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正是一年好時節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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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白玄,回頭對那個人牙子說:“那我隻要他,一百貫我買了。”
白玄皺著眉盯了她一會兒,沒想到,如今待救的人成了他,而逞英雄的,變作是她。隨後他突然身體向後一靠,拉扯得那些被縛在一起的人也跌作了一團,恰巧使得那隻妄圖抓她的髒汙的手錯過了她的衣襟。
那人牙子眼珠一轉,嘿嘿笑了,“小姑娘,這個已過舞勺之年,兩百貫最低價,要是賣給那些寡婦可是更值錢,如何?”
她掏錢袋的手一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看人牙子,又看看地上的人,最後在身後丫鬟的拉扯下被拖上馬車走了。
在眾人的嘲笑聲裏,白玄低笑著抱住頭縮起身體,任那憤怒的人圍住他拳打腳踢,直到人牙子覺得看夠了戲,才吩咐看守將人打散。
白玄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她居然又來了,帶著錢買下了他。當時他已奄奄一息,人牙子嫌晦氣也沒刁難,揮揮手放了人。她帶他去了個小客棧,留了錢讓丫鬟請大夫照看,說她去去便回,但她這一去,就是三日。
三天後,她一瘸一拐地走進他的房間,眉開眼笑道:“我來看你了,你身體可好?”
彼時他身體已恢複了大半,一雙冷如寒夜銀星的眸子看著她,依舊微皺著眉,“你的腳怎麽了?”
“沒事兒!”
後來他才知道,她家掌管為皇宮燒製瓷器的官窯,那次她偷了家裏的瓷器去賣了才換得錢贖人,幸好瓷器上沒有官印,否則就是株連全族的大禍,為此她被罰跪了三天三夜抄寫族規。
這臨安他是必須要離開的,不想再多欠她什麽,他告訴了她自己要走的打算,並表示贖身的銀錢以後會奉還。她笑嘻嘻地說:“你的賣身契我已撕毀。”又問,“你還會回來嗎?”
他沉默,沒有承諾任何話――這世道,誰知道以後呢?
身後的丫鬟似乎十分不滿,她卻笑道:“也罷,若是你哪日回來了,記得來找我,我帶你去看煙火花燈,吃美食佳肴。”
那年他十六,她十三,她年紀尚輕,天真爛漫,不諳世事,隻有一腔熱情和良善。
此後五年,他遊走各地,最後拜了元尊道人為師。元尊道人要去臨安,他便重回了故地。
那日回來,他便得知她的事,那一天正是她殉窯之日。
師父問:“這五年你一直記得她?”
“一直記得。”一直念著。
“她是為情而死,被窯火燒得灰飛煙滅,魂魄注定是損了。你若要護她轉世不癡不傻,須給她一魄,且是那七情六欲這一魄。從此,生生世世,你不懂情愛,每一世都將孤獨終老。直到哪一世,她遇到那個人,把欠她的情還回給她,兩人相親相愛,你才能得回那一魄,你才能真正懂情。你,這是何苦來哉?”
“你就當我是還債吧。”
半年後,一個男子尋到元尊道人,問是否有辦法把這世關於他心愛之人的記憶保留至下一世。如果有,他願付出任何代價。
等那個男子走了,白玄從大樹後方走出來。元尊道人問他:“阿白,你都聽到了?”
他輕輕點頭,“是。但與我何幹?”
這一世,他跟她沒有前世記憶。她在等那人來尋她,他在她身旁心念不動。
那個人最終尋到了她,前世今生,終得圓滿。
周轉輪回,他孑然一人。
平生不會相思。
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這年夏天雨水很多,程白看著後院那不知名的白花隻怒放了兩天,他記得那兩天的黃昏,他都站在她房間的這扇窗戶前,看著它們被晚霞染成紅色,很美。後來,一陣驟雨就把它們打落了。
滿地的花瓣,零落成泥。
現在窗外又是大雨,程白坐在窗邊,她的書桌前。他的手裏拿著一張泛黃的照片――這是一張合影,上麵是一對穿著校服的少年,兩人並肩站在一棵大樹下,女生笑得無比燦爛,男生則表情淡淡。
程白也不知坐了多久,最後將照片放在了書桌上,站起了身。走到門邊時,他回頭看了一眼,曾經說要把這裏改成自己的書房,但最終並沒有改。除去那張小沙發上多了一些或疊著或翻開的書,這裏一切都如故。門緩緩地被合上,窗外院子裏的最後一朵白花也落了下來,跌得支離破碎。
那晚,這輩子極少極少做夢的程白,做了一個夢。
那是夏末的一天,他中午去雜誌社把她接了出來吃飯,吃完午飯後,兩人去了附近的公園散步。
熏風楊柳,荷花池畔。
他問她:“你要嫁給我嗎?”
她驚訝極了,說:“你這是……求婚?”
他見她沒有立刻答應,隻好引導利誘,“你想想,嫁給我,好處很多,不是嗎?你隻要說對一個,我就給你獎勵。”
於是她想了想,答:“我們不用為孩子跟誰姓而爭論?”
