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葬禮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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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園園坐在車上,她想到小時候,自己叫程白哥哥那會兒,她覺得自己挺傻的。人家明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她還偏偏就看不明白,還一天到晚地圍著人家打轉,變著法地想去親近他。
    這時,車剛好駛過市圖書館。園園轉頭看去,入口處是一條很寬的林蔭道,兩邊都是銀杏,一直延伸到裏頭的主體建築。園園微一愣怔,下意識抬手摸了下後頸,她頸上的傷疤,便是在這裏留的――
    那天是周六還是周日,她忘記了,隻記得,自己跟著程白去市圖書館看書。出來時,天色已有點暗了。兩人原本是並肩走的,但在經過這條弄堂時,她的鞋帶散了,她便蹲下身去係。她抬頭要叫他等等,卻發現他已轉身在等她,她剛要朝他笑,卻突然看到有人抄著一根鏽跡斑斑的鐵棍,從小弄裏跑出來向他砸過去。她想也沒想就跳起來朝他撲了過去。
    鐵棍的表麵很糙,刹那間她就感覺後頸一涼,一股鑽心的劇痛襲來。他被她推開的那一刻,有人在後麵淒厲地尖叫了一聲,行凶的人慌忙逃了。
    “你頸後的傷,是什麽時候弄的?”
    園園聽到傅北辰的聲音,她側頭看向他。他發現了啊?
    “高一……”她高一,程白高三。
    傅北辰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問:“晚上你吃得不多,連夜宵也送出去了。路上再給你買點?”
    “不用啦,回頭餓了我可以自己煮夜宵的。”
    “也好。”傅北辰想,外帶回去的,放涼了也不好吃。
    之後傅北辰的電話響了,是傅教授打來的,似乎是囑咐他什麽事,園園隱約聽到什麽“文章”“姑媽”。等傅北辰掛了電話,看了眼正好奇地看著他的人,笑道:“傅教授讓我記得去看我姑媽的文章。”
    “你姑媽是作家嗎?”
    傅北辰雲淡風輕地點了下頭。
    “哇,你們一家都這麽厲害!”園園感歎,果然龍生龍,鳳生鳳啊。就不知道傅北辰的爺爺是幹什麽的,生的孩子都這麽厲害,“網上能搜到你姑媽的文章嗎?”
    “不用搜,你打開你前麵的儲物格,裏麵就有。”
    園園打開,果然看到了一本《軌跡》。“這不正是國內最高冷的紀實文學刊物嘛。”她拿出來翻看。
    “被傅教授折頁那篇就是。”
    “烈???”園園疑惑道,“你姑姑的筆名好奇怪呀。”
    “那不是筆名,是真名。”
    “真名?”園園又一次驚歎,“傅烈???”
    “不,我姑姑姓烈。”
    園園聞言徹底愣住了,這似乎是問到了人家的私事,還是適時打住吧。
    “咳咳。”園園清了清嗓子說,“烈這姓倒真是少見。我記得我隻見到過一次。”
    “哦?”
    “我以前看到過一篇報道,我們本省前前前前任省委書記――如果沒記錯的話,似乎就姓這個。其他就再沒見過了。”
    “嗯。”
    “但是我記得,那個書記本人也不是姓烈的。好像是後改的,他原本是姓……姓什麽來著?”那個字呼之欲出。
    “傅。”
    “啊?”
    “我爺爺叫傅崢嶸。”
    園園傻了兩秒,才說:“你家可真……”人才輩出啊。
    “不過是各司其職,各負其責罷了。”他又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接了
    這麽一句話。
    “……好吧。”
    她望著身旁的人,其實她很早之前就想告訴傅北辰,他給她的感覺,就如同那種古代電視劇裏的王侯將相,學養深厚,風雅蘊藉。
    但不知怎麽,有時,又無端地讓她覺出一分孤獨味道來。園園覺得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因為傅北辰看起來什麽都不缺。
    連著幾天,天氣都陰沉沉的,卻一直沒下雨。這天下班後,傅北辰開車去了厚德堂。
    厚德堂是一間開在菁海延齡巷的中藥堂,門臉很小,是那種舊式的黑漆雙開木門,椒圖門環暗暗的,長了些銅綠,很有年代感。但進了門,裏麵卻別有洞天。
    最前麵是藥堂,一排排的中藥櫃子整齊地列著,店裏香氣撲鼻。後麵是看病的地方,定期有坐堂的醫生。再後麵是熬藥的場所,而就在熬藥房的邊上,有一座獨立的小院,店主何樸就住在裏麵。
    何樸是傅北辰的發小,兩家當年同住在夕照湖邊的大院裏。
    “今天怎麽有空來找我,傅大忙人?”何樸給傅北辰沏上茶後說。
    傅北辰端起茶杯吹了一口茶。
    “來替傅老太太看看你。”
    “我一直覺得吧,你這人不太正常。”
    傅北辰側著臉看向他,“你總這樣說,不煩嗎?”
    “說別人壞話怎麽會嫌煩?”何樸一臉玩世不恭地說,“你丫從小就一本正經到令人發指的地步,開始我還以為你裝深沉,故意跟在你後麵,看你什麽時候露馬腳。”
    傅北辰沒有回,何樸便又賤兮兮地繼續道:“誰知道跟著跟著還跟出了感情。想我本來是齊天大聖的氣性,愣是跟著你混成了四不像,還屁顛屁顛地想做郎中。你說,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給我下了降頭?”
