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5. 緣起緣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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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瞬息之間,胥峰吟手中的大錘已然呼嘯而出,帶起一篷濃鬱的烏芒,如夜幕墜落,光影翻滾,殺氣滔天,直撲淳於清而去,那一聲低沉的轟鳴,仿佛連空氣都被碾碎,震得整個清芳商號的窗欞亂顫,桌案皆碎。
    胥峰吟怒火攻心,眼神中燃燒著滔天的殺意,這一錘中,匯聚了他百年積壓的怨恨、憤懣與羞辱,那是兄弟之仇,更是家族之恥,他恨不得一錘下去,將眼前這個奪妻滅義的畜生徹底碾成齏粉。
    然而理智之外,事實卻冷酷無情——胥峰吟的修為不過塑體中期,而淳於清早已晉入塑體後期,兩者之間的差距,不可謂不大,修士交鋒,境界高一階便可決定勝負,更何況淳於清自恃實力,早已心有成竹。
    他嘴角微微一揚,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那笑容帶著冷漠的輕蔑與殘忍,仿佛在看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妄圖挑戰天鷹。
    “嗬……胥峰吟,”
    他語氣冰冷,眼神陰毒,
    “你這百年都在原地踏步嗎?連修為都沒長進,還敢在我麵前逞威?”
    他話音未落,身上靈氣鼓蕩,周身黑霧翻滾,頃刻間,一枚黑色圓環從他掌中疾射而出,那烏環通體暗黑如墨,符文閃爍,帶著森冷的禁製之力,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攜著刺耳的破風聲,直奔胥峰吟的巨錘而去。
    “這次,就讓你親眼看看,你兄弟的命,和你的愚蠢——哪個更不值錢!”
    他獰笑著,靈識一動,烏環頓時化作數道殘影,似要將胥峰吟的大錘死死鎖住。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嗡——”一陣極細微卻震徹靈魂的嗡鳴聲突兀響起。那聲音如同天地間某種極高層次的律動,從虛空深處傳出,帶著無法抗拒的威壓,淳於清的神色猛地一變,隻覺全身靈氣猛然一滯,手中的圓環凝固在半空,身體的真元似被無形之力壓製,連思緒都遲滯下來。
    “什——什麽?!”
    他駭然抬頭,隻見自己的烏環在半空中一頓,竟然完全停滯不前,那些環繞的靈光仿佛被瞬間抽空,光芒暗淡下去,而與此同時,胥峰吟那原本略顯粗糙的大錘,竟在烏光之下急劇膨脹,靈氣暴漲,威勢成倍攀升,宛如從凡兵化作神錘,帶著撕裂空間的力量轟然落下!
    淳於清的眼睛猛地瞪圓,他驚駭地發現——自己動不了了!不僅是靈氣無法運轉,連筋骨都似被禁錮,肌肉僵直如石,連眨眼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片烏光將自己吞沒。
    “這……這是怎麽回事?!”
    他的心神瘋狂嘶吼,恐懼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洛豪立於一側,麵色平靜,眼神淡漠如冰,他並未出聲,但那一縷無形的威壓,正是從他體內散發而出,那是超越塑體境的力量,純粹、凝煉、無法抗拒,如同天地法則親臨,他隻是稍微抬起手,神識一動,空間便微微一震,淳於清的全身氣機立刻被徹底鎖死,連靈魂都被禁錮在原地,那是洛豪的化仙之域。
    胥峰吟一瞬間就明白了,是洛豪在暗中相助!他心中狂湧的憤怒化作徹底的殺意,毫不猶豫地全力催動法寶,真元如潮水灌入巨錘之中。
    “給我——碎!”