那麽一個開放性問題,隻要抓住中心思想,怎麽答都是正確答案。偏偏他的女孩就是答錯了。
答錯了的她,還是被獎勵了――一枚閃亮的鑽戒。
就這樣,兩人私定了終身。
程白醒過來,眼角流下了淚。
“我真喜歡你。”很輕的一聲私語,散落在空蕩蕩的房間裏。
如果他前生有記憶,那麽這句話應是如此的――
我真喜歡你,
故而願舍自己七情六欲隻為護你世世清明;
我真喜歡你,
故而雖知你會愛別人也要守你此前不孤單;
我真喜歡你,
從那時到而今,每一分,每一刹。
番外二焚心
三月三,上巳節。
十五歲的傅元錚就是在這一天第一次見到了十二歲的陸宛玉。那時候,他剛安葬了唯一陪伴他的老忠仆福伯,而陸宛玉則出身官宦世家,是修內司長官的獨生女,因為醉心窯務,時常扮作男裝,來往於各個窯口之間。
傅元錚是前翰林學士承旨傅俊彥的嫡孫,但父母早亡,全靠福伯打理一切。然而從這個春天開始,他除了那點僅夠度日的家產,已經一無所有。當時陸宛玉剛從家裏溜出來,一個人在河邊玩水。玩著玩著,她就看到了傅元錚。
傅元錚正屈指扣著一杆青綠色的竹簫,緩緩吹奏。陸宛玉聽著那似是循環往複、悠悠不盡的曲子,不自禁地居然生出了幾分傷感之意。
一曲奏罷,她竟然一時忘了還要去窯場的事兒。
傅元錚也看到了她。
“此曲甚妙。”陸宛玉跑到近前,問道,“敢問兄台,曲名為何?”
“《憶故人》。”傅元錚淡淡道。
從那以後,陸宛玉除了去窯口,最緊要的事就是找傅元錚玩兒,聽他吹曲兒。傅元錚最初不太願意搭理她,但他謙恭有禮,經不住她的死纏爛打,也就任她坐在一邊。時間久了,有這麽一個人在,竟也成了一種習慣。
後來陸宛玉才知道,傅元錚不太搭理她的最大原因,是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認為陸宛玉是個男人。男女授受不親,這點他還是謹遵的。可是,陸宛玉一直也想不明白,自己在窯口混了這麽久都沒被認出來,這個人又是怎麽一眼就把她看穿了的?但傅元錚就隻是微笑,不肯說。
再後來,傅家宗族裏的長輩們找到了他,把他交給了一個也在朝為官的族叔傅允淮撫養。此後,傅元錚住進了大屋子,有了一大串的兄弟。長輩們告訴他,他排行老六。
這樣一來,宛玉要找他,就沒有之前那麽容易了。見得少了,陸宛玉覺得自己越發想念那個永遠清雅恬淡的人。有時候想得晚上睡不著,好容易睡著了,夢裏又都是他,書中所謂“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她算是徹頭徹尾地明白了。晚上睡不好,白天她連窯口都不願去了,就想坐在他身邊,靜靜地聽一支曲子。
於是得空,她就去他家巷口的茶寮坐著,兩隻眼睛就盯著大門,隻要他出門,她就有辦法把他拉走。就這樣,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從一個老成的少年變成了俊挺的青年。再坐著聽他吹曲的時候,她已經不再管曲子妙不妙,而隻是直愣愣地盯著人看了。
傅元錚長大了,陸宛玉也到了及笄的年歲。那一日,她換上了女裝,鵝黃的窄袖褙子,內搭胭脂紅的抹胸,加上煙粉色的長裙,清新可人,亭亭玉立。傅元錚第一次見到著女裝的她,素來平靜的眼眸也泛起了些許波瀾。
晚上,傅元錚讀經,每一個字跳入眼中,都化成了女裝的陸宛玉。一顰一笑間,盡是柳??花嬌之態。
忽而蠟淚滴盡,傅元錚正打算喊人來添,抬眼間,卻見一道女子的側影正在窗外。他暗自歎了口氣,真真是害了相思了嗎?
他起身去開門,往外一看,竟見著了一身是泥的宛玉,不禁嚇了一跳,
“你怎麽進來的?”
她盈盈一笑,“翻牆呀。”
他愣在當場。
“明日我便及笄,可以嫁人了。”她睜著亮閃閃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
“嫁人……”他從未聽過女孩子說嫁人說得那麽理直氣壯,他家裏的妹妹們,對此都是羞於啟齒的。
“爹說,工部員外郎家的二公子準備來提親。”她紅潤的唇微微一努,嬌羞滿麵。
傅元錚聞言,呼吸微窒。
“我要是嫁了他,從此以後,便不能再來見你了。”她又向他走近一步,抬頭間,兩人已近在咫尺。
雙方一起沉默良久。
最後,還是傅元錚先開了口。他的氣息有些不穩,聲音有些沙啞:“若我說,請你嫁於我,一輩子與我在一起,你願意嗎?”
話音剛落,隻見陸宛玉就在他眼前嫣然一笑,輕啟薄唇道:“那你告訴我,一輩子是多久?”
“一輩子……”傅元錚被問住了,滿腹的學問竟說不出一輩子的長短。
“一輩子就是……”宛玉突然踮起了腳,在他的唇角輕啄了一口,然後在他耳邊一字一頓道,“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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