    傅北辰自然沒理何樸的嬉皮話,抿了一口茶,緩緩道:“當年老太太手上的那疊醫案你倒真是看得比我用心。如今,你這厚德堂也算是做出了點名堂,挺好的。”
    “難得幾位老先生看得起,願意教我,我就打算這輩子好好發揚中醫事業了。”何樸半真半假地說,“怎麽樣,我覺得咱老太太在天上一定特感動。”
    “的確,老太太沒白疼你。今年冬至記得再去陪老人家聊聊天。”
    “聊什麽?哦,聊你何時娶媳婦吧,老太太一定感興趣!”何樸樂得拍手。
    “我也很感興趣。”傅北辰低頭看了眼杯中的茶葉,卻讓人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緒,“麻煩你好好問問她老人家。”
    晚上園園又在趕稿子,突然桌上的手機響了,過去一看,是她媽媽打來的。她立即接起,“媽。”電話那頭卻傳來了戴淑芬虛弱的聲音,“園園,你奶奶過世了。”
    “啊?”一瞬間,園園心裏仿佛有千百種滋味翻騰起來。一直以來奶奶沒有給過她半分親情的溫暖,相反,卻是她與母親過早分開的主要原因。沒絲毫怨念是不可能的,可如今老人真的走了,她有說不出的悵然。
    戴淑芬讓她明天回家,可園園掛了電話後,越想越不放心,最後拿起包和手機就衝了出去。
    園園一路跑到小區外麵,背後已經滲出了一層汗。因為是老住宅區,路燈老舊昏暗,她站在路邊焦急萬分地等出租車。好不容易遠遠地有車光出現,她想也沒想就跑出兩步攔車。那是輛私家車,自然沒有停,很快從她身邊駛過,甚至差點撞到她。
    下一秒園園就被人用力往後拉了一把!
    驚魂未定的園園扭頭看去,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傅北辰?”
    傅北辰從厚德堂出來後,就開車到了這裏。他在車上坐了許久,最後閉了一會兒眼,等再睜開時就看到了她在前方的路邊攔車。他有些意外,隨即下了車朝她走去。因為前一刻看到她差點出事,他的臉色不太好,所以對她說話的語氣首次帶了點嚴厲:“再急也不能這麽攔車的。”
    園園卻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傅北辰,傅北辰!”
    傅北辰刹那間恍了一下神。
    “傅北辰,你送我回家好嗎?現在,回我老家!”園園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著他的手。
    那張冒著細細汗珠的臉上充滿了急切,傅北辰的心不由緊了緊,他暗暗深呼吸了下,便把她帶到了車上。
    他沒問原因,那種表情必然是家裏出了事。
    她說她家在玉溪鎮。
    玉溪鎮……這地方,他曾去過一次。
    一路疾馳。園園下車就看到自家後院的門開著,一進院子更是見到有不少鄰居擠在她家裏。
    一位大嬸看到園園便急忙道:“園園你回來了,你媽媽暈倒了。”
    戴淑芬正歪在過廳的藤椅上,麵色灰白。園園跑過去,連叫了幾聲,戴淑芬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讓我看看。”傅北辰拉起她,那力道不輕不重,卻充滿了安撫味道。
    他蹲下,探了探戴淑芬的鼻息,繼而翻看了下眼皮,又把了下頸動脈。傅北辰的奶奶傅老太太是中醫,他從小耳濡目染,也略懂醫學知識。
    “不能躺躺椅,得平躺。”傅北辰說完,就有人上來幫他一起把戴淑芬扶到了旁邊的寬長凳上。傅北辰之後掐了戴淑芬的人中穴,嘴上又道,“園園,你去泡杯熱茶或者糖水過來。熱的就行。”
    園園一聽,連忙跑到廚房裏去衝糖水。
    戴淑芬果然沒多久就悠悠醒轉了,園園看了眼傅北辰,傅北辰微微點頭,她便立即把碗裏的糖水喂給了媽媽喝。
    戴淑芬腦子清醒了些,當看清是女兒時,她驚訝道:“你怎麽回來了?”
    園園紅了眼睛。
    之前跟園園說話的大嬸開口說道:“阿芬,你之前暈過去了。跟園園一起過來的年輕人,三兩下就把你弄醒了。”那大嬸說著看向傅北辰,“是園園男朋友吧?”
    “不、不是。”園園有點窘迫地說。
    傅北辰看了眼園園,隨後跟戴淑芬說:“阿姨,我是園園的朋友。我姓傅,傅北辰。”
    “媽,今天是他送我回來的。”園園補充說。
    戴淑芬朝傅北辰感謝道:“有勞你了。”
    傅北辰隻是微微頷首。
    之後大家也沒再多說什麽。畢竟今夜不是能輕鬆聊天的日子。
    這晚,跟園園家有點親戚關係的老輩,同戴淑芬一起為園園的奶奶換了壽衣,替老人守靈,其餘人安慰了一陣戴淑芬也就回家了。
    園園坐在媽媽邊上,耳邊是那幾位老輩念佛的聲音,偶爾談幾句家長裏短,人生苦短。
    園園聽得頭昏腦漲。
    夜漸漸深了,戴淑芬讓園園去休息,園園卻搖頭。她不想媽媽獨自一人辛苦。
    又熬了一陣,園園實在困得不行,起身走到院子裏想打水洗下臉,卻意外地望到鏽跡斑駁的鐵門外,那輛車子還停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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