    伴隨著一聲暴喝,那柄烏金巨錘在空中猛然爆發出無數道光芒,黑光與金芒交織,匯聚成一股毀滅性的氣浪,錘影翻滾,雷紋閃爍,空氣炸裂,轟鳴聲震得整個商號的陣法防護劇烈震蕩,這一刻,胥峰吟沒有絲毫保留,傾盡全力。
    淳於清隻能驚恐地看著那片吞噬天地的烏光越來越近——他的眼睛充血,喉嚨中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卻發不出任何求饒的話,那一錘落下,天地變色,靈氣翻滾,一切聲音都被吞沒。
    另一邊的艾雨芳早已看出了不對勁,她原本以為,憑淳於清如今塑體後期的實力,對付一個還停留在塑體中期的胥峰吟,不過是舉手之勞,她甚至暗暗期盼著淳於清能趁此機會,一舉將胥氏兄弟二人滅殺於此,這樣一來,她便能永遠擺脫那份深埋在心底的愧疚與羞恥,再無舊事牽絆。
    然而此刻的場景,卻徹底顛覆了她的想象,淳於清那原本咄咄逼人的氣勢,在胥峰吟揮出大錘的瞬間,竟如被無形之力徹底凍結,整個人僵立當場,連靈氣的波動都戛然而止。
    艾雨芳一時間心頭劇震,心底的恐懼如潮水般倒灌,她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憑她的直覺,已經察覺出此間隱藏著一股強大得無法想象的存在,那種無聲的壓迫,就連她也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這不可能……”
    她臉色煞白,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額頭冷汗密布,眼看著那一柄烏金巨錘帶著恐怖的靈壓撕裂空氣,她心中慌亂到極點,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尖叫出聲,
    “住手!住手!於清現在是八星宗門——冷月門長老的親傳弟子!你不能動他——”
    然而,她那聲驚恐的呼喊,尚未完全出口,便被震天的轟鳴徹底吞沒。
    “轟!!!”
    胥峰吟的大錘已經挾著滔天烏芒重重砸下,靈光炸裂,氣浪翻騰,那股力量之猛烈,仿佛要將天地碾碎,淳於清甚至連慘叫都未發出,便被巨錘轟得形神俱滅,血光炸開,化作漫天血霧,在半空中彌漫出濃烈的腥甜氣息,殘骸四濺,碎肉飛舞,整個清芳商號內外頓時寂靜無聲,連空氣都似被凝固。
    胥峰吟臉上浮現出一抹極端複雜的神情,既有痛快的暢意,又有百年壓抑怨恨的崩塌,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血絲彌漫,那一瞬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
    “這才是報應!”
    他低聲喃喃,聲音沙啞而顫抖,似是在對自己說,也似是在向天呐喊。
    然而,恐怖的場麵並未就此結束,就在眾人尚未回神之際,一道淡淡的灰影忽然從血霧之中閃出,速度之快,幾乎化作一縷殘光,那是淳於清的元神,帶著滿臉的驚恐與不甘,從屍體之中倉惶飛逃。
    “啊——我不會放過你們——!”
    他歇斯底裏地嘶吼著,元神拚命衝向窗外,企圖遁出洛豪的神識範圍,然而“嗡——”一陣空間的輕微震蕩聲響起,仿佛空氣被某種存在撕開,一道漆黑的影子閃電般撲來。
    那影子口中發出低沉的嘶鳴,仿佛深淵之獸蘇醒,還未等淳於清的元神逃出幾丈,那道黑影便張口吞噬,將其連同怨氣一並咬碎,甚至連一絲靈識波動都未曾留下,噬靈餮蠶,它吞下淳於清的元神後,微微盤旋片刻,隨即化作一道細線,重新隱入虛空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洛豪負手而立,目光淡淡落在那片血霧之上,神情如常,既無喜怒,也無憐憫,對於淳於清這種以卑劣手段謀利、欺師叛友之輩,他連出手都懶得費力,隻是隨手讓噬靈餮蠶解決掉罷了。
    空氣中依舊彌漫著血腥與焦糊的味道,艾雨芳整個人都僵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她目睹著淳於清的元神被一口吞噬,心中那一點僅存的僥幸徹底崩塌,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賤人……”
    胥峰意終於緩緩開口,他的聲音冷得像從九幽之底傳來,此刻的他臉色蒼白,眼神卻無比清醒,胸口那團鬱積的怒火終於被壓製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厭惡與徹骨的失望,他一步一步走向艾雨芳,每走一步,她的身體就抖得更厲害,那種眼神,不再是憤怒的質問,而是看透一切的冰冷。
    “你真的……很好。”
    胥峰意的嘴角抽搐著,聲音幾乎沙啞到極致,
    “當年我待你不薄,你曾說此生不離不棄,如今卻與仇人同床共枕,還讓他霸占我家產業……嗬——”
    他冷笑一聲,笑中滿是淒涼與嘲諷,
    “原來我百年的情義,在你眼中,不過是笑話。”
    艾雨芳臉色一陣慘白,連唇色都褪得毫無血色,她的身體微微發抖,眼神閃爍不定,不敢直視胥峰意那如刀般銳利的目光,良久,她終於鼓起勇氣,聲音顫抖得幾乎連成一線,
    “這……這不關我的事……峰意,你要明白,我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又要守著這偌大的商號,百年光陰,我……我能怎麽辦?你都一走百年不歸,我總不能一直等下去吧?我……我隻是為了生存,為了維持商號的運轉,才不得不與人……合夥經營啊。”
    她越說越急,越說越小聲,仿佛想用這些可憐的理由掩蓋什麽。可她那微微低垂的眼眸,閃過的心虛與慌亂,卻讓她的“辯解”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合夥?”
