顆珍珠。
而後她展顏輕笑,將目光停至湖黎身上:“這位公子出價最高,今日便由你來當我的入幕之賓。”
聲音婉婉,如玉叩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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