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葬禮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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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十分訝異,馬上跑了過去。車窗搖下來,傅北辰的臉在隻有點點亮光的黑暗裏,有些模糊不清。
    “傅北辰……”她發現自己喉嚨有點啞,便幹咳了兩聲,“你怎麽還沒走?”離先前她送他出來時,已過去幾個鍾頭了。
    “別太傷心。”他輕聲安慰。
    園園愣了下,“嗯……”
    傅北辰又看了她一會兒,這次終於開動車子走了。
    園園看著車子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裏,心裏有一絲暖意湧上來。
    園園最終守夜守得發起了低燒,她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睡到床上的,甚至做了很多夢。
    她夢到兒時爸爸騎著自行車,她坐在前麵那條橫杆上,在小弄間穿梭;夢到奶奶用筷子抽她的手心,說她沒用;又夢到自己朝一道越走越遠的年少背影喊著什麽……
    最終,她跌落進一片茫茫海水裏,有人在水的上方,明明近在咫尺,她卻始終看不清是誰。
    等園園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頭依然有點暈乎。
    樓下人聲喧沸,她趕緊簡單梳洗了一下,匆匆下了樓。院子裏、客廳裏已經擺上了酒桌,園園見在忙碌的媽媽臉色蒼白,她心裏很自責,明明是回來幫忙的,卻反而成了累贅。她趕緊上去幫忙,“媽,你去休息一下吧。”
    戴淑芬搖頭,“休息過了,我沒事。你呢?還好嗎?”
    “嗯。”
    這時園園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她手忙腳亂地拿出來,結果一不小心竟給按掉了。
    一看,竟是主編張越人的電話。她忘記跟單位領導請假了!
    主編是衣食父母,可不能怠慢。因為周圍很吵鬧,園園便跑到院子外麵回了電話。張越人嚴厲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無故翹班,還拒接電話,你如果不想幹了,也應該先把辭職報告遞給我。由我批準以後,才能走。”
    “我……”園園氣結,一時竟然接不上話。
    “我給你一分鍾的時間陳述你的理由。”
    園園的聲音黯然,如實告知:“我奶奶昨晚過世了,我現在在老家。對不起,我忘了跟您請假。”
    電話那頭一瞬間沉默了,正當園園以為電話信號斷了時,張越人道:“需要幾天?”
    “兩天。您要的稿子我已經寫了大半,我……”
    張越人直接回複:“處理好家事,回來補假。稿子回來再說。”末了又加了一句,“如果有困難,可以找我。”
    “嗯,謝謝。”園園知道,世界上有一種人,麵冷心熱。張越人就是這種人。
    午飯的時候,程家在玉溪鎮最有頭有臉的人程建林到了。程建林是上一屆玉溪鎮的鎮委書記,玉溪鎮的開發,他算得上是頭位功臣。
    戴淑芬很鄭重地接待了他,把他迎到屋裏坐,喊了園園,讓她泡杯茶過來。有人找戴淑芬問事,她便走開了。沒一會兒園園端著茶過來,叫了聲:“建林叔公。”
    程建林看著園園問:“你是……園園?”
    “嗯。”
    “都長這麽大了啊。”程建林退休後很少出門,加上園園一直在外地上學。他上一回見到園園,還是在她父親的葬禮上。沒想到這孩子竟還記得他。
    “叔公身體可好?”
    “嗯,好。”
    閑聊之間,程建林得知園園已經畢業,便問起了她的工作。園園說自己在一家雜誌社工作,還說到這份工作是程勝華介紹的。按輩分,程勝華是程建林的侄子輩。程建林提起程勝華,倒是一臉的榮耀。當年程白的太公程謙是公主村出去的,程謙醫術精湛,在清末曾入宮做過禦醫。在任禦醫期間,還得過光緒帝欽賜的“功同良相”匾額一塊。所謂“不為良相,當為良醫”,光緒帝的這塊禦賜金匾,使得程勝華家在文人輩出的玉溪鎮也算是一枝獨秀。
    而園園對於自己五百年前跟程白也算是一家這點,以前是沾沾自喜,現在是感慨良多。
    “聽說勝華的兒子現在也做了醫生?”
    “嗯。不過他學的是西醫。”
    程建林上了年紀,一聊起來就停不下來。園園開始也隨著他聊,說著說著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叔公,我家以前有個祖傳的瓷瓶,它後來不見了,這事您知道吧?”
    “自然知道。”
    “我奶奶說,是因為我是女孩子,沒法延續程家的香火,使得祖先留下來的寶貝沒有辦法再傳下去,所以祖先把它收回去了……”園園說著,看向程建林,“您也這麽認為嗎?”