    胥峰吟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冷笑一聲,唇角抽搐,聲音如雷般炸響,
    “好一個合夥!你合夥做生意也罷,怎麽連被窩都能合夥?你和他不光合夥做賬,連身子都一並交出去了?不要臉的東西!”
    他猛地上前一步,怒視著艾雨芳,指著她的鼻尖,怒氣幾乎要化作實質的靈壓衝天而起。
    “我呸!”
    他狠狠地啐出一口唾沫,滿臉鄙夷與憤怒,
    “你知不知道我大哥這百年來過的是什麽日子?他在海岬之中,夜夜提心吊膽,冒著必死的危險活著,隻為能再回來見你一麵!他閉關修煉時第一個念的名字是你,連做夢都在叫你!他對你的牽掛,連死人都該被感動得活過來,而你——你卻和我們的仇人滾到了一起,還敢在這裏狡辯?!”
    胥峰吟的怒喝震得商號內外氣息翻滾,櫃台上的幾隻靈玉算盤紛紛碎裂,靈氣震蕩如浪濤般起伏。
    艾雨芳被罵得臉色漲紅,渾身僵硬,想反駁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她張了張嘴,隻能低聲抽泣,淚水順著麵頰滑落,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泛出一片濕痕。
    “我……我也沒辦法……”
    她聲音微弱,幾乎被風吹散,
    “我一個人守不住的,商號裏的人都走了,我怕被人欺負,被人搶走一切……我隻是……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
    胥峰吟譏諷地冷笑,
    “很好啊,你確實活得不錯!不僅商號沒丟,人也有人疼,真是活得風生水起!可笑的是,我大哥在海岬中拚了命想著回來救你,你卻早就投入了仇人的懷抱,還能麵不改色地說‘沒辦法’!這種話,你自己信嗎?”
    艾雨芳被罵得滿臉通紅,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嘴唇哆嗦著,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胥峰意沉默地看著這一切,他的雙拳早已緊握到關節發白,青筋暴起,那張本來沉穩冷峻的臉,此刻卻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蒼涼與失落,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忽然平靜下來,那種平靜,不是釋然,而是痛到極致後的麻木,他緩緩抬手,阻止了仍要繼續怒斥的弟弟,聲音低沉而沙啞,
    “峰吟,不要再說了。”
    “可是哥——”
    胥峰吟還想說什麽,卻被胥峰意擺手製止,胥峰意的目光重新落在艾雨芳的身上,眼中不再有怒火,隻有淡漠的失望與疲憊。
    “艾雨芳,”
    他輕聲開口,
    “你不用解釋了。我懂你的意思,也不想再聽你的借口。或許,你的選擇在修真界裏沒什麽稀奇——弱者想活下去,總得抓住能依靠的人。隻是……”
    他聲音微微一頓,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錯了,是我自己太傻。原以為你與我同甘共苦,原以為情義能抵歲月,結果……不過是笑話一場。”
    說完,他緩緩轉過身,背影筆直如刀。那一瞬間,他仿佛將百年的執念與情感都壓在了那一句話裏。
    “走吧。”
    他深吸一口氣,朝洛豪微微拱手,語氣恢複了平靜,
    “洛前輩,我們已經耽誤您太多時間了。這裏……已經沒有我留戀的東西。”
    這句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將他自己最後一點柔情也割得幹幹淨淨。
    胥峰吟聽得心中發酸,卻也知道大哥的性子,一旦開口,便絕不會再回頭,他重重一拳砸在櫃台上,強忍著怒意,隻能咬牙點頭,
    “好,哥,我們走。”
    洛豪看著二人,微微點頭,未作多言,修真之人,修的不隻是道,也修心,情之一字,能生,也能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