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正是一年好時節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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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元錚隻覺得她前半句還如羽毛般撓得他渾身躁動,而後一句,卻那樣堅定,直擊他的心弦。嗡的一聲,他所有的理智霎時潰散,伸手便一把抱住了她,口中喃喃道:“你放心,我會想辦法。”
    傅元錚避開護院,偷偷把宛玉送出後門,轉身正要回房,卻在廊前見到了他的四哥――傅元鐸。在眾多的兄弟裏,傅元錚與這位四哥長得最相像,也最為親近。
    隻是傅元鐸從小身體就不好,一直病懨懨的。
    “四哥?”
    傅元鐸輕咳了一聲,欲言又止,最後隻道了聲:“早些睡吧。”
    “夜涼,我送四哥。”
    “不必了。”傅元鐸看了他一眼,徑自轉身,路上複又一陣輕咳。
    三天後,工部員外郎家的二公子馮青從馬上掉了下來,摔斷了腿,據說還傷了腦袋。
    傅元錚聽到消息時,有些錯愕。他本是想找族叔求情,趕在工部員外郎家之前去提親。可恰巧這幾日族叔公務繁忙,還出了城,以至於他手足無措,每日都如熱鍋上的螞蟻,甚至還去求了四哥……
    枯坐了一會兒,便有熟悉的咳嗽聲從門外傳來。沒等傅元鐸敲門,門便開了。
    “有空嗎?與我下局棋。”傅元鐸看了他一眼,音色清冷。傅元錚微垂了眼簾,似有些心不在焉。
    傅元鐸沒有理他,徑自走了進去,在棋桌旁坐下。
    “常世伯月前推薦我去禦書院考選棋待詔。”傅元鐸緩緩伸手,從棋罐中夾起一顆黑子,放在左上的四四位,“昨日來人說,中了。”
    傅元鐸因為體弱,無法參加科舉,這是他長久以來難以言說的痛處。棋待詔不是官員,沒有品級,隻是給了他一個去處而已,實在算不得什麽喜事。傅元錚正不知是否要開口道喜,傅元鐸便先道:“今日由你執黑先行吧。”
    “為何?”傅元錚一開口,便後悔不已。往日他與四哥下棋,四哥從未贏過。今日他心不在焉,聽到讓他先行,便脫口而出。走到棋桌前,他甚至窘迫地不敢去看傅元鐸。
    反而傅元鐸倒並不在意,他漆黑的眸子流光一轉,淺笑道:“因為執白我也會輸,那麽倒不如顯得大度一點。”
    傅元錚看著他放下最後一顆座子,隻覺心頭一酸,“四哥哪裏是棋不如我……”
    傅元鐸恬淡回應:“輸就是輸,哪來那麽多借口。以你的資質,要是不那麽耿直,便真可承大父遺誌,甚至更好。”
    傅元錚不懂,四哥對他何來這樣的評價。
    “有些事,隻要能達目的,便不擇手段。”傅元鐸悠然道。
    傅元錚忽地看向他,不覺悚然一驚,以他的聰明,似猜到了什麽,卻不願相信,“四哥,莫非那事是你做的?”
    傅元鐸莫測一笑,“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傅元錚拿起棋子的手微微一滯,原來墜馬一事不是天助,隻是人為。
    隔天,傅元錚吃了早飯就匆匆出門。不出所料,陸宛玉正一身細布?[衫端身坐在茶寮最外麵的一桌。待傅元錚撩袍在她邊上坐下,宛玉便朝他一笑,道:“是你,對不對?”
    傅元錚先是一愣,而後立馬明白了,她是在問馮二公子落馬事件。他沒有扯謊的習慣,“是我四哥。”
    她的笑開始擴散開來,“原來你還有同夥。”看來她認定了是他主宰了整件事。傅元錚也無意再解釋,便沒有答話。
    宛玉見他不答,隻當他是默認,咯咯地笑了,又道:“一會兒我得去窯裏走走,你陪我吧。”
    “嗯。”
    “中午請我去容月樓吃飯?”她開始得寸進尺。
    “自然。”他溫和輕柔地回答。
    進出窯口需要特定的銅製腰牌,這個宛玉早已備好。離開茶寮時,就順手塞給了傅元錚,“拿好了,不然你可進不去。”
    傅元錚將銅牌拿到手中,翻來覆去地看了看,上頭有姓名、職務、身高、特征等信息,不禁失笑,“原來我叫袁朗。袁朗,元郎?”