    “丫頭,你讀了這麽多年書,這樣的問題,還用得著問我嗎?”程建林語氣慈祥道,“多半是被人給偷了去,怎麽說,它也算是宋朝的古董。雖然不見了很可惜,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把責任歸在你這個小丫頭身上。你奶奶是犯糊塗了。”
    聽程建林這麽說,園園隻覺心裏一鬆,又問:“建林叔公,那您知道,這個瓷瓶,它有什麽特別之處嗎?”如果沒點翻空出奇的寓意,也不會被當成傳家寶世代供著吧,以至於在她出生沒多久失蹤後,奶奶那樣耿耿於懷。
    “我對瓷器也不了解,據說它是個玉壺春瓶……”程建林想了想說,“好像是有祖訓,瓶子由你們家這一支保管。”
    “哦,祖訓啊,都沒聽說過……”
    “這些陳年舊事,今朝知道的人不多了,我也是聽我的太公講的。”
    園園還想問,這時戴淑芬走了過來,她看到園園和程建林在聊天,先是一愣,而後便說了園園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別煩你叔公。”
    程建林倒是不以為意,對戴淑芬說:“我挺喜歡園園的,我們聊得也很開心。你不要說她。”
    戴淑芬看程建林確實沒有不耐煩,點了下頭,對程建林恭敬道:“建林叔,喪事結束後,我想去廟裏,在地藏殿立個往生功德牌位給媽。”
    “嗯,挺好的。”程建林頷首,“鎮上的崇福寺不錯。你媽生前總去,老方丈也認得她,一切都方便。”
    這天下午,程勝華也過來了,幫忙做了不少常規的葬禮事宜。
    而這天夜幕降臨的時候,園園覺得自己可能在火葬場那邊吹了半天冷氣,然後出來又是九蒸三?擼?加上昨晚沒睡好,一番折騰下來,本隻是有點頭痛,現在卻喉嚨也痛,鼻子也塞。屋裏、院子裏人多,都在吃飯抽煙喝酒,悶得她都有些喘不過氣,便走到房子外麵的弄堂裏,遠處的山頂上就是那座寺廟,在朦朧月色下隻能看到一點。園園忍不住靠著牆想,菩薩,我怎麽就覺得你一點都不仁慈呢?
    她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隱約感覺腦袋靠到了一片溫熱。
    “你來了……”園園那刻心裏還在恍惚地想菩薩呢。
    “你怎麽可以這麽不仁慈?”她以為自己不會為奶奶流淚的。但當她看到奶奶被火化成灰時,還是哭了。
    站在她身前的高挑身影沒有動。
    程白今天有手術要跟,請不出假。等到下班才過來。剛下車,就看到了她。
    她呼出的氣息有些燙,他摸了下她的額頭,都是虛汗。
    “你感冒了。”
    園園終於睜開眼,挺直了身體,看著麵前的人,在昏暗的光線中艱難地辨認,“程白?”
    “嗯。”程白應了聲。
    園園笑了,她搖了搖頭,腦子裏嗡嗡作響,她說:“我以前是不是特別喜歡跟著你?”
    “難為你了……”
    “那時候,爸爸走了,奶奶不理我,媽媽要照顧奶奶……你就當我、當我太寂寞了吧。”
    她與他,是青梅竹馬,卻不是兩小無猜。
    程白站著沒動。園園虛浮無力地走向屋裏,他聽到她喃喃說了一句:“我怎麽會以為他是菩薩呢。”
    兩天過後,送葬的人漸漸散去。
    一切塵埃落定,這天傍晚,戴淑芬和園園去了崇福寺。崇福寺是一座始建於明代的廟宇,在曆史上幾經損毀,又幾經重修,到了現在依舊香火綿延。戴淑芬事先已經聯係過,所以直接進到寺裏說明來意,便有小沙彌喊了知客師出來接待。
    走出來的和尚身量高大,身著一襲褐色的寬大僧袍,眉目舒朗,雙眸中帶著一抹細不可尋的微笑,向著她們雙手合十。
    好年輕!園園心想。但園園又覺得,這位大師很麵善,但她想,應該、不可能是她認識的那位吧?
    “不認識我了?程園園,我是薑小齊。不過,現在法號淨善。”知客師不緊不慢地說。
    園園愣在當場,這位光頭大師真是自己的小學同學啊……
    戴淑芬也很意外道:“你是小齊?”戴淑芬記起來這是女兒小時候的同學,到她家玩過幾次。
    “是的,阿姨。”
    之後由薑小齊領著,在地藏殿,園園最後告別了奶奶。趁著戴淑芬跟著小沙彌去辦理一些事宜,園園對著薑小齊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薑小齊,真的是你呀!”
    “阿彌陀佛,如假包換。”
    “對不起,我感冒了。”園園捂著嘴退開一步,又道,“我就記得小時候課上講‘我的誌願’。有人要當科學家,有人要當作家,有人要當畫家,隻有你,上去就說要做和尚,大家都笑趴了。沒想到,我們長大都做了平凡的俗人,隻有你,還真出家了。”
    “靡不有初啊,嘿嘿。”
    “以前沒見你語文學多好,做了大和尚,居然還出口成章了。”園園被他逗樂了,又問,“做和尚感覺怎麽樣?”
    “還行,最主要六根清淨,沒人煩我了。可惜不能吃肉很痛苦。”薑小齊調侃道。
    要是邊上還有不知情的人,聽了也許會覺得這和尚有點不著調。隻有園園知道,他的這句話裏包含了多少辛酸。
    薑小齊出生後不久,媽媽就過世了,他爸對他很凶,動不動就打罵。他上學穿的衣服多數是破了洞的。三年級的時候,園園和他成了同桌,好心的她偶爾會幫他把破了的衣服拿回去,讓她媽媽補好,也常常拉他到自己家吃飯,因為上課的時候她常聽到他肚子叫。
    看著園園的表情由晴轉陰,薑小齊趕緊扯開話題:“怎麽,如果我說感覺好,你也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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