    宛玉被他道破了用意,紅了臉嗔道:“不喜歡?不喜歡那就還給我。”
    “不。”傅元錚趕緊藏入懷中,笑道,“我很喜歡。”
    一入窯場,宛玉就如一尾活魚入了水裏,每個關鍵的地方都有她熟識的師傅。在坯房裏,她一屁股就坐到了髒兮兮的凳子上,抱正泥頭後,對著傅元錚一招手,“你來幫我轉輪吧。”
    傅元錚依言走過去,搖動石輪上的細長木棍,石輪就開始快速地轉了起來。宛玉低著頭,認真地提壓,一擠一拉間,泥團就開始有了樣子。
    石輪很快慢了下來,傅元錚複又轉了一次。直到拉完整個器形,宛玉都沒有抬頭。那一刻,金色的陽光從窗上的直棱間射進來,將她濃密的睫毛投影在紅撲撲的雙頰上。眸色已然被隱在了暗處,但卻透出了認真而堅毅的光。傅元錚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一個經瓶成形了,宛玉小心翼翼地將它從石輪上取下,放到一邊。此刻,一縷秀發從她發髻間溜了下來,她伸手想去整理,不料卻抹了自己半臉的泥。她倒是毫不介意,轉頭對著有些失神的傅元錚展顏一笑。
    傅元錚斂神正色,伸手去幫她整頭發。宛玉嫣然一笑,嘴裏說道:“這個得放幾天陰幹,我帶你去看燒窯吧。”
    傅元錚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麵:大火從一個巨大的煙囪中噴湧而出,窯眼上紅光陣陣,十分令人震撼。隻覺得那不起眼的瓷土經過如此這般的燒造,居然就脫胎換骨,此中之道,太過玄妙。
    從窯場出來,宛玉一直嚷著肚餓。傅元錚便徑直帶她去了容月樓。容月樓是京城最負盛名的酒樓。它的菜色很精致,布置很典雅,因此京城裏的有錢人都趨之若鶩。
    宛玉是第一次來,看著那光素漆盤中整齊排列的木刻餐牌,有些不知怎麽選擇。還是傅元錚曾經跟著族叔來過一次,對幾道菜印象深刻,便由他都點上了。
    “肫掌簽、群仙羹……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宛玉看跑堂的一走,便揉了揉肚子,嘻嘻地笑。
    傅元錚微笑道:“你喜歡便好。”
    菜上得不快,但每一道上來都極其漂亮。也許是餓了的緣故,宛玉吃東西很快,但是舉止卻不難看。傅元錚坐在對麵,安靜地看著,偶爾也拿筷子夾起一小點菜,用小碟子托了,送去她嘴邊。
    忽然,宛玉放了筷子,看向傅元錚,長久地凝視了一番,道:“如果每天都可以與你這樣對坐著吃,心愉悅便好食,我想我很快會變成膏人吧。”
    傅元錚原本以為她要說出什麽深情的話語來,結果卻被憋出了一聲大笑,“那你是想胖,還是不想胖呢?”
    宛玉假裝思考了一會兒,鄭重地問:“如果我變得圓圓滾滾了,你還要我嗎?”
    傅元錚也學著她沉吟半晌,等到宛玉都急了,他才緩緩道:“隻要是你,怎樣都好看。”
    宛玉被逗笑了,樂道:“我曾經很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但我爹對我說,不是男兒才好呀,男兒生不了這麽漂亮。你大約快趕上我爹了。”
    “世伯高見。”傅元錚點頭。
    一日相處,兩人直到日落西山才依依惜別。傅元錚堅持要在巷口看著宛玉進家門,而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時,他突然很想很想立馬就去提親。
    回到家,傅元錚在門口遇上了從宮裏回來的傅元鐸。此時,他正一身緋色,與去時不同。傅元錚知道,這大約是聖上有賞了。沒等他問,傅元鐸就開口道:“賜穿緋服,享五品官員待遇。”他平靜地說著,看不出喜怒。
    “恭喜四哥。”
    傅元鐸看了他一眼,輕咳了幾聲,低啞道:“明年是大比之年,到時便是我恭喜你了。”
    傅元錚聽了,心裏有些發酸,但到了嘴邊,隻得一句:“承四哥吉言了。”
    一連幾天,傅元鐸都是早出晚歸。傅元錚則是安心在家中研讀經義,他與宛玉約定,金榜題名之日,便是備禮聘娶之時。當日,他曾將母親遺物一枚玉環贈予宛玉,而宛玉亦曾許諾將還贈一禮。
    這日中午,有下人送來一個精雕的木盒,說是有位公子贈予六少的。傅元錚心下疑惑,詢問了半天,下人卻說不出半點有用的字句來。他便打發了下人,兀自捧了木盒進屋,打開看去,是一個窄肩、瘦長的雞腿式經瓶,腹部繪有一對展翅的鳳凰,曲頸昂首,尾羽飄逸,配上肩頸部的纏枝花紋,極富動感。最令他驚喜的,是在腰部的隱秘處還堆雕了四個字:天長地久。傅元錚失笑,經瓶本為盛酒器,天藏地酒,天長地久,倒真是別有意思。
    他珍而重之地將它放置到書案上,卻在底部摸到了一個款識,倒過來看,恰是一個古篆的“玉”字。
    再見傅元鐸的時候,傅元錚覺得,他整個人更單薄了。寒冬剛至,他便披上了厚厚的狐裘,即便如此,他的臉看上去依舊是蒼白似雪。這日,第一場冬雪紛揚而落,傅元錚敲開了傅元鐸的房門。此刻屋內正燃著火炭,他進屋不久便熱了一頭的汗。
    傅元鐸笑道:“在我這裏還拘什麽禮,非要把自己熱出病來嗎?”話沒講完,他便覺得喉嚨有些癢,匆忙間隨手摸出一條錦帕。
    傅元錚正脫了外頭的襖子,抬眼間就看到錦帕上隱隱有一枝山茶。因這錦帕是白色,而繡的山茶花也是白色,若不是他眼力好,還真不容易發現。他心中一怔,這該是女子之物,為什麽四哥會有?
    他沒再盯著看,而傅元鐸也很快收起了帕子,同時看向他,似有探查之意。傅元錚裝作不見,心下暗想,四哥如此小心,應是有不便明說的隱秘。想他這些日子來,進出無非宮廷與家中內院,家中丫鬟自不可能,莫非……若是宮內之人,可絕非善事……
    “找我何事?”傅元鐸問。
    “無事便不能找四哥了?”傅元錚反問。
    傅元鐸沒有再糾纏,隨口問了句:“書看得如何?”
    “四哥可要考考我?”
    “那倒不必,你的成績,隻會遠在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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